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江曼貝特還是接見了他。


    在準備會見江曼貝特之前,渥巴錫還是換上了土爾扈特人的傳統服裝,一身蒙古長袍,外加一個纏棕大帽,腳蹬馬靴。


    當然了,作為渾台吉,他這一身是藍底金龍紋還是十分醒目的——乞塔德並沒有像中國那些皇帝那樣隻準皇族穿戴金龍紋服飾,而是完全放開了。


    與江曼貝特聊了一會兒部落上的事務後,雙方都放開了,說起來這諾蓋人還是歐洲地區僅次於土爾扈特人(在乞塔德沒有上台之前,至少在歐洲人的心目中是這樣的)的原始部落。


    故此,與帕寧那樣表麵上客氣,但骨子裏不時透露著征服者意味的人不同,江曼貝特麵前的渥巴錫就是一個妥妥的蒙古王子。


    要知道,諾蓋人確實是突厥人、蒙古人、歐洲人的混血種,但畢竟還是遊牧部族不是?


    還有,特魯琴汗國此時已經是裏海、黑海附近頗有名氣的部落,他們可是在最近二十年時間通過一連串戰事征服了好幾個遊牧部落的強者的。


    雖然江曼貝特也知道遊牧部落的輝煌已經是昔日黃花了,但祖先的印記在他心裏依舊存在。


    更何況,渥巴錫說的是一口流利的突厥話,更是讓他親切。


    不過,親切歸親切,在他心目中,特魯琴汗國終究是沙俄帝國的屬國,而他是一個部落大酋長,並不會完全感情用事。


    在絕對的力量麵前,隻有利益,其它方麵,諸如宗教、部族、語言的力量都很微弱。


    再者,他們叫諾蓋人,也就是蒙古人嘴裏的“狗”,四處遊蕩慣了,對於強權勢力的感覺異常敏銳。


    特魯琴,他們的赫赫戰功那都隻是聽說,作為一個普通酋長,江曼貝特是沒有能力分辨孰強孰弱的,但他卻跟俄國人交過好幾次手,真切地感受到了俄國人火槍、火炮的厲害的。


    於是,雙方的交談縱使遠比帕寧融洽,但也僅此而已。


    當渥巴錫將乞塔德為江曼貝特準備的正規禮物奉上時,江曼貝特也隻是略看了一眼就讓人收下了。


    這讓渥巴錫頓感失望。


    他顯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晚了一步。


    後世,他帶著十七萬人的部落穿越整個哈薩克大草原東歸,當時他手裏隻有少量火槍,還都是火繩槍,而麵對的卻是已經將相當數量火槍裝備到騎兵身上的哈薩克優勢兵力。


    但他還是在極短的時間裏將部族帶到了伊犁,雖然那時他的十七萬人隻剩下不到七萬人,牲畜幾乎損失殆盡,最後到了連馬匹也需要大清提供的極慘境地。


    這說明他的意誌是何等堅定。


    故此,他並沒有打退堂鼓,而是準備在部落好好盤桓一番。


    他與江曼貝特見麵時,江奈爾並沒有出現,可見他父女心中,特魯琴的名號還在俄國人、克裏米亞人之下。


    渥巴錫一離開,江奈爾就出現了。


    剛才,她一直躲在偏廳偷聽。


    “如何?”


    江曼貝特笑著看著她。


    他可是知道自己這個女兒的,雖然有自己這個父親幫忙,但能夠在丈夫離世後獨撐有著六七萬戶的葉迪庫勒部大局,沒有兩下子顯然是不行的。


    而他隻有這麽一個女兒,不用說從小是當成男孩子培養的。


    漂亮、潑辣、大膽、敢作敢為,就是她的標簽。


    “我在想一件事情”


    “哦?”


    “土爾扈特人的情況父親你是清楚的,在乞塔德上台之前,大多數大汗都是以殺伐果斷著稱,對於周圍部族,一言不合就大開殺戒都是常事”


    “他們生性暴烈,戰鬥力頑強,完美地繼承了以前蒙古人的作風,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雖然他們一直委身於俄國人的羽翼之下,但就算對上俄國人也不會事事都委曲求全”


    “這就是他們雖然還是俄國的附庸國,但依舊擁有很大的自主權的重要原因”


    “在他們內部,為了大汗、渾台吉、大台吉之位,家族內部慘烈的殺伐也是常事,乞塔德雖然是嫡長子,但他的兒女都還很小,一旦乞塔德不在了,按照他們的傳統,必定會舍棄他的兒子,反而會擁立渥巴錫上位”


    “此時,渥巴錫應該留在部落裏,或者軍隊裏暗暗積蓄實力才是,但聽說他現在是汗國處理外交事務的二號人物,在這樣的地方做事,顯然是吃力不討好的”


    “那是因為普通民戶根本不知曉他們究竟做了什麽,就算簽訂了秘密協議肯定也是不會大肆向外宣揚的,這對於提升名望、積蓄實力很不利”


    江曼貝特笑道:“我認為是渥巴錫為了避嫌,故意這麽做的,在土爾扈特貴族內部,先活下來比什麽都重要”


    江奈爾卻搖搖頭,“我剛才說了,土爾扈特人十分暴烈,貴族更是如此,往往為了一個位置會爭鬥的至死方休,但作為渾台吉的渥巴錫卻不是這樣的人”


    “之前他通過俄國人的領土去波蘭時,屢次三番受到了俄國人的羞辱,但他依舊完成了使命,這在草原上已經不是秘密”


    “這說明他對這個工作是認真對待的,因為乞塔德當時並沒有將他最器重的外務大臣巴雅爾派出去陪同他”


    “巴雅爾,父親您也見過,那是一個極為圓滑事故之人,那樣的人才是處理外務的絕佳人才啊”


    江曼貝特頓時沉思起來,半晌才迴道:“奈爾,你的意思是......”


    江奈爾說道:“父親,俄國人的態度已經明了,會支持您一統諾蓋諸部,然後會以總督的名義來管理,並沒有像特魯琴那樣的汗位......”


    江曼貝特點點頭,“這也很正常,我部畢竟還隸屬於克裏米亞汗國,陡然提升到汗位的高度,不說別人,臨近的克裏米亞韃靼人就不服”


    “在他們眼裏,我們就是他們的狗,為其打獵時追逐獵物用的,想要他們心悅誠服談何容易?”


    “但是”,江奈爾似乎沉重起來,“父親,喀山汗國、阿斯特拉罕汗國的下場你已經知道了,那個哈薩克小帳如果沒有被乞塔德征服,其下場不會比他們好上許多”


    “一開始,這幾個汗國的末代大汗也是以總督的名義統領以前的部落的”


    “可特魯琴汗國對付諸部還不如俄國人,人家俄國人至少還封一個汗位、總督、督軍等職位,乞塔德幹脆一氣全取消了,直接納入汗國宰桑府管轄!”


    “話雖然那樣說,但最終的結果還不是一樣?”


    “還有,乞塔德並沒有將以前的貴族封號剝奪,除了牧戶,還保留著他們的財富,據說這些人大部分轉成了商人,在特魯琴汗國,沒有奴隸,似乎各行各業的人都大體平等”


    “奈爾!你究竟想說什麽?難道想讓我們投靠特魯琴人?你是怎麽想的?俄國人一統裏海、黑海草原是遲早的事,特魯琴人固然厲害,但遠不是俄國人的對手吧”


    “父親”,江奈爾的眼中又出現了淚珠。


    江曼貝特神色一凜,他就知道江奈爾與努爾丁的事沒那麽簡單。


    “是不是還是努爾丁那個混蛋的事?”


    “父親”,麵對自己的父親時,江奈爾頓時完全鬆懈下來了,“之前我沒有將全部的事情說出來,原本是不想說的,但經過渥巴錫的事情,我覺得還是說出來為好”


    “我之前不是說過,以往參加努爾丁的會議都是族裏長老代替我去的,我一個女人拋頭露麵終究不方便”


    “那日長老病了的事是假的,事後我打聽清楚了,是努爾丁長老串通好的,而長老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要捏住我的把柄,以便讓他的兒子有機會上位”


    江曼貝特的神色也凝重起來,“那他為何到現在還沒有發動?”


    他嘴裏的發動自然是將江奈爾的醜事宣揚出去,然後借機上位,由於努爾丁是格萊家族的王子,這樣的事情在草原上司空見慣,對於他的名聲並沒有絲毫損傷,但對於孤兒寡母的江奈爾卻有著極大殺傷。


    說起來雖然號稱四大諾蓋部族,但實際上每一個大部都是由一個個小部落組成的,江奈爾丈夫一族並不占據絕對統治地位。


    部落裏自然沒有像特魯琴汗國的紮爾固、克裏米亞汗國的迪萬那樣的正規議事機構,但部落裏的長老還是擁有很大的話語權的。


    如果她不是有江曼貝特這個極為強勢的老爹在,估計早就被長老們弄下台了。


    “放心”,江曼貝特柔聲說道,“由阿爹在,這樣的事情是不會發生的”


    “但如果努爾丁也介入了此事呢?他是絕對不會承認我肚子裏的孩兒是他的,那樣的話會對他爭奪下一任克裏米亞大汗非常不利,但他為了控製葉迪庫勒部,又絕對會介入我部的內部事務的”


    “我的丈夫並不是卡裏姆汗任命的,而是馬哈茂德汗冊封的,格萊家族的男人都是冷血動物,他們絕對不會為了一個女人而放棄自己的野心的”


    “那......”


    “阿爹,隻有一個辦法”


    ......


    很快,渥巴錫再次被江曼貝特召見了。


    這一次,江曼貝特似乎很是熱情,讓渥巴錫一時有些不適應,不過當他聽到江曼貝特旁敲側擊的話語並醒悟過來時,不禁驚呆了。


    “難道我一個堂堂大汗國的渾台吉竟然淪落到要娶一個他國部落的寡婦的地步?”


    不過,他並沒有將自己的不滿表現在臉上。


    “這些人都想岔了,在我國,乞塔德的權威是不可撼動的,就算他現在死了,無論是父汗留下來的包敦格、哈木楊,還是乞塔德培養的楚琥爾、帖赤那等人都會毫不猶豫擁立他的兒子上位的”


    “問題是,我的地位實在太過尷尬,無論幹什麽都要小心翼翼,恐怕連乞塔德也有這個心思吧”


    “遠離特魯琴,過上一陣沒有乞塔德陰影的快活日子不也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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