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銀白的雪山下,半人高的草地上,穿著簡陋裙子的璿璣在野地拚命地奔跑,她披著黑色的頭發,赤著腳,就像野孩子。一個可怕的黑影跟著她,越來越近。


    “你逃不掉的。”


    大團長的聲音她一直記得。他身穿著古代條頓騎士的鎧甲,頭盔上帶著一對鹿角般又高又長的裝飾,鬼魅般的黑影無比巨大。


    驚恐萬分的璿璣飛奔著躲避這個迅速擴展的陰影。


    突然,在她麵前出現了一堵殘破的高牆,自動地把她圍在中間,在她慌忙迴頭時,騎士用戴著鐵甲手套的手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把她雙腳騰空拎起來。


    “啊!——”璿璣叫了一聲,驚醒過來。


    “你做噩夢了,明天十點可以給你安排心理疏導。”人工智能護理小機器人流暢地滑了過來,人工智能給它設置了一個母親或姐姐一般治愈係的溫柔嗓音。


    璿璣的那間小透明病房亮了起來。


    “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是很常見的戰場心理疾病,你不用擔心。”


    “不用了,我自己會好起來的。”


    她摸了自己的額頭,都是汗。


    小機器人把她的防護被蓋好後,就又滑走了。


    這就是她的夢魘。


    在出院後不久,她拿到了戰爭部給她的一筆補償金,有整整5萬luna,還是稅後;但她的退伍申請沒有被批下來。她的上級對她表現誇獎有加,極力要求她繼續在軍中服役,但她知道自己再難以迴到那天之前自信滿滿的樣子了。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世界,每一個人的世界都獨立於他人的世界,你活在他人的世界裏,他人也活在你的世界裏。


    又是一場殺戮的盛宴。


    身穿大團長太空鎧甲的卡爾基衝進了蓋亞聯合政府的總統府“星宮”,和蓋亞最精銳的特種兵交手,這些特種兵無論裝備,還是技戰術水平都要遠遠勝過ngc2547基地的弱雞駐軍,卡爾基依舊選擇單人作戰的模式,他要看看自己在源源不絕增援的敵軍中能走多遠。


    不斷的爆炸、無數飛舞的彈束和建築物碎片——


    他用不斷地奔跑來吸引對方火力,不斷地穿插,來攪亂對方的整個防線,雖然這會消耗進攻者很多體力,但他從未感到過體力的匱乏。


    他是戰場之神,沒有什麽人能阻攔他——


    為了阻礙他,蓋亞特種兵的工兵部隊用了“息壤”,“息壤”是一種極其柔軟輕盈的物質,但是遇到空氣後會迅速膨脹固化成巨大的石塊,雙方都會在實戰中使用,用以在有限空間內阻擋敵人,但息壤需要1秒鍾左右的充分膨脹,所以需要向高處噴發,會產生巨石滾落的效果。


    但是他就趁著這短促的一瞬間,用鎧甲極限的運動能量,從巨石滾落中閃電穿出,然後舉著狙擊榴彈機關槍朝蓋亞守軍瘋狂射擊,這種威力巨大的槍支的效果簡直讓現場瞬時淪為屠場,大量的蓋亞特種兵都被擊穿保護鎧甲倒地身亡。那些利用光盾保護逃逸的蓋亞特種兵,他跟隨著不斷追殺,一個個房間去肅清。“息壤”反而隔絕了增援部隊,這個角落完全受他的擺布。


    卡爾基越戰越勇,他在享受鏖戰帶來的愉悅感,殺戮快感控製著他的神經,他是柏拉圖精心培育的殺人機器,殺人是他唯一的特長。


    當他推進到房間盡頭的透明幕牆時,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一個女孩站立在被打出一個大洞的幕牆前,背對著他俯瞰著芒星城。


    他突然停住了,這就是他內心想見到的人嗎?一切都是虛假的,虛假的戰鬥,虛假的死亡,虛假的……白衣少女。


    因為“lokadhātu”連接著戰鬥者的意識,有時候會有奇怪的意識進入,這是該係統的研發者都沒辦法消除的bug,人腦之複雜是27世紀的柏拉圖科學家都沒法研究透徹的,就像翻開一個老舊的抽屜,會發現自己都忘記許久的小物件。卡爾基就在自己腦海中“小物件”麵前駐足停留,欣賞著她的美麗,身材高挑的她穿著柏拉圖宮廷仕女常穿的白色古典紗裙,一頭黑色飄逸的長發,全身樸素無華,但有一條金屬的蛇型臂環纏繞在她纖細的左臂上。


    這與戰場無關的浪漫身影原來就是他潛意識中的期盼。


    “卡爾基,你來了。”


    原來記憶中她的聲音那麽好聽,高樓上的晚風極大,把她的頭發和衣裙幾乎是直直地吹起來,她麵對著蓋亞的“太陽”日落之處,芒星城的一切都籠罩在極其瑰麗的晚霞之中。這一切都美得讓他神情恍惚,忘記了戰鬥……


    噢,不,遊戲,一切隻是一場遊戲。


    “和我在一起。”她微微側過身,向他輕聲說道。


    他覺得她的姿態很美,在生活中他沒有這樣近接觸過年輕漂亮的姑娘,於是,對她的言語幾乎無法抗拒,和她站在一起欣賞著無與倫比的美景。


    “讓我看看你的臉。”


    他的頭盔自動向後翻開,露出一張跟外形恐怖的太空戰甲不協調的年輕英俊的麵容。


    他低頭看她,他可以用自己的眼睛,而不是戰甲投射在視網膜神經上的信號感知她,一起感受晚風吹拂,這感覺真好。雖然這舉動在實戰裏就是找死,然而他才不管呢,這是多麽奇妙的一刻。


    他清澈動人的藍眼睛在夕陽裏鍍上一層金色,遠眺著一座宇宙中無與倫比的大城。


    “如果兩個世界不再打仗,如果真有一天和平降臨,人類又重迴一家人,相親相愛……你要陪我一起看夕陽。”


    她竟然用蓋亞中文跟他說話,這種語言讓他感覺很特別。


    她朝身邊的他伸出戴著蛇型臂環的手,她的手在夕陽中鍍上了一層金光,非常優美。這個求牽手的動作,讓大團長的臉微微在夕陽下發紅,他是遵守元教教義的“jati”——禁欲者,在30歲結婚前他不能跟異性有任何的親密身體接觸,當然包括牽手。


    竟然麵對美女幻影都沒有碰觸的勇氣——


    卡爾基愣了下,還是果斷地向她伸出覆蓋著精密甲胄的手,但是在快要碰觸的刹那,他感到自己腦部被一道巨大的能量貫穿,讓他突然倒了下來,就像穿越無數黑暗時空,落入了自己的肉體內。


    他果然被一槍狙死了。


    身穿著訓練服的卡爾基躺在地上,周圍的一切像碎裂的發光拚圖一樣從無限的遠端收迴了他所在的中心,一個四壁亮白的密閉箱式空間出現了。


    卡爾基側過身,幹嘔了幾下,強壯如他在“lokadhātu”裏“陣亡”,也會感到不適。


    當大團長從“lokadhātu”裏出來的時候,臉色疲倦。


    lokadhātu是梵語“世界”之意,進入lokadhātu練習是柏拉圖騎士從5歲就開始的特殊訓練,裏麵是另外一個世界,或者說是一個“元宇宙”——空間和時間都被扭曲,使受訓者五感收到嚴重幹擾,據說普通人在裏麵沒跑幾步就會頭暈目眩,氣喘籲籲,待不了5分鍾就無法忍受。


    而柏拉圖騎士要在裏麵受訓作戰,練習作戰技巧,這類似於古代戰士習武會穿著鐵鞋或鐵衣,以便讓自己在實戰中身手異常敏捷。lokadhātu很像一種用身體打遊戲的方式提高作戰技巧,它能有各種模式模仿不同戰鬥場麵,從地麵戰爭到空戰,還有各種身體靈活性和柔韌性的訓練,應有盡有。騎士們往往每天一練幾小時,武藝高強就是這樣磨礪出來的。


    換句話說,太空時代的軍事訓練,全靠去元宇宙打遊戲。


    “卡爾基,今天你的表現太差了,是你最差的分數了。”


    帶著機器人助手的訓練員點觸投射屏,把今天的訓練分數存入個人訓練檔案,並跟大團長開玩笑:“你已經死了。”


    卡爾基看了一眼lokadhātu,它外表像有一道門的方盒子,四周接了很多管道和電子線,今天這道門裏有一個有趣而美麗的bug,他雖然麵無表情,心裏卻並不為一個很差的訓練成績而惱火。


    大廳裏有一大排的lokadhātu,影子倒映在光滑如鏡的淺色地麵上,一切如此整齊潔淨,這就是柏拉圖騎士的訓練基地。


    結束了一天8小時的訓練,卡爾基立即去洗澡去了,每天沐浴保持身體的潔淨是元教教義的要求,水從四麵八方衝向卡爾基像大理石一樣肌體,他的背肌寬闊強壯,武藝超絕的他不僅被稱譽為“勇士中的勇士”,他在少年時期,因為對待朋友真誠友善,還被很多人稱為“金發天使”,如今一轉眼,他已經變成了“最英俊的大團長”。


    沐浴後的他換上了騎士日常的長袍,這種長袍被稱為“sleeva”,也就是所謂的“舍瓦長袍”,是騎士階級非常喜歡穿的服裝,能讓年輕人的高大挺拔的身姿顯得玉樹臨風。就和古代的騎士一樣,大團長穿衣時還需要兩位侍童服侍,他們是兩個長相異常俊美的金發男孩,年齡都不到11歲,一個幫他穿好靴子,另一個幫他束好腰帶,時光仿佛倒流迴古老的中世紀。


    隨後,卡爾基在一大群扈從和侍從的跟隨下,前往大祈禱室,下令召集所有的騎士和扈從望彌撒。在一天訓練後,3000多名年輕人很有紀律地魚貫而入,騎士們站在地麵上有標識的點,圍成一圈一圈,白袍的司鐸操作投影觸摸屏,他們每個人麵前都出現了“甘露”,然後互相監督一飲而盡。


    這就是卡爾基在非戰鬥時期在柏拉圖星上的生活,一個名副其實騎士團大團長的生活,所有柏拉圖男性在30歲前都與自己所屬的團體的同性生活在一起,尤其是四大騎士團的騎士們,戒律更嚴格,他們所居住的地方叫做“布哈拉”(burkhara),來自梵語的“修道院”之意,這樣隸屬於白虎騎士團的“布哈拉”共有24座,白虎騎士團的大團長所居住的布哈拉名為“特拉夜斯特陵舍”(trayastri??a),此為印度神話中須彌山頂的最高天層——第三十三天的“忉利天”,未婚的大團長和團長都居住於此。這是一棟在太空時代仍在模仿中世紀修道院的巨大建築,很多細節靈感來自西妥會修道院,還有穿著古式長袍,梳著發髻的年輕騎士往來其中,這樣的感覺頗有幾分怪異的美感。


    “我出去走走,等我迴來後全體開飯,你們現在可以休息了。”


    卡爾基和軍事扈從們打了一聲招唿。


    所謂的軍事扈從其實就是警衛團,柏拉圖一切稱謂都帶著複古主義的氣息,就跟“大團長”,放在蓋亞就是艦隊集團軍總司令了,當然這也讓柏拉圖的一切都沾有一種古典式的浪漫感。


    “哎,我說……今天你早點迴來,有一天你出去散步迴來很晚,差點餓死我們。”


    直爽的羅睺叮囑了一句,扈從們都在不懷好意地笑了。


    雖然在戰場上階級分明,但在生活中他們的關係很平等,因為“平等”可是元教的基本教義。


    “放心吧。”


    卡爾基趕緊飛身跑了。


    布哈拉紀律嚴格,隻有等大團長進入餐廳後,全體成員才能用餐,所有的生活節奏完全按部就班——嚴謹、準時、充滿宗教氛圍,有位蓋亞作家就曾吐槽過柏拉圖騎士是按照精神病院作息時間生活的一群僧侶。


    作為控製柏拉圖一切運作的超級人工智能體的“邏各斯”,也控製了所有人的業餘生活,因為連柏拉圖人的業餘鍛煉和愛好都需要根據其基因判斷。


    每個人都被安排打坐、冥想、散步、遠足;甚至種花種草作為自己的業餘愛好,天性活躍的卡爾基被判斷為適合遠足,於是,他常常一個人獨自進入森林。


    柏拉圖星環境非常美麗,仿佛停留在數千年前的地球,由於各類工廠被限定在特定區域,特拉夜斯特陵舍·布哈拉所在的近畿是完全沒有工業化痕跡的,類似地球上的地中海氣候,春秋兩季溫和不炎熱,但冬季會有降雪。這是一個被完美嗬護的星球,也向居住者顯示出最美麗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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