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夫人年約六旬,收拾得整齊素雅,並沒有她這個身份應該有的穿金戴銀,仆人環繞,她就平靜地坐在那,一點也沒有剛失去唯一的兒子的悲傷。


    對突然進來個陌生人,沒奇怪,也不驚訝,連表情都沒變過。


    這份坦然是很多武功高絕的人都缺乏的。


    “老身見過你。”方老夫人半睜著眼睛,念珠不停。


    “老夫人,好記性。”沈玨大咧咧地坐下,就著矮桌給自己倒了杯茶,“您這門前的山楂可夠酸的!”酸得他直倒牙。


    “山楂本就是酸的,你吃之前就應該是知道的。”老夫人對他的無理一點也不介意。


    這是常識。


    “吃糖葫蘆的時候就挺甜的啊!”沈玨無辜地說,一口氣悶了杯中茶。


    “那是因為糖裹得 夠多,而且”她放下念珠,向窗外望去,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能看到那兩棵山楂樹的樹,紅燦燦的,煞是好看。


    “就算是再多的糖,你吃的時候不還是一樣能吃出山楂果的酸。”隻不過那一點甜讓你接受了之後的酸罷了。


    就像人一樣!


    “也是。”沈玨也跟著老夫人的目光去看那棵山楂樹。


    “你的孫子喜歡吃糖葫蘆嗎?”沈玨突然問。


    麵對沈玨如炬的目光,方老夫人下意識地迴避了下,“我,不是經常見那孩子,不太清楚。”


    “不過小孩子嗎,大抵是喜歡的吧!”她端茶的手細細地抖動導致了茶杯跟蓋子發出了細微的摩擦聲。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迅速地放下了手。


    把一切都看在眼裏的沈玨了然地笑笑,有些人真的是十年如一日。


    “真的是一點都不傷心嗎?老夫人。”沈玨很好奇,作為一個母親,真的能一點波瀾都沒有。


    “人,總歸是要死的。”方老夫人又給沈玨倒了杯茶,“不管是好人,惡人,都會有這一天的,沒什麽好悲傷的。”也不過是在這人世間走一遭,好壞最後都歸於塵土。


    也沒錯,沈玨點點頭,雖然這話他不太讚同。


    “話是如此,但大家還是希望能活著的。”想想自己,想想自己遇到那些人,“要知道,有些人想要活著,就要靠殺死別人才行。”這個江湖裏,有些人活著就是為了殺人,或為了報仇殺一人,或為了證明自己是最強的而殺那些擋在自己前麵的人,亦或為了更高的地位,更多的錢財,更美的姑娘,仿佛在這些麵前,命才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可若是沒了命,一切還有意義嗎?


    沈玨想不明白,這麽多年,也沒有一個人能明白地告訴他。


    他的問題,方老夫人也迴答不出。


    不過她還是有別的話能對沈玨說的。


    “十年間,先生可曾後悔過,為這事守口如瓶。”她曾經以為,千飲坊的秘密會很快在外麵傳開,甚至已經做好了方家多年清白毀於一旦的準備。


    可是十年都過去了,千飲坊日益鼎盛,她懷疑,那位十年前闖進來窺見這一切罪孽的人,可能已經死了。


    沒想到還能再見到。


    沈玨踏進來的一瞬間,她就認出了這個年輕人,這人跟十年的變化不大。


    她很好奇,是什麽讓這人跟著守著這個地獄的秘密十年。


    沈玨淡淡地說,“那不如問問老夫人,你後悔嗎!兒子作孽,你不敢阻止,也不敢揭發,隻能縮在這個小佛堂裏,日日誦經。”他露出個不屑的笑容,“我就好奇啊,你這誦經的目的是那些冤死的亡魂超度,還是為你拿滿身罪孽的兒子贖罪呢!”


    “他給方家帶來了無盡的榮華富貴,也帶來了永遠翻不了身的罪孽,你有沒有後悔生過他。”沈玨是懂得怎麽紮人心的,“老夫人啊,你說你要是在他還沒長大的時候就掐死他,是不是就沒有這些事了。”沈玨輕輕柔柔地說。


    簡直慌繆,方老夫人都覺得氣血一陣上湧,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氣到極致連麵容都跟著微微地顫,但還要強製保持鎮定,“先生的伶牙俐齒可不輸當年那身俊俏的功夫。”


    “比不過老夫人的玲瓏心思。”沈玨冷笑著看她,目光如刃地看著麵前這個已經滿頭銀絲的老人,“任何人都可以說我是個見死不救的惡人,我本來也是,那些冤死的鬼魂也可以在投胎之前在閻王那,好好地告我一狀,但你,沒有資格。”


    就算我是惡人,那跟你的罪孽又有什麽關係呢!


    方老夫人避開沈玨的目光,手中的念珠越轉越快,再也維持不住那份平靜。


    “想通過給別人戴上鐐銬來解了自己手上的這幅,這可不是菩薩會教的。”沈玨手指在老夫人的手腕處虛虛地點了兩下。


    沈玨站起來拍拍身上不存在的塵土,準備走了,他來這一趟,也不過是為了確認一些事情。


    走之前又看看不遠處慈眉善目的佛像,還有閉著眼睛不再言語的方家老夫人,冷笑道:“您還是別念佛了,念得再多也改變不了心裏的生長的陰暗。”就像再多的糖也改變不了山楂的本質是酸。


    “不用送了!”他拎起矮桌上沒吃完的串山楂,大搖大擺地走出去了。


    見他從小佛堂出來,小丫鬟一臉的憤怒跟驚慌,“你這個小賊怎麽又進來了,還打擾老夫人禮佛……”


    沈玨笑笑,把手裏的山楂給了她,輕聲說,“小點聲,當心佛祖他老人家怪罪。”


    走到門口還不忘迴過頭來指著她手裏的紅果叮囑,“少吃點,酸得倒牙。”


    莫名其妙的小丫鬟半晌才反應過來嗎,這小賊竟然還敢偷山楂,沈玨已經飄然而去了。


    沈玨迴到他們住的小院裏,正好在門口碰到剛迴來的唐倦。


    “你去哪玩了?”沈玨倒打一耙地問,然後把懷裏揣著的糕點捏出來,“餓不餓?吃點!”


    “出事了,已經有人知道了方天成去世的事,打著要來拜祭的幌子上門來了。”他剛從前廳看熱鬧迴來,烏泱泱的一群人,鬧騰得很,這還都是距離比較近的門派。一些路遠的估計還沒到。


    “你吃不吃?”沈玨就沒有接茬的意思,把糕點遞到他麵前,“味道還不錯。”


    唐倦氣結,“什麽時候了,還顧著吃。”說好的要找出殺人兇手,要揭開方天成的麵目呢!


    嘖,“小孩就是愛著急!”沈玨點評道,然後安然地坐到桌子旁,給自己倒了水,這糕點好吃是好吃,就是太幹了。


    “行俠仗義,也要先吃飽飯的。快吃一口。”沈玨極力推薦,大有一種不吃會後悔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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