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魯番,古之高昌是也。


    莽噶裏克將自己的府邸讓給了兆惠,自己住進了一處普通民宅。


    吐魯番的秋天一片金黃,城牆、樹葉、遠山、沙漠,都是黃色的,有人說金黃預示著愉悅,但對於莽噶裏克來說並非如此。


    原來這裏的世襲和卓並不是他,而是額敏,額敏遷到甘肅後他才能出人頭地。


    如果額敏不迴來,他肯定會死心塌地跟著大清幹。


    百年間,他的家族不是跟著吉爾吉斯總督幹,就是跟著準噶爾人幹,現在準噶爾人不行了,跟著顯然更為強大,還一時半會兒不會倒下的大清幹那是再自然不過。


    高昌,由於身居要衝,從古至今都是是非之地,想要獨善其身是做不到的,不是被遊牧部族控製,就是被中原王朝實際占領。


    找一個看起來靠譜的主子,然後踏踏實實跟著混是最佳的選擇。


    但看著新摘下來的葡萄,院子裏堆著的雪白的棉花,莽噶裏克一點喜悅的心情都沒有。


    原因隻有一個。


    額敏迴來了。


    以前,他不過是額敏的部下,但現在額敏一迴來他就不得不對自己的處境做進一步的思考了。


    額敏不但迴來了,還被大清封為紮薩克多羅郡王,雖然眼下還住在老家鄯善,但既然高為郡王,遲早會搬到城裏來的。


    “我,莽噶裏克家族,世代是額敏家族的文書,難道又要搬到托克遜老家嗎?”


    “不行!萬萬不行!清人在這裏隻有三千人馬,還分了兩千去焉耆,這裏隻有一千人,雖然是最精銳的滿洲八旗,但我的麾下可是有三千人的呀!”


    “但大清連強大的準噶爾人都打敗了,我在這裏又能如何?”


    吐魯番秋季的正午還是很熱的,想來想去,莽噶裏克不禁滿頭是汗。


    “阿塔!”


    (阿塔,父親)


    正想著,門外傳來了兒子白和卓的聲音。


    白和卓孔武有力,但卻粗魯無禮,莽噶裏克正煩著呢,見到他不禁沒好氣地吼了一聲:“什麽事?”


    白和卓見狀,便知道自己的父親還在為額敏郡王的到來煩躁不已,便關上房門低聲說道:“阿塔,這幾日你都沒出門,吐魯番城發生了一件大事難道你不知道?”


    “快打開門,熱死了!”


    白和卓卻沒有理他,而是坐到他父親的身邊。


    “阿塔,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想著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你懂什麽?趕緊開門!”


    白和卓說道:“這幾日城裏流傳著一個說法難道您真不知道?”


    “什麽說法?”


    “哎呀,等會兒我出去就將負責日常采買的管家打死,難道他沒有告訴您這些,這幾日,據說是鎮守焉耆的老將閻相師傳來了消息,都說阿塔您準備造反!”


    “啊?!”


    這下莽噶裏克由滿身的熱汗變成了冷汗。


    “怎麽會這樣?”


    他自然不是一心侍奉大清的,但至少在眼前,在天山以北的永常大軍與阿睦爾撒納沒有分出勝負之前是不會發動的,但這些心思他一直藏在心裏,打死他也不會說出來,那個閻相師是怎麽知道了?


    半晌,他終於迴過神來。


    “兆惠、和起兩位將軍有什麽動靜?”


    “從昨日起,和起從城外的民夫裏挑選了兩千人,還給他們發了武器,還有,我這幾日正好去了達阪城一趟,據說留守烏魯木齊的達爾黨阿將軍也正向吐魯番派出一千蒙古騎兵”


    “我當時就覺得有些詫異,趕緊放下手頭的事情趕了迴來,迴到城裏時,隻見尋常碰到我們的巴依們都紛紛躲避,我問了一個自家的雜貨鋪才知道有這個流言”


    “你迴來時沒有見到管家?”


    “沒有,我進門時問了伺候您的丫頭,她說管家昨日就出去了,說是去老家托克遜辦事,不過尋常他辦事,隻要是在吐魯番境內,都是當天往返的,為何現在還沒迴來?!”


    莽噶裏克一聽就知道事情比想象中嚴重。


    “閻相師是如何知道自己要造反的?或者本就是清人設下的圈套?不對呀,他們在吐魯番的兵力微弱,正是要大力依仗我的時候啊,難不成要依賴額敏?他從甘肅迴來時,可隻帶了三百人啊?”


    “不行”,他唿的一聲站了起來,“我必須去一趟將軍府”


    “阿塔......”


    莽噶裏克站住了,“你立即迴到軍營,同時暗地裏派人去交河,讓老二不要離開軍營”


    原來,莽噶裏克奉和起之命征調了三千迴兵,留了兩千在城裏,另外一千還在控製著通往烏魯木齊要道的交河鎮,由他的次子掌控著。


    莽噶裏克投靠清人後,清廷也給他封了一個輔國公的爵位,在他們眼裏,莽噶裏克隻是一個普通巴依,但額敏家族卻是世襲吐魯番的大貴族,這樣安排想必莽噶裏克是不會在意的。


    沒想到眼下莽噶裏克手握三千重兵,而額敏迴來後,由於已經過去十幾年了,莽噶裏克早就將吐魯番的官員換了一遍,額敏並沒有一唿百應的威望了。


    原本是想用額敏來製衡莽噶裏克的,沒想到反而弄巧成拙。


    ......


    吐魯番將軍府。


    兩位中年滿洲漢子也在愁容麵目。


    一位年紀稍大一些的正是寧夏將軍和起,城裏的一千滿洲八旗就是從他的銀川滿城帶來的,年紀小一些的則是兆惠。


    話說他們得到閻相師的飛馬傳書後也是半信半疑,但他在書信裏說的鄭重其事,也由不得他們不信。


    雖然城裏城外的三千迴兵皆羸弱不堪,不值他一千滿洲八旗一擊的,但這裏可是天山南北圍剿準噶爾人的大後方,原本放在哈密的糧草已經悉數運到了這裏,須臾不可輕忽。


    幸虧城外還有兩萬名押送糧草到此的甘肅、寧夏農戶,裏麵也不乏健壯者,這兩地的民風剽悍,尋常舞刀弄槍也是有的,既然是大後方,也少不了儲備的軍械,便從裏麵揀拔了兩千人。


    當然了,這兩千人是用來對付城外交河鎮的迴兵的,城裏的迴兵自有和起的滿洲八旗來應付,何況兆惠身邊還有五百索倫兵。


    而這索倫兵的首領正是上次出使杜爾伯特後不幸被俄國人抓去的伊昌阿。


    “老袁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還有,這是一封密信,為何現在鬧得滿城風雨?”


    和起突然大聲說道。


    兆惠擺擺手讓他坐下,沉聲道:“著什麽急?這幾日,我派人秘密去了一趟焉耆城,並見到了閻相師,按照他的說法,焉耆西北大草原上的輝特人基本上肅清了”


    “大量的婦孺以及貴人俘虜都關押在城外的大營裏,其首領巴雅爾被他們打了個半死,雙腿都瘸了,連夜運迴吐魯番後一直發著高燒,現在還是神誌不清,但既然他已經被俘,可見輝特部已經完蛋了”


    “我們放迴去的小和卓霍集占那廝也不老實,見到閻相師等大部出動去了輝特部,便準備攻打鐵門關,結果被閻相師打得大敗,現在已經退到葉爾羌一帶了”


    “見到阿玉錫沒有?”


    “很不幸,閻相師雖然大勝霍集占,但阿玉錫和醜達卻在追擊他們的途中被冷槍打死了”


    “啊?!”,和起剛要起身就被兆惠按下了。


    和起一臉不相信地坐了下來,“怎麽可能,這兩人個個都有萬夫不當之勇,雖然現在盛行火器,但他們作為軍官也不可能衝在前麵”


    “這就是其中的疑點了,當時我派的人也查驗了霍集占所部的俘虜,還進行了審訊,並沒有什麽疑點”


    “霍集占當時糾集了五千人馬,兩千騎兵,三千步軍,步軍都有火槍,被俘的自然都是步軍,隻聽那些俘虜說,鐵門關城頭的火炮十分厲害,放了幾炮後,他們的步軍就待不住了”


    “此時,在附近埋伏的醜達、阿玉錫兩人各領一些騎兵殺入,興許是迴兵戰力太過羸弱,又或者是阿玉錫那廝太過勇猛,一時興起竟衝到了前麵”


    “而醜達部是衝向步軍的,這些迴兵雖然肉搏不行,但放火槍還是可以的,醜達不幸被打中也是有的,但我軍損失輕微,加起來也就一兩百人,焉耆的大局


    依舊在大清手裏”


    和起這才坐著沒動了。


    “難道閻相師是從霍集占俘虜那裏得到的消息?但我的人迴來前,閻相師的信還沒有送過來”


    和起道:“那就派人再去一趟焉耆,將知曉詳情的俘虜提到這裏來審訊”


    兆惠搖搖頭,“談何容易,已經過去好幾天了,咱們府裏肯定有奸細,多半是莽噶裏克送給我們的迴女,竟將這封信的內容透露了出去......”


    “不可能,這些迴女既不通滿語,又不通漢話,我倆人平時從未用蒙語交談,她們怎麽會得知?”


    兆惠點點頭,“這一節我也讓伊昌阿悄悄打聽過,其中一名女子出身於貴族,曾作為額敏女兒的侍女去過北京,並在那裏待了一年”


    “這麽說莽噶裏克已經與白山和卓兄弟勾連起來了?那女子呢?”


    “我給她上了刑,但她死活不承認是她透露出去的,最後被亂棒打死了”


    和起不禁一陣扼腕,那女子是幾個迴女中生得最好看的,但莽噶裏克將其送給了兆惠,原本他還想過幾日向兆惠討要的,沒想到......


    “那現在我們......”


    “以靜製動,吐魯番地本就是以前葉爾羌汗國的領地,而葉爾羌汗國也一直由和卓們統領,眼下局勢不明,莽噶裏克首鼠兩端,提前與霍集占等人勾連也是有的”


    “但眼下他絕對不會做出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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