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自古以來,對於城市裏有活力的社會組織團體及其成員,有著非常精確的描述和區分。


    家裏有點閑錢,手裏拿著刀劍四處晃蕩不幹正事的,叫做遊俠。


    本地土著,愛欺負人的,叫做地痞,挨欺負的,叫做破落戶。


    會兩手功夫,喜歡往身上刺青抹油,好勇鬥狠,能登台賣藝的叫做青皮。


    沒有戶籍,沒有教養,毫無廉恥的,叫做流氓。


    吃光,用光,典當光,工資日結第二天啥都剩不下的,叫做三光碼子。


    不好好讀書工作,追求標新立異,招貓逗狗的,叫做古惑仔。


    幹啥啥不行,吃啥啥沒夠,能過一天算一天的,叫做混混。


    這些牛鬼蛇神加在一起,學名叫做社會閑散人員,當然可以自己吹牛逼說是江湖人。


    江湖人也分三六九等,小混混是裏麵最底層的角色。


    小混混的混,是混吃等死的混。別說什麽燒殺搶掠了,打架都得講規矩,提前約定好雙方不能帶兵刃,不能下死手。打完架甚至還得給街坊老少爺們賠禮道歉,清掃街道,不敢跟別人添麻煩。


    雖然說平時上不得台麵,讓人看不起,可也不是沒有好處。


    好處就是天塌下來有高個兒頂著,砸不到他們身上。


    明國初年,天門市第一次掃黑除惡,所有過去囂張跋扈的黑惡勢力,幫派社團都被一掃而空。


    年底第二輪掃黑除惡,又有一大批城狐社鼠被清除幹淨,順帶手還拯救了大批的失足婦女。


    王雲霄他們老老實實地上學去了,屁事沒有。


    按照油條的說法,過去這條街上都是風月場所,到晚上那叫一個燈紅酒綠,燕舞鶯歌。原來這櫥窗裏哪有什麽木頭模特,都是珠圓玉潤的漂亮小姐姐,一個個能歌善舞,多才多藝……


    “你來過?”


    “我都是聽別人說的!”


    就算還有漏網的小姐姐,那也不可能白天出來營業,現在街道兩邊都是整改過後重新開張的正經店鋪。


    街上還有各種江湖藝人,賣水果香煙小冰棍的,說書唱戲打把勢的,非常熱鬧。


    王雲霄遊遊逛逛,一直玩到晌午,找了個背陰的地方,和油條一起蹲在牆根下,掏出窩頭開始啃。


    剛啃了沒兩口,就聽到身後有腳步聲接近。


    王雲霄給油條使了個眼色,把鐵片小刀捏在手裏。


    可對方似乎並無歹意,離老遠就喊了一聲:“元宵!”


    王雲霄迴頭,就看見身後站著一個瘦猴一樣的男人。


    要說這人瘦到什麽程度,那粗看上去就像是腦瓜子下麵插了一根筷子似的,全身上下都是皮包骨頭,風一吹都能飛起來的那種。這人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眉目之間透著幾分猥瑣。


    王雲霄看向油條,油條搖了搖頭。


    油條都不認識,那就說明不是什麽熟人。


    “我呀!驢二啊!”


    看王雲霄一臉茫然,那人也不生氣,嘻嘻哈哈湊過來,看了一眼王雲霄手裏的窩頭,頓時眉頭一皺,撇嘴道:“怎麽還吃這個呢,走,二哥帶你下館子去!”


    不是你誰啊?


    王雲霄沒動地方,雙手抱了抱拳,試探著問道:“我看大哥您有點眼生,不太敢認……”


    驢二沒好氣道:“這才幾年不見,就不認識我了?我呀!當初孟老瞎子娶姨太太置辦酒席,咱倆坐一桌,晚上還一起打牌來著,你都忘了?”


    王雲霄心說那我能記住才有鬼了!


    油條在他耳邊小聲說道:“孟老瞎子是當初咱們那片兒的大混混,我記得好像是有這事兒。”


    他隻是說有這事兒,但卻不認識這個人,這種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關係也能套近乎,臉皮厚度得跟鍋底有得一拚。


    王雲霄可不覺得自己現在這身份地位,能值得這種人請自己吃飯。


    不過俗話說得好,光腳不怕穿鞋的,不吃白不吃。


    我一個大老爺們怕什麽,怕你割腎麽?


    想清楚這個道理,王雲霄當即便笑道:“得罪得罪,怪我眼拙,真沒認出二哥來。”


    驢二撇嘴道:“噫,這讀了兩年書,有文化了,說話就是不一樣啊。走走走,邊走邊說!”


    這人顯然也是個混混,嘴上說著請客吃飯,那也不可能去吃街上掛幌的館子。仨人兜兜轉轉,穿街過巷,找了一家小門小戶的驢肉火燒鋪子。


    “掌櫃的!給我們來一鍋子,半斤驢腸,半斤燜子,十個燒餅,二兩小燒,再來點下酒小涼菜!”


    驢二豪氣幹雲地一揮手:“今天我做東,都別跟我客氣啊,不夠咱再要!”


    誰跟你客氣了……


    王雲霄笑道:“二哥最近發財了?”


    “嗨,做點小買賣……剛才咱們說到哪兒了?啊對,孟老瞎子!”


    驢二一拍桌子,滿臉的惋惜:“老瞎子多好一人啊,你說是不是……說槍斃就給槍斃了,現在他那小老婆帶著他閨女上街弄點小營生,要不是兄弟們時常照拂著,早不知道讓哪個孫子給糟踐了……”


    王雲霄也不接話,就聽著他在那兒自說自話。


    過了一會兒老板端上來一個鍋子,裏麵熬的是驢雜碎,配上青紅蘿卜,豆腐粉條,香氣撲鼻。鍋子底下用炭火煨著,上麵雪白泛油花的濃湯咕嘟咕嘟冒泡。


    “來來來,自己動手啊!湯還能續,還能加麵條呢!”驢二一邊招唿著,一邊站起身來往自己碗裏夾肉。


    王雲霄給自己連湯帶菜盛了一滿碗,把沒吃完的窩頭掰開扔在裏麵泡透了,送到嘴邊稀裏唿嚕一吞咽,滾燙的肉湯夾雜著辛辣的白胡椒味道從胃裏直衝上腦門,鼻尖都開始冒汗。


    “我跟你說有錢就得吃這個!那些小炒菜都沒意思!”


    驢二自己說請客,自己也吃得最快,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吸了吸鼻子,對王雲霄笑道:“元宵,我這兩年在街麵上沒怎麽見著你啊。聽說你們都給抓到學校裏念書去了?那學校給你們發錢麽?”


    王雲霄和油條一邊狼吞虎咽一邊搖頭。


    “不給錢你還念書啊?”


    驢二拿起酒壺,倒滿一杯酒推到王雲霄麵前,嘿嘿笑道:“我不是說念書不好啊,念書肯定好,可那都是少爺小姐們才能念的,咱們哪是那塊料啊!就說你們那個學校,現在政府是不要錢,讓你們白念。等以後呢?還能供你一輩子麽?”


    王雲霄聽出他話裏有話,忍不住笑道:“二哥說的是,可我們也沒辦法呀,學校裏好歹有一口吃的,有個住處。我現在出來能幹啥?沿街要飯麽?”


    驢二擺手道:“那不能夠,老弟你當初在南城這一片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手底下一群兄弟能文能武的,誰不給你三分麵子啊!我跟你說,現在不比以前啦!政府來迴掃蕩兩輪,街麵上原來那些三老四少,死的死逃的逃,一個沒落下。不是跟你吹噓,就我這樣的,現在出門人家都喊我二爺了!你想想……”


    王雲霄搖頭道:“二哥你都說了,去年來迴掃蕩兩輪,今年說不定還要再接著掃呢,我不要命的?”


    “嘖,誰讓你為非作歹去了?您要真有那大本事,我抱你腿還來不及呢!”


    驢二拿起酒杯嘬了一口,壓低聲音說道:“兄弟,我這裏有一樁富貴,正愁沒人搭夥。這兩天就在家裏頭疼呢,你說巧不巧吧,一出門就遇上你了!”


    老子信了你的邪!


    王雲霄心中暗笑,表麵不動聲色,小聲問道:“還有這種好事?”


    驢二笑道:“富貴多著呢,隻是過去落不到咱兄弟手上。就像你們學校那邊,以前有幾個攤兒都是朱老六管著。自從他跟他那些兄弟進去之後,那一片兒可就再沒人管了。前些日子我遇上幾個哥們兒還跟我念叨呢,說沒人組局,玩不盡興。”


    王雲霄一開始還沒聽懂,聽到一半才明白過來,這是要聚眾賭錢。


    連忙擺手道:“不幹,不幹!”


    “不玩大的!”


    驢二連忙勸道:“都是街坊鄰居自己玩,一分兩分的,警察不管!也不讓你幹啥,就是幫兄弟撐撐麵,鎮鎮場。你要是願意,我給你分這些——”


    他用大拇指掐著食指中指,做了一個兩成半的手勢,然後從自己兜裏掏出來五兩的一錠銀子擺在桌上,擠眉弄眼道:“真金白銀,二哥可不跟你開玩笑。你要是同意了,這錠銀子直接拿走,今兒晚上咱再仔細地謀劃一番!”


    王雲霄伸手就去拿銀子,驢二臉色一變,急忙伸手阻攔,卻沒想到王雲霄手更快,一把就搶了過來。


    “今天晚上不行,明天吧,明天晌午去我們學校門口等我。”


    王雲霄掂了掂銀子,直接揣進兜裏,然後也不理會驢二尷尬的臉色,繼續狼吞虎咽。


    吃飽了肚皮,跟驢二分道揚鑣。


    迴去的路上,油條小聲說道:“大哥,我瞧著這貨沒安好心。我看他那一臉肉疼的樣子,這錢都不一定是他出的。”


    “天底下哪有這種好事啊,又不是親兄弟,憑什麽白給你五兩銀子,還跟你合夥?他是拿我當棒槌呢!”


    王雲霄手裏捏著銀子冷笑:“迴去舉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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