左蘭馨眼睜睜望著主仆二人越走越遠,心中不甘卻又毫無辦法。


    方才那侍衛一副囂張至極的態度,真讓人氣得牙根癢癢。


    她拉住發怔的柳雪芙,口中不滿地嘟囔:“嫂嫂你怎麽不狠狠收拾那個侍衛呀,他如此對你不敬,你竟然就這麽輕易放他走。”


    柳雪芙迴過神,看了看她拉著自己的手,勉強緩下臉色,將自己的胳膊從她手中抽出來。


    “蘭馨,我身子不大舒服,不能陪你了,今日來隻是想謝謝你送我的釵飾,我就先迴去了。”


    她說完,還沒等左蘭馨開口,便催著婢女攙扶她離開。


    待走到無人處,才停下腳步,緩了兩口氣道:“與父親說,這兩日我要迴家一趟,讓她請與家中有交情的李禦醫來府中坐坐。”


    時辰尚早,西閣樓之上,其他人還沒來,封斬夜和顧青芝上了樓,才發覺左付鴻一早便坐在那裏。


    那張滄桑的臉緩緩抬起,目光如禿鷲一般死死盯上封斬夜。


    少年卻如沒看到他一般,徑直走向自己的桌案。


    “站住。”


    中氣十足的聲音隱隱透著一絲危險,封斬夜聞聲停下腳步。


    他抬眼,若無其事地問:“老師,有何事?”


    左付鴻眉心跳了跳,似乎察覺到什麽,並未提及昨晚封斬夜拒宴一事,而是話鋒一轉。


    “你費了那麽大的心思入宮,想必課業上也不曾懈怠吧?來,將先生兩日前所講說給我聽,”


    他拾起手邊的一本書,示意少年過去拿。


    顧青芝知道,左付鴻明擺著今日是特地來西閣樓堵封斬夜的。


    她能聽出他話中的嘲諷意味,卻並不擔憂此番為難會對封斬夜造成什麽困難,畢竟,這孩子有多用功,她是日日都看在眼裏的。


    少年毫不猶豫,大步走到左付鴻近前。


    左付鴻下意識地將手中的書冊遞過去,封斬夜看了看那書,卻沒伸手接。


    左付鴻眉頭皺起,不明白他的意思。


    封斬夜卻笑起來:“老師不是想聽見解嗎?無需書冊。”


    正當左付鴻想開口反駁時,少年已經搶先一步。


    \"楚之召我兄弟,非欲以生我父也,恐有脫者後生患,故以父為質,詐召二子。


    二子到,則父子俱死。何益父之死?


    往而令讎不得報耳。不如奔他國,借力以雪父之恥,俱滅,無為也......\"


    (以上內容來源於《史記·伍子胥列傳》)


    封斬夜將書上的內容一字不差地背出來,不等左付鴻發問,繼續道:


    “伍氏之禍皆因費無忌而起,身處逆境忍辱負重方能榮歸故裏,替父報仇,人貴在堅韌不屈,亦要警惕身側小人,不為讒言所害。”


    少年背得極為流利,見解表達清晰,雙眼卻一眨不眨地看著左付鴻,似乎在暗指什麽。


    隻是他此番當真毫無差錯,就算是想教訓他也無從下手。


    左付鴻沉默半晌,拿著書冊的手指微微收緊,那書冊在他手中劈啪作響,其中似乎包裹著什麽東西,在被手指捏起的褶皺之中顯出些棱角。


    顧青芝甚至能隱約聽到他咬緊後槽牙的聲音。


    “不錯,看來你當真將習得的記住了。”


    蒼老的臉似笑非笑地望著封斬夜,頓了好一會才緩緩將書中的東西拿出來。


    那是一塊沒有任何刻印的木腰牌,看著是極好的木料,透著瑩潤的光澤。


    “斬夜啊,你馬上就要離開相府了,陛下為你考慮得周全,德妃又喜愛你,我這做老師的倒沒什麽好東西可贈與你,這塊相府腰牌你收下,拿著它便不會有府軍攔你,日後若遇到什麽事可直接來書房找我。”


    左付鴻話說得好聽,臉上的笑意也頗為真誠,可顧青芝就是覺得說不上的奇怪。


    左家父子已經挑明了對封斬夜的利用和打壓,又何必臨到這會才開始惺惺作態假裝和善?


    明顯犯不著。


    對她和封斬夜來說,相府之中通行無阻,這無疑是一份巨大的誘惑。


    可左付鴻會這麽好心地把自己的老底交到於他而言那枚已經失敗的棋子手上?


    顧青芝可不會這麽天真。


    左家父子是什麽人物,那黑蛇首她查了一年有餘都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可見他們藏得到底有多深。


    如今左付鴻親自把機會送到她們麵前?想想都不可能。


    她仔仔細細看了看那腰牌,努力迴想上一世,左成渝給自己的那一枚。


    雖然她一直都聽命於左相父子忙於刺殺,但對那塊腰牌還是有些印象的。


    至少,她可以肯定,相府的腰牌上絕對刻有什麽東西,與現在左付鴻手中這塊定然不一樣。


    而她記得上一世左成渝曾跟她交代過,她的那塊腰牌等級已是最高,是可以直接進左相書房而不受任何阻攔的。


    這枚腰牌之上一定有蹊蹺。


    封斬夜垂眼去看那枚腰牌,迴身瞧瞧顧青芝,見她輕輕搖了搖頭,便知她與自己一樣也有所顧忌。


    左付鴻的手已經伸了許久,但卻遲遲不見封斬夜將腰牌接過去,臉色更黑了幾分。


    少年負著手立在他麵前,微微勾唇,露出一抹諷刺的笑意:“左相大人如今唱這一出是當真對我好,還是另有圖謀?”


    他的眼神瞟向那塊腰牌,意有所指。


    左付鴻盯了他半晌,冷笑一聲,隨手將那腰牌扔在桌上。


    “斬夜啊,你是個聰明人,理應記得你所做過的事,這塊腰牌僅是我對你的一番心意,你若是不領情便罷了。”


    “左相大人的‘心意’我都記著,隻是,這腰牌既是通行相府重地之物,隻怕我一不留意,將它落於他人之手,恐會給相府帶來不便。”


    封斬夜幽深的黑眸之中閃爍著陰鬱的光,左付鴻拉不下臉來將那東西搶塞給他,便以從前為自己做過的事為要挾相逼。


    但人不可能完全沒有軟肋,不管這東西到底是什麽,有什麽作用,他都不可能允許自己在京都城中出現任何不好的傳言。


    畢竟,他可是“心係百姓”,“愛民如子”的左相大人啊。


    左付鴻看了看他,又看看他身後的顧青芝,不知在想些什麽。


    許久,他才再次開口:“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三殿下如今正得意,可也別忘了陛下昨日的話,單獨立府僅僅是個開始。”


    封斬夜扯了扯嘴角,屈身行禮。


    “隻盼老師仍能念及往日的師生情分,學生便可高枕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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