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走了,顧青芝來到後堂門前,猶豫片刻,還是用力撞開門走了進去。


    屋裏並沒有點亮一支燭火,整個屋子籠罩在一片黑暗中。


    “我不是說過不準進來嗎?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借著微弱的月光看去,屏風後的地麵上一片狼藉,床上皺成一團的被子,散落的枕頭,地麵上傾倒的燈籠,還有幾本書冊似乎都承載過本不該發泄於它們身上的怒火。


    一本書越過屏風,朝著顧青芝飛來,重重砸在她的腳邊,發出沉重的聲響。


    顧青芝並沒有躲,屏風後的少年似乎也察覺到進來的人並非吳方,定定地看著外室當中立著的那個身影。


    直到顧青芝繞過屏風,才看到少年此刻的樣子。


    他看起來像隻斷了線的風箏,又像秋日飄零的落葉,纖細的身子微微佝著,胸口洶湧地起伏,瘦弱的肩膀不住地戰栗,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過去。


    也不知傷到了哪裏,他的右手垂在袖中,黑紅的血水一滴接一滴砸落,在靜謐的屋子裏發出輕微的聲響。


    “出去。”


    冰涼的口吻比寒冬臘月的天氣還要寒冷,再不似從前那樣溫柔,少年的眼睛狠狠瞪著她,仿佛今早那副可愛的樣子都是假象。


    他拾起腳邊的書,重重砸在顧青芝身側,用行動驅趕她。


    可她仍舊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我方才說過了,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你還迴來幹什麽?”少年衝過來狠狠推了她一把。


    顧青芝順著他的力退了兩步,看看他沾在自己身上的血跡,沉沉吸了口氣,屈身跪在地上。


    “屬下自知罪不可恕,殿下能否聽我一句解釋?”


    封斬夜別過頭不去看她,冷笑一聲∶“有什麽好解釋的?你還打算如何騙我?”


    顧青芝垂眸,雖然看不到他的眼睛,但透過他顫抖的聲音依然能大概猜想到他現在的表情。


    “我可以保證,這次說的全部都是真話。”


    封斬夜搖頭,向後退了兩步,將自己與她的距離拉開,“我不會再相信你了。”


    顧青芝看著他血淋淋的右手,沉默片刻起身,“那至少,先把血止了吧。”


    她將倒在地上的燈籠扶起點亮,這才看清楚封斬夜手上的傷勢。


    傷口在手背上,倒是不大,像是被什麽劃破了一點皮,就是流出的血量看著有些嚇人。


    為了確認還有沒有其他傷處,她伸手拉他,他卻躲閃開,漠然地看著她的手頓在半空中。


    意料之中的不配合,看來今天不把話說清楚,他是怎麽都不會讓她碰一下了。


    顧青芝垂下手,思考了片刻,而後緩緩開口:“我並非有意欺瞞殿下,我的確是個女子,但自小一直都以男子身份生活,在梧桐巷那樣的地方,這不過是我謀生的手段。”


    “因為早已習慣這種生活,所以進入相府的時候也並未刻意說明,沒想到會對你造成這樣的傷害。”


    沒有任何迴應,顧青芝像是在自言自語,但她並沒有撒謊,她的確不曾想過,封斬夜對自己的性別問題竟會產生如此大的反應。


    少年此刻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白淨的小臉全然隱藏在黑發之下,看不清楚他現在是什麽表情,也不知道他是否在聽,隻有血水的“滴答”聲格外刺耳。


    顧青芝隻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我知道,即便我如今這樣說,也很難再讓你相信,但我今日所言,句句屬實。”


    眼看封斬夜還是沒有反應,估計他一時半會也不會再轉變對自己的態度,顧青芝歎了口氣,從懷中掏出藥粉放在一旁桌上。


    “今夜我在外麵值守,殿下上過藥早些睡。”


    她穿過屏風走出後堂,將屋門帶上,獨自站在屋簷下。


    深夜的寒意襲滿全身,抬眼看去,殘缺的孤月不知何時早已爬上遠處竹林間的縫隙,黯淡的天空中沒有一點星光與之作伴。


    一夜無眠,屋內的燭火也一夜未熄,隻是屋子裏靜悄悄的,再沒傳出過任何動靜。


    一牆之隔的後堂之中,封斬夜也難以入睡,他雖然躺在榻上,可雙眼從始至終都隔著屏風,失神地望著門口。


    屋裏靜得讓人害怕,那個總是坐在他床邊陪他入睡的人,如今卻站在門外。


    他本該因為欺騙而狠下心把顧青芝趕走,可聽了她的解釋,他怎麽也做不出來。


    其實欺騙於他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飯,若是換作其他人,他根本不會有任何感覺,隻會從此以後再不與那人有任何交集,可經過這幾個月以來的生活,讓他第一次開始猶豫。


    不知不覺中,顧青芝對他而言,已經有了別樣的意義,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聯結驅使他對她放下了戒備之心。


    她明明做了那麽多為他好的事,可欺騙自己的偏偏是她,這讓他很難想通。


    或許真的如顧青芝所說的那樣,她的確不是有意而為,可不知為何,他的心裏仍然一陣陣的委屈。


    出於對她的想念,他鼓起勇氣去找她,卻發現了她所掩藏的秘密。


    他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事情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少年抬起胳膊捂住雙眼,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在枕頭上。


    顧青芝就這麽在屋外站了一整夜,夜裏的濕寒氣幾乎把她從外至內凍透,直到天邊露出大片晨輝,柳嬤嬤照常來後堂前的菜地查看長勢,才發現她。


    老嬤嬤瞧見門邊的人影,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就看到垂著頭站在那裏的顧青芝。


    “小顧侍衛?你什麽時候迴來的?這麽冷的天怎麽在外麵站著呢?”


    顧青芝這才抬起頭來,直了直身體,活動活動凍僵的手指,找了個借口。


    “我看今日天氣好,出來唿吸唿吸新鮮空氣。”


    柳嬤嬤不是吳方,一眼看到她眼下淡淡的烏青,就多少猜到點情況,湊過來低聲問:“是不是殿下和你鬧脾氣了?”


    顧青芝搖搖頭,苦澀地笑了笑,“沒有,是我自己不好。”


    要真是鬧脾氣那麽簡單就好了。


    柳嬤嬤拍拍她安慰道:“沒事兒,這個年歲的孩子就是這樣的,這個時候估計他也醒了,等我進去與他說說就好。”


    沒等顧青芝阻攔,她就推門走了進去。


    顧青芝估計柳嬤嬤要是知曉了昨天的事,自己八成是無法再留在別院之中了,看了看她拎過來的肥料,想著站在這裏也冷得很,不如幹幹活,活動活動筋骨至少能暖和些。


    顧青芝這邊剛剛幹完,抹去頭上的汗,柳嬤嬤正巧出來。


    看到空空如也的肥料桶,她邊遞給顧青芝一塊巾布擦汗邊說:“你這孩子怎麽一聲不吭就幫我把活都幹了,這東西又臭又髒的,老婆子我自己來便是了。”


    顧青芝聽著柳嬤嬤一如往常的話,有些發懵,封斬夜難道沒把昨天的事告訴她?


    柳嬤嬤見她呆呆地看著自己,關切地拍拍她,“發什麽愣呢?趕緊進去,一身汗的別再染上風寒。”


    顧青芝本想拒絕,柳嬤嬤卻對她使了個眼色,小聲道:“沒事兒,殿下就是一時別扭,這會兒已經好了。”


    顧青芝半信半疑地走進屋裏,就見同樣眼下烏青的封斬夜坐在榻邊,正盯著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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