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芝還是打算頂著被罰的風險說些什麽,她剛張開嘴,屋內卻有人先她一步出了聲。


    “陛下,皇後娘娘息怒,不要因為一時的氣性而傷了自己的身子。”豫帝身側的那位嬪妃站起身來,略略朝著上位的兩人恭敬作揖。


    她聲音輕柔,讓人聽著像沐在春風裏,就連這樣焦灼的場合在她一句話下都稍稍緩和了氣氛。


    鄒皇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知她為何挑在這時候跳出來,方才自己拉著皇帝故意經過禦醫院附近,與她不過是湊巧碰上,誰知她竟自己跟了過來。


    豫帝發了一頓脾氣,如今也意識迴籠,點指著封斬夜道:“舒妃你性子柔,不要為這孽障求情,他若有老五一半聽話也不至於做出這等離經叛道的事。”


    這位舒妃自然知曉自己如今不能說什麽,遂避重就輕道:“寒兒如今尚小,正是手足情重的時候,分外憧憬自己的大哥和三哥,不論今日如何,還請陛下看在他的情分上,不要讓其他人知道。”


    豫帝看看她,想起五皇子,心頭就軟了幾分,怒火也被澆熄了不少。


    “朕知道,宮中出了這等醜聞,太子和老五也要被人恥笑,今日之事,任何人傳出去,直接杖斃。”


    “是。”


    “是。”


    一眾宮人齊聲應著。


    鄒皇後的眉心跳了兩下,卻也隻能在豫帝看向他的時候流露出讚同來。


    舒妃點點頭,接著說:“其實仔細想來,此事還有諸多疑點,那茯苓餅從做好到送到這兒來,想必並非隻經過三皇子一人之手,隻是看他如此大受打擊,恐說不出所以然,不如問問知曉情況的人?”


    此話一出,豫帝和鄒皇後同時抬起頭來。


    “舒妃,你可不能為了保三皇子而妄加揣測,若照你說的去查,那知道此事的人可就多了。”鄒皇後率先開口。


    誰知舒妃聽了這話卻突然笑起來:“皇後娘娘,這事沒有您說的那麽麻煩,如今在場的人中,不就有一個知曉全部情況的嗎?”


    幾人身後的宮人都有些迷惑地麵麵相覷,豫帝也探究地看向她,直到她蔥尖一樣的手指直直點在顧青芝身上,眾人才恍然大悟。


    顧青芝抬起頭仔仔細細看了一眼屋中的舒妃,她的每一句都說得極為恰到好處,精準地將話遞到自己嘴邊。


    “你是何人?”豫帝開口問。


    顧青芝理清思緒,跪在地上不卑不亢道:“小人是三皇子殿下的侍衛,今日陪同三皇子殿下一同入宮。”


    “你來說說,今日那塊茯苓餅都經過何人之手,從何處來。”


    顧青芝深吸了一口氣,隨即緩緩開口:“茯苓餅是今日一早,相府別院的下人從龍慶街的小販處買來,與各類糕點一同被放入食盒之中的,在我隨同殿下入宮的途中,食盒都由我一直提在手裏,未曾離開過視線半步。”


    “進入第三道宮門之前,值守侍衛特意打開食盒,仔細將所有糕點連帶盤子全部搜查過,確認沒有任何問題後,由我一路提進冷宮,交予惠妃宮女手中。”


    顧青芝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問題,雖然有所懷疑,但沒有任何證據她也隻能敘述事實。


    聽了她的話,幾人都沉默下來,非常顯然,糕點有許多人都碰過,可從始至終從沒過手的唯有一人,就是封斬夜。


    “你既是他的侍衛,自然向著主子說話,這樣的證言實在難以做數。”


    顧青芝本以為事情已經清晰了,可鄒皇後卻突然開口,又將局麵拉了迴去。


    雪越下越大,沒有一個人去管跪在雪中的封斬夜的死活,顧青芝隻覺得自己的膝蓋都要凍得失去知覺,抬起頭看他,仍能依稀看見他掛在下巴上已然凝固的血跡。


    “去將搜查那個食盒的守門侍衛叫來迴話。”


    豫帝下令吩咐,身旁的內官便迅速跑出去,不多時便將那位兇神惡煞的侍衛帶了進來。


    “你是今日負責搜查食盒的宮門侍衛?”豫帝揉了揉太陽穴,聲音裏已經帶了些疲憊。


    “正是屬下。”侍衛恭敬地跪了下來。


    豫帝換了個姿勢靠在椅背上,“你來說說今日搜查食盒時,可曾發現過什麽不妥。”


    侍衛低下頭似乎仔仔細細地想了想,而後開口道:“屬下在食盒的角落裏看到過一包茯苓餅,打開紙包發覺餅皮上似乎有一層白色粉末,聞起來無任何味道,屬下當時認為那是糖霜,沒有過多在意。”


    這下,終是把事情釘死了。


    “下去吧。”對著侍衛揮揮手,待到他消失在冷宮門口,豫帝笑了。


    “如今,你還有什麽要辯駁的嗎?”


    他看著幾乎要被雪埋沒的封斬夜,沒有半點憐惜,眼中都是怨恨。


    “我與惠妃相伴多年,滿心期待你的降生,若早知會有今日,我當初倒不如幹脆些,把你掐死在繈褓中!”


    證據確鑿,舒妃在一旁看著,也再沒法幫著說一句話,隻是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從今往後,我隻當沒有你這個兒子,給你母妃辦過喪儀之後,你就出宮吧,從此不要再迴來了。”


    “宮女蘭儀,因不願伺候冷宮嬪妃,將其毒害,著治其弑主之罪,誅九族。”


    豫帝說完,便自顧自地抬腳走出冷宮,蘭儀看著這場大戲,早已不抱任何希望,竟露出一抹笑意,高聲喊道:“奴婢謝主隆恩!”


    其他人都認為她已經瘋了,侍衛將她用刀鞘拖走,其他人也隨著魚貫而出,舒妃迴頭沉沉地看了地上的封斬夜一眼,也無奈地搖了搖頭,離開了。


    冷宮中再次安靜下來,大雪無聲地下著,顧青芝艱難地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伏在雪中那小小的身影處。


    看著那一團隆起的雪堆,她的心狠狠地揪在一起,生出深深的懊悔來。


    她太自負了,以為憑借自己的重生,定能順利改變所有的事,她如今才算是真的清楚,封斬夜從小到大到底在經受些什麽。


    她伸手努力挖著麵前的雪,封斬夜身上純淨的雪花與地上髒汙的雪水同時沾滿她的雙手,她的指尖不停地泥濘,又被融雪洗刷。


    顧青芝頂著暗紅的雙眼望著那張頭破血流,麵色慘白的臉,直到所有人都走了,他才終於流出淚來。


    星星點點的淚滴落在雪上,點出大大小小形態不一的窟窿,將純白的雪穿得千瘡百孔。


    雪下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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