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入山石階上,小道士每一步都走得極其緩慢,就仿佛正淌過漫長的滄海桑田。


    幼時的記憶一點一點清晰、一點一點浮現的全是九師兄的身影和笑臉。


    石階兩邊的積雪仿佛被一陣大風刮過,原地飛舞成濃密的雪幕,漸漸引起世間界的共鳴,遠處的山林裏寂靜的雪色也紛紛飛揚而起。


    雲上觀後山靜室之中,一個老道士突然睜開眼來,眼中光芒透出驚喜之意。


    “小師叔來了!速速列隊恭迎!”


    老道士突然一聲清喝,聲音很快傳至雲上觀四處,許多修為高的道士紛紛從屋中走出來。


    觀外山道上,小道士還在慢慢行走著。


    雲棠猛然驚覺到自己的情緒失控了,才導致這些積雪亂舞,隱隱竟帶著幾分戾氣。


    她停下腳步默念《清靜經》,隨即又念了幾遍《金光神咒》,而後釋放道韻氣息,四周躁動的雪花很快又落於原處歸於平靜。


    但——


    山林卻又因她外放的道韻而漸漸舒展,積雪消融、梅花露出冷麗風姿,後山的一大片桃林也自冬眠中醒來,枯枝發芽……


    這一片天空都仿佛變得明亮了許多,沒有了冬日裏許久的陰沉之色。


    皇宮中,紫微閣上,收到雲棠鶴信的蕭北辰,正惆悵感歎,小師弟還是自己跑去看老九了,都不願意喊他一起。


    在感覺到南邊天空異象時,他猛地起身走到外麵觀星台上,看著盤龍嶺方向氣溫迴暖、隱有百花要開的架勢,不由睜大了眼。


    饒是做了二十年帝王,這一刻他心裏也忍不住震驚之意。


    這是小師弟搞出來的?


    “三師兄,南邊的動靜有些大呀。”雲玄淵匆匆趕來,一臉神色複雜地道。


    “小師弟心事重,這時候有些情緒失控吧,唉……”蕭北辰望著南邊天際,歎了口氣。


    這時候,他都沒再喊“小棠兒”,而是小師弟。


    他們幾個早就發現了,這次迴京的小師弟,可不是五年前哭著離開京城的小棠兒了。


    大師兄說,當年離開的是小道童,如今迴來的是大天師,天師境巔峰……之上!


    想到師父傳迴的鶴信,師兄弟兩個皆是沉默了。


    天機閣和繡玉樓那邊……忙碌中的雲玄影和雲玄玉,也抬頭看向南邊天空,心中驚訝不已。


    這麽強大的道韻釋放,恐怕是師父來了也不一定能做到。


    龍盤嶺上,仿佛已越過嚴冬進入了初春光陰,越來越多的冰雪消融、山林複翠、梅花暗香彌漫在山間田野。


    而後山那片桃林已長出無數桃花的小花苞兒,再被這強大的道韻滋養下去,怕是就要開花了。


    長階之上,雲棠每一步都仿佛從黑暗中覓著光明追逐而來,帶來破曉之時的希望。


    眼淚早已拭去,目光透著決然。


    “一真,拜見小師叔!”老道士領著雲上觀所有道士趕到門口,聲音隱隱透著激動。


    觀門早已大開,道士們分立兩排手執道禮,齊聲開口。


    “恭迎小師祖!”


    “怎麽這麽大陣仗?”雲棠邁上最後一步台階,來到觀門前的平台之上,見到這麽多人列隊迎接,不由詫異。


    她迴京有些時日,來雲上觀卻是今天出門之前臨時決定的。


    她隻給三師兄傳了鶴信,就算三師兄趕緊通知了一真這邊,也沒必要這般隆重迎接她吧。


    一真道人卻笑著解釋:“不久前師父傳來鶴信,說……破局的人是小師叔,小師叔來了,就領去見九師叔。”


    一真道人年紀五十八,也是半路拜師清風觀,成為二師兄雲玄嵐的親傳弟子,是下一代弟子中年紀最大的一個。


    但雲棠在五年前所見的那個一真,還沒有這般蒼老,如今瞧著更加仙風道骨……卻和師父有得一拚了。


    雲棠看著五年老去不少的師侄,心下感慨卻沒有多說什麽。


    她也知道他說的破局之人是什麽意思。


    她迴京了,她提出要辦羅天大醮,羅天大醮便可破局。


    “帶我去見九師兄。”雲棠收迴思緒,開口道。


    “是。”一真道人連忙答應,又小聲問,“小師叔,可要安排祈福法事?”


    這天氣、這時節要辦一場法會是來不及籌備的,但……一場法事科儀卻是容易,觀中這麽多道士,紅袍者也不少,是可以實現的。


    雲棠搖頭,隻道:“我去看看。”


    一真道人便不再多說,示意其他道士自行散去,守好道觀即可。


    而他領著雲棠進了觀,穿過前庭進三清大殿,上香、叩拜三清,到祖師殿拜見曆代祖師爺,再一路往後山桃林走去。


    桃林之外是他修行之所,走入桃林就見五行八卦陣法,在生門和死門皆有一座小閣。


    外觀瞧著一樣,但從顏色、氣息能分辨出來大不同。


    雲棠朝死門小閣看了一眼,目光微微一厲隨即收迴來不再多看,緊隨著一真道人的腳步走進生門小閣。


    生門小閣不大,卻隻是一座地室的入口,九龍護氣陣、七星迴魂陣、五行防禦大陣……


    每一個陣法皆以守護為目的,以道韻維持。


    在地室中心更是貼了無數祈福養魂的符紙。


    雲棠在上山之前情緒波動厲害,真的走到這裏,心境卻異常地平靜,隻有一雙眼睛肅然大睜,不願意讓眼淚再落下來。


    地室中心擺放著一口青木大棺,大棺四周還以桃木做了個五行相生的符陣,用以維持著生機。


    雲棠看見那口青木大棺,心中一陣悸痛。


    她越過一真道人走過去,抬手拂開棺蓋,目光死死盯著躺在裏邊的人。


    她閉關三年,與九師兄是三年不見,今天這一見,卻隔著重重生死轉世,這一見,熟悉的點點滴滴便在眼前浮動。


    幼時被九師兄抱著、背著、肩著、牽著……從學說話就是九師兄來教、讀書識字背道經也是九師兄來教。


    她的生命之中最親最近之人就是九師兄。


    可她最親最近之人,如今卻跟活死人一樣躺在棺木中。


    不知道她來了,也不會睜開眼睛笑看著她,更不會知道,為了見到他,她轉生九世才迴來這裏。


    “九師兄,小棠兒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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