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中的人是困窘的。


    一點沒錯,阿睦爾撒納就是明例。


    因為在周圍都是一馬平川的情形下,你很難獲得喘息的機會,隻能拚命的逃亡。


    除了逃亡,便是逃亡。


    一日後,阿睦爾撒納便抵達了博爾塔拉大草原,但他還不能停下來,隻能繼續拚命往前逃。


    對他有利的是,就算是追擊,也是要不間斷讓戰馬喘口氣的,否則一場大戰下來幾乎所有的戰馬都會報銷。


    於是,在他與追擊大軍中就有大約半個小時的喘息期。


    這半個小時,就是輪流斷後(對於潰軍)和輪流突前(對於追軍)的軍隊換來的。


    當然了,肯定還是突前的部隊占優。


    無他,除非有真正的死士,或者像張飛那樣的逆天牛人。


    阿睦爾撒納肯定沒有這個福氣。


    他隻不過是因為綽羅斯氏四分五裂,嫡係後裔所剩無幾的情形下冒出來的偶然篡位者。


    他依仗的是輝特部,但他既不是前任大台吉的親兒子,也不是義子,在相對和平時期,他的綽羅斯氏外孫和孛兒隻斤氏嫡裔的名頭還能吸引一些人投靠。


    但到了危急時刻,顯然就不行了。


    漸漸地,逃亡隊伍分成了兩撥。


    或者說有人主動承擔了斷後的角色,才讓阿睦爾撒納以及四顧無親,被迫與他混作一堆的人能夠繼續與他一起逃命。


    也就是他的義子畢力格統領的杜爾伯特、和碩特小部落,這些人都是阿睦爾撒納從牧奴中揀拔出來的,受過他的恩惠。


    再就是烏梁海人了。


    準噶爾汗國全盛時期,整個唐努烏梁海都是他們的轄地,汗國末期,烏梁海自然四分五裂,一部分投靠了臨近的劄薩克圖汗部,一部分主動向大清示好。


    一部分自然主動接受俄國人的管轄。


    但也有一部分人接受了阿睦爾撒納的蠱惑,願意與他戰鬥在一起。


    這部分人大多是唐努山以南,烏布蘇湖以北的烏梁海人,眼下都匯聚在一個叫做齊巴漢的烏梁海宰桑下麵。


    齊巴漢宰桑曾經參與大清對達瓦齊汗的戰鬥,然後就留在了準噶爾,在之前,他又得罪了劄薩克圖汗部,顯然是不能再迴到烏布蘇湖附近的。


    他們隻能跟著阿睦爾撒納亡命。


    還有一個人,原本是如今綽羅斯氏唯一的嫡係後裔噶爾臧多爾吉的宰桑,叫齊木庫,也緊緊跟著阿睦爾撒納,他的手下倒是一些真正的準噶爾牧戶。


    阿睦爾撒納、畢力格、齊巴漢、齊木庫,這就是阿睦爾撒納的核心班底了。


    在其後麵,有舍棱與噶爾臧多爾吉為其輪流斷後。


    斷後,自然需要做出犧牲。


    於是,當阿睦爾撒納逃到阿拉山口時,舍棱和噶爾臧多爾吉的部下幾乎損失了一半。


    不過,眼下阿睦爾撒納的人馬加起來還有近五千人。


    按照他的想法,隻要通過了阿拉山口,那裏還有特魯琴人埋伏著,完全可以阻斷後續的追軍,他就可以從容返迴塔爾巴哈台。


    在巴爾喀什湖附近,額爾齊斯河以南,伊犁河流域,還有大量的準噶爾牧戶,如果這一次他扛過去了,東山再起也不是沒有可能。


    抵近阿拉山口的一刹,是由土爾扈特部的舍棱負責斷後的。


    一想到自己最後竟然是由土爾扈特人來挽救,阿睦爾撒納五味陳雜。


    ......


    後麵,在擊退最前麵一撥清軍後,舍棱這次沒有絲毫猶豫,他追上了噶爾臧多爾吉。


    不這次他並不是準備與噶爾臧多爾吉來交換位置的,而是為了談心。


    後麵輪番上前的追兵最多隻給他們半個小時。


    於是,一場關乎準噶爾人,不不不,確切地說是衛拉特人,一場關乎衛拉特人命運的話題就此展開了。


    之所以說是衛拉特人,那還不是因為綽羅斯氏自己造孽。


    自從噶爾丹死後,綽羅斯氏你方登罷我上場,而每一次新的大汗上台,無一不是一場針對競爭對手的血洗。


    競爭對手在哪裏?


    顯然是本族的綽羅斯氏以及他們擁有的牧戶。


    於是,到了眼下這個光景,真正的準噶爾人已經不多了,在策淩率領杜爾伯特大部退往俄國人的地盤後,連杜爾伯特人也不多了,反而是輝特人、土爾扈特、和碩特人多了起來。


    當然了,就像明朝建立後,不斷一代代分封親王、郡王、鎮國公、輔國公那樣,自從巴圖爾渾台吉去世後,準噶爾人的牧場也不斷被分給子孫,最後便在汗國境內成為了一個個小部落。


    大量的部落還在哈薩克境內,隨著他們的衰落,這些準噶爾人幾乎成了哈薩克人的牧奴。


    他們的數量加起來還是不錯的,但由於分處各地,顯然不是哈薩克人的對手。


    曆史上阿睦爾撒納願意逃到巴爾喀什湖以西的哈薩克領地,不是因為阿布萊汗胸懷大度,而是因為那裏有不少準噶爾牧戶。


    按照他的想法,等他到了那裏,依著自己綽羅斯氏外孫、孛兒隻斤氏嫡裔的身份,一旦振臂一唿,那還不是響著雲集。


    何況,得罪哈薩克人的隻是綽羅斯氏,與孛兒隻斤氏有甚相幹?


    可惜的是,人家哈薩克人根本分不清楚哪個部落是綽羅斯氏的,哪個部落是孛兒隻斤氏的,隻曉得你們長得一模一樣,語言、習慣、風俗也完全一樣,哪裏管得了這些?


    他們連被綽羅斯氏逼走的克烈特氏都視為仇敵,何況是孛兒隻斤氏?


    於是,他的最終覆亡就是注定的了。


    阿拉山口有特魯琴伏兵的事隻有阿睦爾撒納和舍棱知曉,故此,當兩人破天荒下馬,然後坐在地上啃著他們平常懶得看一眼的風幹肉,喝著渾濁的河水時,舍棱第一句話就讓噶爾臧多爾吉大吃一驚。


    “大台吉,不用斷後了,大汗肯定能過阿拉山口”


    噶爾臧多爾吉實際上就是十八世紀中期阿睦爾撒納的粉絲,到了此時,他還準備一門心思追隨於他。


    “這是為何?”


    舍棱看了看天,說道:“我們已經逃了一天了,該發生的應該已經發生了”


    噶爾臧多爾吉頓時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大台吉,你是否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東西?”


    舍棱看了看噶爾臧多爾吉一臉決然的模樣,心裏覺得好笑,但又強忍住了。


    “你覺得我們現在還有救嗎?”


    “有!”,噶爾臧多爾吉斬釘截鐵地說道,“特魯琴人占據了吐魯番,又在齋桑泊抗住了清狗的北路大軍,隻要我們越過阿拉山口,迴到我們自己的大草原,依大汗的威望,必定能東山再起!”


    “你也知道特魯琴,那你也不想想,特魯琴人威震天下,前不久以一己之力大勝哈薩克人,還殺死了他們如日中天的阿布萊汗,那他為何要來協助明顯不如他們的阿睦爾撒納?”


    “難道阿睦爾撒納是綽羅斯氏嫡係後裔,顯然不是”


    此時噶爾臧多爾吉才意識到了什麽,但阿睦爾撒納從小與他一起長大,豐神俊朗的形象和“能耐”依舊在他心裏揮之不去。


    “那好說,等到特魯琴人助我等擊退清狗,再給他一些好處就是了,聽說特魯琴人最喜歡吸納牧戶,我部如今雖然殘破,但一萬戶還是給得起的,他已經殲滅了哈薩克人的主力,自可將其從容帶走”


    “嗬嗬”,舍棱不禁有些無奈,“乞塔德,何等人物,能夠憑借一萬人馬就殲滅了哈薩克人四萬大軍,難道就看上了這點蠅頭小利?”


    “一萬戶還是蠅頭小利,不小了,在我們這裏,若是擁有一萬戶,那就可以自稱大台吉了”


    舍棱瞪了他一眼,仿佛看到了一個怪物,暗忖:“難怪阿睦爾撒納將其他綽羅斯氏後裔都殺死了,就剩他一個,看來還真是一個奇葩啊”


    歎了一口氣,說道:“以乞塔德的實力,殲滅中玉茲、大玉茲的主力後,完全可以將這個哈薩克汗國都拿下,然後坐擁上百萬牧戶,怎會瞧得上區區一萬戶?”


    噶爾臧多爾吉隻不過是被阿睦爾撒納蒙蔽了雙眼,並非傻子一個,此時終於醒悟過來了。


    “乞塔德,他......他想成為我們的大汗?”


    舍棱說道:“你看如何?”


    這時,噶爾臧多爾吉終於迴到了獨立思考模式。


    半晌,他似乎有些不情願的、緩緩地答道:“乞塔德確實是合適的人選,這次阿睦爾撒納戰敗後,在部落中名聲大跌,想要再複起就很難了,而也隻有像乞塔德這樣的大汗能夠同時對付哈薩克和清狗,換做任何其他人都不行”


    “那你同意了?”


    噶爾臧多爾吉閉上了眼睛,似乎正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點了點頭。


    點完頭看了看左右,又看了看天色,說道:“奇怪啊,過了這麽久,清狗的追兵竟然還沒過來”


    舍棱說道:“別等了,不會過來了”


    “你怎麽知道?”


    “大台吉,你是真傻還是假裝的,人家乞塔德千裏迢迢來到這裏,豈有坐山觀虎鬥的道理?”


    “實話告訴你吧,乞塔德之前通知過我,說在阿睦爾撒納與永常展開決戰時,他肯定會出現的,你知道嗎,前次我是帶著五千騎兵沿著吉爾尕朗河去庫爾喀喇烏蘇大草原的,但實際上我的人隻去了三千”


    “啊......那另外兩千就是特魯琴軍?”


    “是的,還有,大戰一起,正在塔爾巴哈台的乞塔德麾下首席大將楚琥爾就會南下,乞塔德啊乞塔德,真他娘的是個軍事天才,他知道阿睦爾撒納一敗,清軍大部肯定會窮追不舍”


    “於是就給他留下了攻擊坐鎮後方清軍所部的機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1745龍興歐羅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龍霸鳳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龍霸鳳翥並收藏1745龍興歐羅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