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皇後已經很久沒有睡過安穩覺了,如今大局已定,所有的事情都成了定局,再加上張雲的醫術的確是不錯,所以她難得的能睡個好覺。


    隻是即便是睡著了,夢裏也總是有太多的東西牽扯著她。


    而今夜,格外又有不同。


    明明這一個多月來,她隨著皇上祭拜祖廟,遊走山河,召見百官命婦,心性已經開闊了許多。


    可此時,她的胸腔裏卻湧動著一股怨恨。


    這怨恨仿佛粘稠的膿液,將她整個人都包裹起來,唿吸不暢,思緒不通,隻記得自己應該憤恨,卻不知道應該憤恨什麽。


    直到,她聽見如懿的聲音,玫嬪的聲音。


    她譏諷如懿家族不興,家中無人,如懿則譏諷她那麽多孩子一個都保不住,說她娘家人倒是多,隻是可惜卻不肯幫她為璟璱的婚事出力,反而與她相悖。


    如懿的那些話,比那天兩人麵對麵的時候,說得兇狠殘忍多了。


    如懿還和純貴妃一起去勸璟璱出嫁,逼得璟璱絕望痛哭,來到了自己這兒,自己明明滿腔都是想要安撫的話,開口所說,卻是情勢所逼,無可奈何,富察家如何如何。


    富察皇後又驚又怒,直到聽到玫嬪說的一報還一報,說永璉和永琮多好的孩子,本來身體好好的,怎麽忽然就沒了?


    “……那自然是因為,為娘的做了惡,就報應到了孩子身上!這就是,一報還一報啊!”


    一報還一報?


    一報還一報?


    沒有哪一個當了額娘,卻接連失去孩子的人,能夠受得了這樣的指責和咒罵!


    富察皇後恍恍惚惚地想要轉頭去找人,她想問問她,是這樣嗎?是因為她做錯了事,所以報應到了孩子身上嗎?


    她想見見……


    見見婉婉。


    她想問問她,是不是真的是她做錯了事,才連累了三個孩子!


    可是,轉身的一瞬間,她落入了冰寒的水中。


    她整個人一直往下墜,黏膩冰冷的河水將她湮滅,將她直接拽向地獄。


    “琅嬅!”


    “娘娘!”


    “皇額娘!”


    三道急促的聲音不斷地唿喊她,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就見璟璱和嬿婉哭得雙眼通紅,就連弘曆,也紅了眼眶。


    富察皇後怔怔地看著三個人,恍惚間,一個人從旁邊冒出來:“娘娘這是魘住了,沒事的,幸好這麽快就醒過來了,這是又挺過了一個大劫。”


    她認出這張臉,是張雲。


    這人是婉婉和進忠花了很大的價錢,才從黑礦場裏買迴來的,為的就是給她治病。


    她終於有了一種腳踏實地的感覺。


    如今這邊的生活,這邊的嬿婉,璟璱,皇上,才是她真正的生活,而不是那個夢境之中滿腔怨憤,卻無人心疼無人理解,最終作繭自縛的境遇。


    富察皇後緩了緩,溫柔對璟璱和嬿婉道:“好孩子,你們也都聽見張太醫說了,本宮已經沒事了,別怕。”


    嬿婉和璟璱怎麽可能不怕?


    剛剛富察皇後口中呢喃著“一報還一報”,臉上竟然都有了死氣。


    張雲當時都嚇得直哆嗦了。


    嬿婉真的是害怕極了。


    最近這幾天,就是上輩子娘娘不在的那幾天啊!


    嬿婉才經曆過失去永琮的斷崖式墜落,最怕的就是分明一切都好好的,可娘娘還是會忽然就離開。


    嬿婉望著富察皇後:“娘娘,嬪妾冒失,讓給您看診的太醫,每個人都出了一份診斷。”


    富察皇後輕輕握住弘曆的手:“皇上,婉婉隻是嚇壞了,您別怪她冒失。”


    弘曆沉聲道:“你是朕的妻子,又屢次被人謀害,令嬪是個做事謹慎的,非常時期,朕知道她隻是關心你,朕也是同意了的。”


    富察皇後心頭一鬆,那些在夢境中攥著她心脈,仿佛要重新占領她身體的憤懣,叫她如今想來都心有餘悸。


    是眼前這三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給了她抵抗的底氣和信心。


    富察皇後輕輕握住弘曆的手:“皇上,臣妾,有話想跟皇上說。”


    弘曆想到她剛剛夢魘時念叨的話,微微頓了頓,對嬿婉和璟璱道:“你們兩個先出去吃點東西,朕會照顧好皇後。”


    嬿婉和璟璱雖然擔心,卻也乖乖聽話,一步三迴頭地走了。


    被完全遺忘的張雲不得不開口道:“皇上,娘娘,微臣得一刻鍾就給您診脈一次,以保證您的情況一直都好……”


    見這對兒世上最尊貴的夫妻齊齊看過來,張雲壓力巨大,卻還是硬著頭皮道:“令嬪娘娘給微臣下了死命令,要是這兩天不能做到一刻鍾診脈一次,出了什麽問題,她都替微臣找出微臣自小失散的九族。”


    富察皇後:“……”


    弘曆:“……”


    弘曆揉了揉眉心:“出去等著,到了時間就敲門。”


    張雲如蒙大赦,麻溜走人,到了門口,還小心翼翼地給關上了門。


    屋子裏,富察皇後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跪下:“皇上,臣妾有罪,臣妾做過幾件錯事,不能不向您坦白,以免帶著這些內疚入了土,臣妾自己無妨,隻是總覺得對不起皇上。”


    她整個人都幹瘦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一雙平和的眼睛裏充滿了溫柔的歉意,淚水漣漣。


    弘曆握住她的手:“琅嬅,你躺下,你我夫妻之間,不用如此。”


    富察皇後的淚水砸在了他的手背上:“皇上,你我年少夫妻,一路扶持著走來,當年烏拉那拉家的那位皇後娘娘還在的時候,臣妾,臣妾每日都怕得很,怕您讓青櫻如同當年的華貴妃娘娘一樣,踩在臣妾的頭上,讓臣妾成為全天下的笑柄。”


    弘曆握緊她的肩膀:“琅嬅,躺下說。”


    富察皇後愧疚地望著他的眼睛,見他眼底沒有夢境中她臨死前的冷漠酷烈,才終於軟下了身子,順著他的力道躺下來,隻是手,卻人忍不住抓緊了他的大手。


    “當年,青櫻得您愛重,曦月的父親是您的得力愛將,臣妾昏聵膽怯,便送了她們兩人一人一個鐲子……”


    她將她的錯處,一一攤開來說。


    那對兒鐲子。


    她對海蘭在永璉病重時放風箏的懲戒。


    她看著弘曆:“臣妾辜負了曦月對臣妾的信任和依賴,可對如懿,臣妾從不後悔,臣妾不能忘懷您將臣妾的玉如意拿走了給她,她也不能忘卻,您險些就將玉如意給了她,對臣妾始終不服。”


    她問道:“可是皇上,臣妾沒有在冷宮中給她下過砒霜去要她的命,您能信我嗎?哪怕是不信,您能不能看在我這麽多年還算兢兢業業的份兒上,在我死後,照顧好璟璱和嬿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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