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麽?”


    “你們所生活的世界。”


    璿璣發覺卡爾基在有些驚詫的情緒,雖然他想掩飾這點,但是他側著身不斷地朝車窗外張望。


    管道是透明的,雖然車速極快,但是特殊的材質能讓車內的人看清車窗外的風景,今天天氣極好,蔚藍無際的天空映襯著五顏六色的巨大透明高樓。


    “飛馬牌”懸浮跑車具有優雅流暢的設計線條,前車玻璃非常大,幾乎讓乘坐者的視野全部打開,這顆粉藍色的飛彈在高樓之間綿延彎曲的管道中飛速向前。


    芒星城是如此一個巨大恢弘的城市,仿佛宇宙先鋒建築的試驗場,各種形態的建築在他們麵前飛過,各種骨架裸露的大樓,或者樓一側模仿瀑布的形態,飛流直下的數百米,或造型光怪陸離:像鸚鵡螺、像結繩、像大樹、像魔方;甚至有像麻花一樣在每層旋轉,還有模仿巴比倫空中花園的建築,圍罩著病毒觸角一般的巨大透明罩,這就是芒星城的植物園;一個長300公裏,寬180公裏,高3公裏的巨大的方型透明建築內是芒星城最大的室內滑雪場,其中模仿自然的高聳雪山,還有雪花飄落,從外麵看像老地球上的聖誕水晶球,極為夢幻——無數充滿趣味和想象力的建築無邊無際地鋪展開,他們的車則在一棟棟高聳入雲的大樓邊風馳電掣。有生以來他第一次麵對了一個極為紛繁複雜的世界,一切都倒映在他清澈的藍眼睛中,帶著一種被強抑製住的震撼。


    兩個小時後,這輛粉藍色的懸浮車停到了j481區35塊的“三川”公寓區。


    三條蜿蜒的人工小河穿過這片蓋亞的中檔住宅區,河畔形成了可以購物的步行區,幾十幢百層住宅樓拔地而起,就這樣一片住宅區就密集地居住400萬人口,可謂芒星城人口密度的一個縮影。


    不少亞裔長相的人在玻璃虹橋上走動著,穿行在小店鱗次櫛比的購物區。這也是芒星城的一個特質——雖然蓋亞聯合政府試圖想讓人類血統融合,完全打亂了人種和祖源,但是數百年之後,由於各類人群的生活習慣和收入條件,常常會自然形成地區性的分別,“三川”就是最典型的中等收入的亞裔居住區。


    璿璣租借的公寓就在此地。她的懸浮車就停在以往的入口處,下車的卡爾基一抬頭也看到了入口處標誌性的一堆混亂堆砌的現代藝術。


    他顯然已經在一路上受夠了刺激,隻是呆呆地站著,璿璣示意他向前走。


    “在芒星城裏都不需要走路,到處都是步行傳送帶,非常方便的。”她向他解釋道。


    卡爾基是一個行動迅速而優美的人,但是當他站立在公寓的步行傳送帶上,經過透明的大透明幕牆,看到四周都是奇形怪狀的高樓時,他的樣子用手足無措來形容也不為過。


    須臾之間,風馳電掣的傳送帶和電梯就把他們送到了她公寓的門口。


    95e0319


    這就是她公寓的號碼,兩人看著深色的大門都陷入了一種尷尬的沉默中。


    “大團長閣下,因為戰爭部想招安你,所以……我受命接待你。”璿璣原本就是一個自信而落落大方的女孩,她主動開口說話了,“他們告訴我,如果我不接待你,你就會被送到柏拉圖戰俘管理中心,那裏必須給你打上戰俘激光標簽。由於你執意不願如此,這也許對你是更好的安排。你會有更多的自由,可以跟普通蓋亞人一樣行動自如,前提就是必須跟我住在一起……我想你也能理解吧。”


    卡爾基咬了下牙,沉默不語。


    他能想象自己固執己見後的結果——醒來之後發覺自己身處戰俘管理中心的鐵窗內,右手臂上已經打上了戰俘標簽,然後那些卑鄙的蓋亞獄卒開始每天對他隨心所欲地折磨和戲耍,讓他受盡精神上的淩辱和摧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戰爭部需要你為他們效力,希望你能盡快完成一個芒星城市民的身份轉變,所以他們安排了我……”


    她逐漸忸怩起來,話越說越輕。心想:他一定會明白自己的身份,會怎麽看待她?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的風度一貫自然和自信,但是那雙藍眼睛裏是帶著一種警覺的防備。


    “其實……我也不想這樣!要不是我有把柄在他們手裏……你以為我想跟一個陌生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嗎?”她突然爆發了,這種眼神刺激了她高傲的自尊心,“我不是你想象中那種隨便的女孩!”


    她那口流利的柏拉圖語跟坦率的性格,比她出眾的外貌留給他更深的印象。


    “你是一位好戰士,我相信你擁有良好的品行。”他從容地開口了,“我是禁欲者,我會恪守自己的誓言。”


    蓋亞戰爭部是癡心妄想,元老院會盡快將他交換迴去。雖然這樣生活很別扭,但總比每天受虐挨揍的戰俘管理中心強。


    “你放心,我不會冒犯你,我把你當作和我一樣的戰士。”卡爾基很真誠地說道。


    她不自覺地微笑起來,她相信一位柏拉圖騎士的承諾。


    “我叫璿璣,認識你很榮幸。”她很正式地給他行了一個屈膝禮,柏拉圖的軍事貴族階級彼此之間很講禮儀,她昂著脖子,依舊保持著高傲的自尊。


    卡爾基馬上一把托住了她的胳膊,他沒想道還會有人會按照柏拉圖的貴族禮節跟他行禮,其實他本人在柏拉圖很少能接觸到年輕的女性,而如今除了極其正式的場合,誰還會這樣行禮呢?


    “璿璣是星星的意思。”她向他解釋道,這似乎已經成為她自我介紹的習慣了。


    “我知道,”他真誠地注視著她,這個蓋亞女孩的風度極佳,令他倍感意外,“天之諸侯,北鬥四魁。”


    站起來的時候,璿璣都驚呆了,她總是不斷地向初識的人解釋自己名字的意思,隻有卡爾基如此準確地明白她的名字,而且是使用古漢語說出來的。


    “你會講蓋亞中文!”她萬分震驚。


    “我還會講蓋亞英語。”他竟然帶點淘氣地把手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示意她不要說聲出來。


    為了迷惑敵人,他可是在醫院裏裝萌賣傻了好幾天,搞得自己都覺得要神經分裂了。


    他真是一個太聰明的家夥——璿璣瞪大了眼睛,她想到曾經在餐廳裏和一個老雇傭兵聊天,他談及幾位柏拉圖大團長的風格,老兵就說到,卡爾基智勇雙全,詭計不下於他的英勇。


    她用瞳孔識別打開了房門,門開了,但兩人依舊不肯邁步。


    她看得出他有所提防,他天性是非常機警的。


    “不要擔憂,這不是一條龍的巢穴。”璿璣略微有些臉紅,發覺他其實比她擔憂緊張多了。


    他步入了一個女孩的房間,這是他人生第一次。


    這間采光明亮,布局合理的房間讓他有些意外,她房間極度整潔,充滿中性風格,沒有任何鮮豔奪目的色彩,沒有放鬆舒適的居家風格,根本不像一個女孩子的房間,素淨得令人難忘,這讓他想到了柏拉圖騎士的生活。


    她的桌幾是天然原木做成的,帶著自然的優美弧線,桌上有房內唯一的裝飾品——一個白瓷瓶,插著一根翠綠的竹枝,透出一種雅致的禪意。


    卡爾基定睛看了一眼,直覺告訴他,這種風格很像“青龍”騎士的布哈拉,那些居住在“夜摩天”內的騎士們也有類似她的氣質,外表好似溫柔隨和,但內心傲踞,自認為格調高雅,甚至常會對白虎騎士語出諷刺。


    “你是柏拉圖人?”他問道。


    “是的……隻有六歲前是……”璿璣有些冷淡地迴答,“我出生在柏拉圖的近畿,屬於‘青龍’一係的軍事貴族。”


    卡爾基沉默了,想到她之前提到了“龍的巢穴”,就是一種暗示。


    這個站在他麵前的黑發女孩是一個血統能與他匹敵的柏拉圖貴族,他沒有想到他在芒星城還能遇到這樣的人。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他問道。


    這次換做璿璣緘默不語,她不習慣跟剛認識的人談及自己的身世,這是她的秘密,她為了在蓋亞人中生活,早就習慣隱藏這個秘密,隻有跟她熟識的好朋友們才知道她的過往。


    “好吧……我們談點別的,我相信這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經曆。”卡爾基無奈地轉過臉,他想到了自己的遭遇。


    “我其實已經完全不記得那次事故……他們說這是解離性失憶症,我隻記得孤兒院……被人疏離,無人關心,很孤獨……”


    璿璣開口了,因為卡爾基現在是她跟那個逐漸遠去的世界唯一的聯係,一個她能信任的柏拉圖人。


    “我所知道的關於我父母的一切,都是別人告訴我的,他們都屬於騎士階層,帶著隻有六歲的我從柏拉圖叛逃,在一個蓋亞基地附近他們遭到了攔截,飛船爆炸,我被蓋亞的運輸艦隊救下來……這些我都不記得了,我隻記得孤兒院,還有那些訪客……”


    “我不能說他們對我不好,大多數時間內你是被忽視的,但那些好奇的蓋亞權貴和財閥們會不時來拜訪我……我不知道為什麽,我會穿上漂亮的絲綢衣服,被精心打扮好,送到他們的麵前,他們滿臉笑容地誇讚我,柏拉圖來的小公主……他們教我唱歌,用扇子跳舞,好滿足這些人的幻想,這樣他們會給孤兒院很多捐款。後來我徹底厭煩了,把絲綢的衣服和扇子都撕掉了,戰爭部的人就把我領走了……”


    “我一直在戰爭部受訓,一直到現在,他們每月都給我一筆不薄的薪資,所以我沒法拒絕他們的要求。就好比你在白虎騎士團,上級對你有命令,你該怎麽辦?”


    卡爾基明白她所指的意思,這個世界無奈的人太多了。


    “我從小就感覺到,柏拉圖像一個大型孤兒院,我們都是從別人的口裏知道父母的事,我從未親眼見過他們。”卡爾基仿佛在思索,“我原以為老師們的苛待和大團長的拳頭已經夠糟糕了,沒想到有更可怕的人生……”


    “你比我堅強!”他感歎道,沒想到那個可以單兵拖住他二十分鍾的女孩,原來過著這樣痛苦的過往,她才如此頑強。


    “我有很多要好的朋友,我相信他們不會拋棄我,就如我不會拋棄他們一樣,如果人生還值得留戀,也許就是朋友間生死之契。”他有感而發,“你在蓋亞有朋友嗎?”


    “有啊,我的莫裏斯少爺,就是我最交心的朋友。”她指著沙發上的一個老舊的狸貓玩偶,這個非常可愛的橙紅色玩偶是這個女兵宿舍唯一的亮點。


    她走過去,拿了起來,用它的手揮動,向卡爾基打招唿。


    “你不用同情我,我有世界上最貼心最帥氣的莫裏斯少爺陪伴,它天天給我暖床呢!”她孩子氣地笑起來,掩飾自己剛剛的傷感,她敏感的自尊心讓她不需要別人的同情,那些訪客讓她厭煩了廉價的的同情心。


    “莫裏斯少爺是我剛進孤兒院時一個瘸腿的女孩送給我的,她的笑容好甜美……我一直記得她。”璿璣想要勾勒出暖色調的童年來。但是在她的心底,那些日子卻是黑白的,多少無望害怕的夜晚,她就是抱著狸貓公仔哭才度過的。


    看到她這樣強忍的堅強,他突然心疼起來,這是他第一次對一個異性產生了一種特別的情感。


    正在兩人陷入一種哀傷的情緒時,突然有一聲郵件提示聲。


    “啊!有包裹,大概是你的東西到啦!”璿璣趕緊跑到門口的收發箱去查看。


    蓋亞的郵件業務已經極度發達,每家每戶都有一個號碼,在自家家中,就能做到覆蓋全芒星城的包裹收發,極為方便。如果有特別大的包裝,還會有無人機送貨服務。


    璿璣按鍵後,取出了數個箱子,她不用取卡爾基的私人物品就可以帶他迴家,因為一切都可以精準地投遞到個人。


    “啊!這是你的藥品。”她一邊拆一邊自言自語。


    “垃圾桶在哪裏?”他看了一下後,馬上問道。


    “阿扁,阿扁!你快來!”璿璣叫來了聲控的移動垃圾桶,一隻長相圓潤可愛的懸浮式垃圾桶向他們飛來。


    他當著她的麵,把蓋亞軍隊醫院配的一堆藥,扔了進去。“阿扁”緊閉桶蓋,啟動內部粉碎程序,立即將其統統壓扁。


    敵方將領,不食周粟,她點了點頭,朝他豎起了大拇指,有種。


    兩人相視而笑,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們明明才真正認識了不到幾個小時,卻好像認識了很久,總能心意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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