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每天都在門內閑坐,但是黃小石這個地頭蟲現在更像是一隻蜘蛛。別看上去靜在網中央,其實有點風吹草動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大家都知道黃門主喜歡聽新聞,再說了,愛吹牛這是男人的天性。


    不管是每天吃飯聊天時,還是有商隊到洛陽為他們接風洗塵時,黃小石都能源源不斷地聽到外界的消息。


    隨著洛陽分門在外行走的商隊越來越多,黃小石足不出戶便是如行萬裏。


    西北那邊的商隊,帶來的是西北已經平靜下來的消息.


    隨著去年西北戰時的一錘定音,之前逃走的流民絕大多數已經返鄉,在安民官的組織之下,已經開始準備春耕了。再往西的商路也能走了,西域各部和朝廷很有默契的隔大漠而分,你不惹我,我不過去。


    南麵的戰事也平靜下來了,原本大家都以為即將成為燎原烈火的部落叛亂,結果突然就滅了。鞏老大現在還在雲嶺,聽說他和兩個新夫人都生了兩個娃了。


    原來的鞏王氏在蜀中農村的家裏服侍公婆,鞏王氏在婦道之上連外人都挑不出半個不好來。雖然少了一個名分,但是大家並沒有真把鞏王氏當做小妾看,人家鞏家的公婆就認鞏王氏是自家的大媳婦,那兩個蠻子女人,怎麽可能做大的。


    隻不過,現在鞏婆婆也想看看兩個孫子是啥樣子,就是這千裏迢迢的,想見一麵也不得。


    從另一個方向迴來的人說道,從山東往東,水道已經封鎖了。


    其實不光是山東往東,現在寧波以東北,都是片板不得下海。


    官府已經三番五令發了通告,說是但凡看到船,一律作為水匪,至於其他消息,那是一點都沒有。


    不過大家坐在一起嘮嗑說道,這一點消息都沒有,反而說明封鎖的極為成功。遠征倭島的軍隊估計已經在倭島打開了,就是不知道勝負如何。


    這天下原本即將有奔崩離析之態,竟然又被活生生地按下去了。


    黃小石現在對那個神經病皇帝心生佩服,這種通過極限操作在作死邊緣狂奔,那不就是自己以前的作風麽。


    隻不過,自己也就是在遊戲裏作死,大不了死了重開,而這皇帝是拉著天下和他一起玩。


    黃小石不是佩服皇帝操作牛,而是佩服他玩的真大。


    但是,不得不承認的是,這種極限操作雖然風險性極大,但是一旦成功,收益也是極大。


    用一句話講,這就是賭國運。


    每一戰,都是一場豪賭。


    目前看來,皇帝的手氣極好,而且牌技也好的驚人,前兩場豪賭,對手還沒出牌,他直接一個滿炸春天,就把桌子給掃幹淨了。


    以黃小石的推測,原本北征遊牧部和南鎮交趾部,都不是三五年能打完的。


    這兩場戰爭會持續給朝廷放血,結果竟然是以朝廷大獲全勝的速勝終結了。


    現在騰出手來的皇帝,開始打倭國。


    就從這一手,黃小石就可以斷定,這個神經病皇帝,要麽是一個【玩家】,要麽就是一個真正的天縱之才,因為他一下就看到了王朝當下最大的問題和危機。


    一個王朝的興旺和衰敗甚至崩潰,都離不開財政。


    財政對於一個王朝而言,是最重要的係統,離開了財政,所有機構都是浮沙建塔,說垮就垮。


    而本朝,有一個極大的問題,這個問題黃小石已經敏銳的發現了,但是其他人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不過這個問題一旦慢慢變大,就會導致朝廷財政崩潰。


    這個問題就是缺銀。


    不是缺錢,是缺銀,這是兩個概念。


    在黑風寨的匪人劫走神農百草門的商隊,索要贖金時,黃小石就極為震驚,一度以為這是一個針對神農百草門的陰謀。


    那時候的黃小石真的還很本分,畢竟受到實力限製,什麽人都不敢惹,苟的一逼。


    要是那時候黃小石真籌得出三千兩銀子,他真的會老老實實地把這筆“保護費”給交了。


    那不是因為籌不出銀子來,這才惡向膽邊生,直接夜奔百裏,幹他奶奶的。


    神農百草門沒錢嗎?


    不,他們很有錢,但是他們拿不出錢來。


    這是一個極為要命的事情。


    因為缺少銀行這個係統,老百姓有了錢之後,都是選擇私藏起來。相比於銅錢這種容易生鏽的玩意,銀子不光是體積小,而且埋在地上也不會生鏽。


    所以在這個時代,私下埋銀子真的是極為普遍的事情,這才有了“此地無銀三百兩”這種笑話能傳播開的民間基礎。


    遇到急事,神農百草門有錢,但是拿不出來,黃小石可以直接把要錢的那波人給殺了,了事。


    但是朝廷呢,要是突然需要用錢,朝廷拿不出銀子來,皇帝也能直接把要錢的那波人給殺了麽。


    當然了,真要是能殺,皇帝出手比誰都利索,但是很多錢是真沒辦法欠的,比如說軍餉。


    這就迴到之前的話題了,整個中原,極度缺金銀。


    哪裏金銀多?


    倭島。


    倭國就是金山銀山。


    有出使過倭國的大臣在奏章裏寫道:“日本無貨,唯有金銀(原文)”。


    倭國金銀多,那賣東西過去換可不就行了?


    也不行。


    因為倭國正好處於內戰中,島內的諸侯(大名)們打得狗腦子都出來了。


    海運裏最方便的絲綢、茶葉和陶瓷,因為他們購買力原因,根本銷售不出去。


    那些諸侯每天寧願自己吃鹽拌飯,也要擴充軍備。


    要擴充軍備,首先要的是什麽?


    鐵!


    而鐵這玩意極不方便海運。


    再說了,鐵這玩意本身就算不得高價值商品,冒了那麽大的風險才賺這點辛苦錢,誰願意幹?


    還不如穿一身倭人的衣服,再把臉一蒙,反過來沿著海岸線搶劫。


    所以說,倭國有金銀,中原有貨物,但是一直沒有能形成互補性貿易。


    這個皇帝的思維明顯和其他幾任不一樣,既然我能搶,為什麽我要換?


    當然了,要打倭國也很麻煩,倭國這個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讓皇帝笑死了的是,他正在整日絞盡腦汁怎麽攻倭,結果倭國人傾國而出,去打高麗去了。


    那倭島不就是空了麽。


    為什麽去年皇帝沒有接高麗人的求援,有兩場戰事還沒結束是一方麵,不過皇帝在乎的不是這個。


    是因為倭人控製著高麗的海岸線,他們並沒有真正的深入高麗。


    到了今年,隨著倭人對高麗的掌控,他們越來越深入高麗。


    這時候,皇帝借著高麗戰事,連借口都有人送上門來了。


    此時不打,更待何時?


    當然了,皇帝也不是要一頭莽,他屬於是頭鐵膽大心又細的那種人。


    ……


    攻倭大軍登陸倭國後,第一件事並不是攻城掠地,而是召集倭國的大名,要反攻幕府。


    倭國的天皇隻是一個吉祥物,原本倭國的大權掌握在將軍(武將第一)手裏。


    後來將軍勢衰,壓不住下麵的諸侯(大名),甚至連將軍本人都被暗殺了。


    新繼位的將軍享受了天皇的待遇:失去了實權,成為了吉祥物。


    最後掃平了滿地的諸侯(大名),建立幕府掌控了倭國的人是關白(文官第一)。


    當下,關白麵臨著一個最大的問題,那就是天下太平後,手裏過多的軍力怎麽處理。


    最好的方法自然是一紙文書發出,千萬軍士解甲歸田。


    但是關白做不到。


    因為此時天下剛剛明麵上統一,心懷舊主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多,這些人一放迴去,立馬就會被重新召集起來,最後又會出現諸侯割據,相互混戰的局麵。


    所以說,關白得想個辦法把手裏的這些“剩餘”軍力給消耗掉。


    於是,高麗成了最完美的目標。


    攻高麗,失敗了,大好。


    反正是用來消耗軍力的,死光光了大家就迴家安生過日子。


    攻高麗,成功了,那更好。


    這些人就呆在高麗,別迴來了。


    無論怎麽看,對關白而言,攻高麗都是穩賺不賠的好買賣。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高麗王會派人去中原朝廷求救兵。


    去年,中原王朝派了一個官員去高麗調停,隻是要求停戰即可。連高麗人都答應了,結果那群被輕易到手的勝利衝昏了頭腦的家夥沒同意。


    他們沒同意停戰不說,還又往高麗腹地打了幾百裏,幾乎占領了高麗全境。


    這分明就是在打中原皇帝的臉。


    果不其然,中原皇帝怒了,他派出中原大軍來打自己來了。


    關白現在也是有苦說不出。


    從名義上來講,他是文官,確實沒有軍隊指揮權。


    從實際上來講,在攻高麗大軍放出去之後,關白就徹底喪失了對那支軍隊的控製權。


    但是,這肯定不是中原皇帝想聽的解釋。


    那就隻有先組織起軍隊,把這波兵給擋住,再說其他。


    更讓關白沒想到的是,那些被自己鎮壓的大名,有了天兵天將撐腰,紛紛豎旗要討伐自己。


    八嘎!


    磕頭的時候,屁股一個比一個撅得高,結果翻起臉來比誰都快。


    最是讓關白沒想到的是,那些被自己所滅的大名,竟然也立起了旗幟。


    當下能任命大名的人,除了是自己之外,也就是隻有天皇了。


    關白萬萬沒想到,自己養了幾十年的天皇居然敢捅自己的刀,他怒而上殿,當著聖麵把刀子都拔出來了。


    喲西,你的兒子已經十二歲了,可以登基了。


    這時候,天皇戰戰兢兢地拿出一大堆文書,遞到關白眼前。


    關白看著這些蓋了中原皇帝玉璽的文書上,一個個熟悉的名字:九戶、北條、姐小路、一色、三好、波多野……


    這個年輕時綽號叫“猴子”的關白,終於是怕了。


    ……


    黑塚利家終於弄到了一艘足以遠洋迴倭島的大船。


    由於中原朝廷實施了幾年的淨海方略,現在的情況是小船好找,大船那簡直就是寶。


    能迴到倭島的大船,連倭寇團手裏都沒多少。


    通常,倭寇沿海搶劫,他們隻需要用小船,要迴倭島時才用大船。


    雖然說順著黑潮到倭島要不了幾天,但是倭島那附近一帶的天氣可真的是風雲莫測,說變就變,動不動就給你來一個山那麽高的巨浪。


    去倭島本身就帶著一絲賭命的意味,要是沒有結實點的大船,那就不叫賭命,是送死。


    倭寇團手裏的大船,被海鯊幫一次突襲就全部給燒了。


    更麻煩的是,那一戰之後,倭寇團一下就群龍無首了。


    好多假倭一看玩不下去了,找個機會把身邊的真倭給一刀捅了,屍體丟進海裏,再把自己的頭發全部剃了,換一身衣服。


    現在又是良民一個。


    真倭的日子就比較難過了,現在他們是被幾方勢力遺棄,想找人賣命都找不到人要。


    還好的是,主人終於又迴來了。


    黑塚利家收整殘兵舊部的過程比他想象中的還順利。


    不過,黑塚利家沒有在那些小嘍囉身上花太多的時間,他其實是在四處找船。


    大船,這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當終於找到了一艘大船後,黑塚利家立馬帶著他選出的最忠誠、最勇敢部下,要駕船迴到倭島去找自己的哥哥,黑塚羅王。


    黑塚利家懷裏,有一個黑塚家族所夢寐以求,拚死拚活才終於得到的聖物:【大名任命書】。


    在戰國時代,無須幕府任命,隻要能支配數郡到數國的勢力者,就是大名。


    但是戰國時代已經結束了,幕府又重新控製了倭島,大名的產生隻能通過繼承或是任命。


    從實力上講,黑塚家已經夠得上一個“戰國大名”了,但是這是幕府時代。


    再也沒有平民能成為大名,平民的時代結束了。


    不過,有這張【大名任命書】,黑塚家就可以成為真正的大名。


    黑塚利家對陸少臨感到敬畏和恐懼,並不是陸少臨能把他從海鯊幫裏給挑出來,還能給他安排新的身份,更不是陸少臨為他安排了十來個倭人追隨者和一艘小船。


    他對陸少臨的恐懼,是來自於這張蓋有當今中原皇帝玉璽大印的【大名任命書】。


    任命大名,是倭島天皇的事情,但是中原皇帝可以給倭島天皇的送一個《推薦書》,就是以中原皇帝的名義,叫天皇任命某人為大名。


    見到《推薦書》,天皇敢不聽從嗎?


    而這張《推薦書》名字那是空著的,填誰的名字都可以。


    陸少臨到底是什麽人,他怎麽能拿到這樣的空白《推薦書》,黑塚利家根本無從得知。


    “我的能量,超乎你的想象。”


    黑塚利家渾身上下抖了一下,曾今在自己眼裏,那就是畢生所望不可及的大名,竟然如此如此的渺小。


    黑塚利家又想起來了那個拿扇子的人對二哥的侮辱,以及二哥打自己的那一耳光。


    啊,果然那時候自己真的是什麽都不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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