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已有一些後宮妃嬪陸陸續續到來,紮在一堆偷偷瞄著封斬夜竊竊私語。


    德妃安靜地跪在法壇前,等待一眾道士開壇拜三清,她都不需要仔細去聽,單是從音調中就能聽出那些人說的絕不是什麽好話。


    她不著痕跡地輕輕瞟了一眼,似乎唯有舒妃雖與她們坐在一處,卻並不出聲,隻靜靜聽著。


    此時見著一身華貴鳳袍的鄒皇後踏入殿內,眾人紛紛轉身行禮。


    德妃轉過身將手中拂塵擱在胳膊上,掐訣帶著殿內眾人恭敬行禮。


    “皇後娘娘妝安。”


    “嗯,都起來吧。”


    鄒皇後麵目威儀,環視殿內的布置,眸光掃了一圈,最終停在法壇正中擺放的惠妃牌位上。


    牌位之上篆刻的鎏金名字落在視線裏,分外紮眼。


    恍惚間,一道陰冷的目光似有若無地盯在她身上,如夜間沼澤裏潛伏的毒蛇,正在蹲守著伺機而動的機會。


    鄒皇後似乎是隱隱察覺到了什麽,輕輕一偏頭,視線正對上封斬夜的眼睛。


    那道令人不愉快的目光消失了。


    法壇側的少年就那麽靜靜立在那裏,雖然穿得極為普通,可因為那張過分出色的麵龐,也已經鶴立雞群,頗為惹眼。


    就如同他那個死了還陰魂不散的娘一樣,令人生厭。


    鄒皇後露出一抹捉摸不透的笑:“許久不見夜兒,竟都長這麽高了,看來你在宮外過得還算習慣。”


    若是旁人聽著,自然是覺得鄒皇後隻是例行問候,實際上,她不過是在暗暗地借機嘲諷罷了。


    她知道封斬夜能聽懂,卻沒料想到,他並未如上次為惠妃求情那時一般情緒激動,隻是淡淡地迴以她一抹微笑。


    “托皇後娘娘的福,我一切都好。”


    倒像是按例行規矩與長輩請了個安一般客氣。


    鄒皇後的眉心跳了跳,心頭隱隱有些別扭,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沒聽出來,還是故意在裝傻。


    不過,就憑一個什麽都不懂的毛頭小子,又能翻起什麽浪花?


    鄒皇後斂起嘴角的笑,不屑地扭過頭往殿內走,她身後的曹淑儀也跟著一同走進來,以及那名宮女,弦止。


    曹淑儀看著封斬夜冷笑了一聲,跟著鄒皇後往前走。


    封斬夜衝著身後做了個手勢,陳七婦人適時地往前挪了一步,手中托著一盞茶奉到封斬夜身前。


    跟在曹淑儀身後的弦止正低著頭悄悄朝這邊張望,似乎在打量著什麽。


    陳七婦人微微側臉朝她看去,就見弦止的麵色一僵,身子猛地一震,腳步頓了頓。


    弦止的表現一分不落的落在封斬夜眼裏,他微微垂下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接過身側的茶盞。


    如此,餌料就已經下好了。


    之後,隻需靜靜等待殺人兇手自己咬鉤。


    此時的禦書閣中,左付鴻端坐於豫帝桌案側的椅子上。


    “北漠這些時日倒還算安分,聽聞北漠可汗病愈,暫時勸服其弟收了兵,不打算再向南挑釁,左卿料想的果然不錯。”


    豫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抬眼看左付鴻,眼中透著讚許的笑意。


    左付鴻微微拱手,“陛下謬讚了。”


    豫帝招來內官為左付鴻賜了茶,自己也端起桌案邊的碗,抿了一口參湯。


    “如今國庫並不充盈,此次若是朕聽了廣安侯的諫言,派兵北上,恐怕是要落個人財兩空,不過朕倒是十分好奇,你是如何勸得郭茂恆放棄出兵的?”


    左付鴻蒼老的眸子看著豫帝略帶好奇的目光,不緊不慢地開口:“臣慚愧,此次,其實是端王殿下促成的。”


    “他?”


    豫帝語氣中帶著幾分鄙夷,倒也不怪他不相信,隻是封斬夜從前在宮中鮮少見人,因著煞氣也一直都未曾請過太傅,他實在不覺得封斬夜能有這等本事。


    “朕看朝堂上廣安侯頗為堅定,應當是不會輕易動搖的,他如何能勸服?”


    左付鴻趁著空檔飲了一口茶,默默將茶盞放迴桌上。


    “倒也不是勸服,是他......扣下了郭大人家的公子。”


    “你說什麽?他為何無緣無故扣別人的孩子?”


    豫帝持著碗的手頓在半空,眼中明顯多了些不悅。


    “不知殿下是從哪裏聽說了臣家中長子成渝與廣安侯少時認識,趁著成渝成婚宴請賓客之時,偷偷帶走了廣安侯家的公子,以此要求郭大人放棄政見。”


    豫帝擱下手中的參湯,冷笑一聲:“原來是這麽迴事,怪不得廣安侯的奏疏來得突然,我當他有什麽本事,原來不過是些不入流的微末手段。”


    “是臣有負陛下所托,沒能規勸殿下。”


    左付鴻麵色為難地起身便跪,豫帝見狀急忙吩咐身側候著的韓內官去攙扶。


    “快快起來......左卿啊,你不必自責,他是個什麽頑劣性子,朕不是不清楚,他近日沒再惹是生非,傳出什麽荒唐閑話來,都是你的功勞。”


    “能為陛下分憂,是臣的榮幸。”


    左付鴻起身重新坐迴椅子上,一如既往地露出和善的笑容,不留痕跡地轉移了話題。


    “昨日中書省籌算,啟用新的精鹽辦法,近日帶來了不少鹽稅收益。”


    豫帝點點頭:“不錯,朕也是為此,特赦永寧侯高晗迴京中。”


    “臣聽說,高大人為了能將此精製方法從江南帶來,聯絡了京中各大世家,不知是否是陛下授意?”


    左付鴻語氣輕鬆,像是在閑談。


    豫帝倒也能聽出他的意思,隻擺手笑了笑。


    “無妨,高家本就是京都世家,與我朝三代幹係頗深,迴京聯絡感情也屬人之常情,且此事德妃早已與朕通過氣了。”


    左付鴻眼神閃了閃,幹笑一聲:“噢,原來如此,那是臣唐突了。”


    此時,立在一側的韓內官微微喚了一聲。


    “陛下。”


    豫帝迴頭,便聽他道:“陛下,快要辰時了,方才來人通傳,法場已然備好了。”


    豫帝略略頷首起身:“嗯,朕知道了。時辰尚早,左卿先下去休息片刻吧,待到法事結束,再與端王一同出宮。”


    “是。”


    左付鴻起身恭送,望著豫帝離開禦書閣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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