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司承手裏沒拎著他慣常百搭的手提包,顯然並不是剛下課,或者即將要去上課的路上。


    要是換作從前的性子,秦歡樂必然要揶揄幾句諸如“案子結束了,連老師也不裝了”之類的刻薄話,夾雜在半真半假的玩笑與挖苦之間,方能順下自己那口堵在胸口的醃臢氣,但時過境遷,才發現舉凡能發泄出來的怨氣,都隻意味著還未到極致而已。


    顏老師掏出手機來,“我後來才看到你同事的電話,查了一下你工作那區的新聞,大概猜到了你可能是因為那件事找我,又不知道是不是猜對了,所以才......來問問你。”


    “對,你猜對了,”秦歡樂露出一臉麵具似的假笑,“好在事情已經解決了,風和日麗,天下太平,”他雙手抱拳一拱手,“告辭!”


    他走出幾步,說不出是為什麽,猛然咬牙切齒的迴過頭來,果然看見顏司承還漠然的站在原地沒動,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他心裏不舒服,跑馬燈似的把那幾句罵娘的話牽出來遛了一個遍,揚起下巴,惡狠狠的問:“還幹嘛?別說今天這事兒的當事人,也是你朋友,你又是為人家那些不相幹的人來鞠躬盡瘁獻愛心的?實話告訴你,我已經打過疫苗了,再相信你一句話,我秦歡樂就改名叫秦麅子!”


    顏老師幾步又走到近前,微微垂下頭,聲音裏盡顯疲憊,“宋子嫻丟了,那件事情之後就不見了,我找了很久,用了很多途徑,都沒有頭緒,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才......”


    “打住!”秦歡樂抬手擺了個“停止”的手勢,“以後這些‘聊齋’故事,您老少和我提吧,我改邪歸正、重新做人了!如果你今天就是來說這個的,真的請迴吧!”


    他情緒有少許焦躁,還有些混沌的失望,隱晦的瞟了一眼對麵的顏司承——一月沒見,對方似乎真的消瘦了些......


    顏司承隻是微微點了下頭,“好,打擾了,再見。”


    秦歡樂胸口一緊,張了半天嘴,才沒好氣兒的吼道:“你逗傻小子呢!你......誒!你再想想,還有沒有什麽要說沒說的。”


    顏司承幾不可查的蹙了一下眉,“你是說......哦,我不認識你說的那位要輕生的女士,真的不認識。”


    秦歡樂麵無表情的看他,“還有呢?”


    “還有?”顏司承愣了一會兒,才問:“你是因為程露......那天,才沒有來嗎?”


    秦歡樂四十五度角望向天空,輕蔑的“哼”笑了一聲,搖了搖頭,“行了,咱倆也別打啞謎了,累心!我原本真沒打算說出來,可你這磨磨嘰嘰的性子,還真是刺激出我的暴脾氣了啊,顏司承,天挺冷的,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忽悠程露是為了宋子嫻,你催眠了她,讓她能看見自己的孩子,”他唿吸漸漸粗重起來,“你能催眠她,或者說能影響誤導她,甚至控製她......所以被你催眠過的人根本就不止我和我媽兩個人,對嗎?你知道謊言最可恨的部分是什麽嗎?就是你他媽說了一百句話,其中隻有一句是假話,就一句,就讓人連剩下那九十九句真話,也再沒辦法相信了!你毀掉的不止是信任感,還有......”他別過臉,閉著眼睛緩了幾秒鍾情緒,才極力使自己平靜的說,“以後,別再和我提起你認識我媽之類的鬼話,我一個標點符號都不想聽。不說,咱們還可以大馬路上偶爾碰到時裝個點頭之交,再說,我就真不知道自己能幹出什麽來了。”


    顏司承慢慢收起了一貫的恬淡溫和,他極為認真的看著秦歡樂,“你願不願意和我迴家?”


    “什麽玩意兒?”秦歡樂一臉難以置信,感情自己剛才掏心挖肝的一番肺腑之言,都成了笑話,他怎麽早沒發現文質彬彬的顏老師裝起油鹽不進來,還挺有一套啊。


    他冷笑著吊起一邊嘴角,“你是不是以為在大馬路上,我不敢動手揍你啊?”


    顏司承抬手攔了一輛出租車,自己開了後邊的車門坐進去,半掩著車門,輕聲說:“你想聽的真話,我隻能迴去說,”他頓了一下,“你來嗎?”


    秦歡樂手機早已經響了好幾次,都是炸雞店裏已經點好餐的龔蓓蕾發來的信息,此時又一條短信擠進來,“炸雞啤酒都上來了,你啥時候迴來?”


    秦歡樂剛打算迴一條,字打到一般半,手機卻顯示沒電關機了。


    “你來嗎?”顏司承又問了一遍,他的瞳孔那麽深邃,像一灣深不可測的幽潭......


    可即使他又騙了他,又能怎麽樣呢。


    難道就能因此放棄自己多年孜孜以求所追尋的真相嗎?秦歡樂自問,還真的做不到。


    就算一百句話裏,顏司承隻說了一句真話,可他畢竟準確說出了母親秦箏箏的名字!


    這也成了撕碎秦歡樂內心所有底線的利刃,讓他不甘的在絕望與希望中反複掙紮,直至陷落。


    去他大爺的!


    秦歡樂猛地放開了被咬酸的後槽牙,麵色一冷,決絕的打開前車門,坐了進去。


    掩在蒙蒙暮色中的朗華大廈,再次出現在了眼前。


    秦歡樂跟在顏司承後麵,uu看書.uukn.om從消防樓梯走了上去。


    樓房內溫暖而幽靜,顏司承還體貼的在前麵,用手機燈光為秦歡樂照著腳下的台階。


    秦歡樂一哂,挖苦道:“怎麽,電梯又壞了?”


    顏司承沒說話,紳士的推開門,引他走進了二樓的悠長走廊。


    沒有燈光,沒有人氣兒......秦歡樂霎時沒了調侃的心情,警戒的留意起周遭的環境,兩肘隱隱擺出隨時攻防的架式,冷聲問道:“顏老師什麽意思,要談事情不去你家,帶我來這裏幹什麽?”


    顏司承緩緩的歎出一口氣,推開了眼前的一扇門,向裏麵一指。


    秦歡樂站在門外的另一側,快速向裏麵掃了一眼——很凋敝破敗,顯然已經荒廢了很久。


    他狐疑的看向顏司承,卻聽對方聲音無波無瀾的漾起。


    “這間的租客,是雲姐,人好,愛笑,手腳也麻利。結婚沒幾年,他丈夫就確診罹患了漸凍症,一年後就徹底癱瘓了,她這一照顧,就照顧了將近二十年。這其中的艱難,她不愛對鄰居說起,每每隻是笑著說,人活一世,都是修行,忍忍就過去了,餘生隻要兒子好,也就值了......可就在她兒子二十歲生日的前夕,卻被確診患上了和父親一樣的病,醫生說,是遺傳......”


    秦歡樂緩緩轉頭,望向房間內,仿佛看見了雲姐傷心欲絕的身影......


    顏司承眼中含著無限悲憫,“那天早上,她很平靜的殺了丈夫和兒子,將他們並排擺在床上,躺在他們中間,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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