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誰來了,是米切爾的朋友嗎。”蒼老聲音這時傳了過來。


    一位略微有點駝背的白馬甲老者從裏麵的房間走了出來,作為年紀大的人,通常皮膚的質量十分的糟糕,老者也是,整張臉讓人想起數千公裏外的大荒原,無數道深深的溝壑橫跨在那黃色貧瘠的土地之上。


    這態度夠嗆,羅伊默默想到。


    米切爾恨不得掂起腳尖,腳步急促地迎了上去,神情有些慌張的道:


    “羅伊,這位是朱利安·達科斯塔先生,對於某些人來說,他是一位家喻戶曉的學者。”


    “那些人肯定不包括我了。”羅伊謙遜地笑了一下,還伸出了雙手。“我是米切爾的朋友,羅伊。”


    “歐~看起來是個很不錯的小夥子。”朱利安接過來他的手之後,蜻蜓點水的握了一下,就坐在了鮮豔的紅皮沙發上,氣喘籲籲的說道:“我對你不幸的遭遇感到同情,老實說,你的英勇讓我傾佩。”


    朱利安說完後朝埃瑪看了看,有些疑惑的道:


    “我剛才還在想,為什麽會有一位警官進入家裏,想必你也是米切爾的朋友吧。”


    埃瑪隻是尷尬的拍了拍腦袋,解釋道:


    “不是,我必須跟著長官,如果您對我的闖入感到不適,那就沒辦法了,我隻能表示抱歉。”


    “長官,好吧,不會是我,不會是米切爾,那隻能是羅伊了!這樣吧,我們來談談‘血腥三午夜’吧,羅伊警官,你是怎麽看待這類慘絕人寰的事情?”朱利安一下來了興致,頓時精神了許多,發問道。


    米切爾嘴唇微動,一臉疑惑的看相向了羅伊,似乎是對羅伊何時成了警官感到十分意外。


    假警察,隻能唬唬你們這些沒見過世麵的人,羅伊雖然很想說出來來,但隻是尷尬一笑。


    “毫無疑問,犯罪者應該是個徹底的瘋子,他必須受到法律的製裁。”羅伊清了清嗓子,說出了大多數人的觀點,“眾多年輕無辜的生命就這樣平白無故的消散,這毀壞了多少個幸福的家庭,兇手簡直是個惡魔。”


    他的聲音洪亮,讓人聽起來高昂、急促,強烈的感情就這樣激發出來,側目顯然出對那位兇手極為厭惡。


    差點讓我丟的要性命的人,羅伊憤憤地想到。


    “我們先不討論這個問題了,羅伊,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為什麽這世間的罪惡從未消失,從古到今,一直在這世間橫行呢。”朱利安哈哈大笑。


    這個……這麽深奧的問題,我怎麽會知道?這似乎是個社會學問題吧。


    “我並不太清楚。”羅伊微笑道,剛脫貧的他似乎對這個問題並沒有多少興趣,呻吟了片刻才說道,“可能……有些人缺少愛,扭曲了心靈,或者純粹是為了泄憤,有些人就是純粹的惡,我想就這些了。”


    朱利安神秘的說道:


    “確實是夠多了,可是漏了關鍵的一條。”


    漏了一條?羅伊的腦海裏如同泛起的水花,這麽新穎的觀點,他還是第一次聽到。


    “無論是多麽偉大的時代,經過多少努力,流了多少血,付出了多少代價,始終都像是迴到起點一樣。”朱利安緩緩地說了出來。


    “很簡單,我們有自己的孩子與父母,為了他們,我們必須努力的活下去。”朱利安並沒有運用高超、傑出的論述方法,以及晦澀難懂、如同嚼蠟的專業名詞,而是想讓他們聽懂,“仔細想一下,不管是處於哪個階層,我們都是朝這方向努力生活的。但譬如有些人,發明了某些卑鄙的手段,撒謊、隱瞞、盜竊、殺人……又猶如出現了某些肮髒的品格,不守信、無恥、殘暴、貪婪、暴飲暴食、好色……我想這些品格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該譴責的,可是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卻是無比的好用,我的意思是說,它們非常的管用。”


    管用?這些人類不好的一麵有用嗎?羅伊感覺有點不可思議,可是靜心的思考,想了幾秒道:“先生,我知道您是知識淵博的學者,管用嗎,這些我們應該唾棄的品格管用嗎?”


    “有用!而且是非常有用,小人正麵上通常是鬥不過紳士的!而紳士暗地裏通常都是鬥不過小人的!小人用那些蹩腳應該丟進下水道的卑劣手段,往往可以殺了紳士老爺們!光輝之主呀,誰不喜歡聽好聽的話,誰不喜歡被阿諛奉承,誰不喜歡有人在自己麵前卑躬屈膝,並且做的是極為隱晦的那種,誰不喜歡自己神氣、英勇、偉大,讓任何人都說不出話來的那種。”朱利安的情緒越來越激動,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討論似乎朝不好的方向發展,羅伊有些揪心,他不知道朱利安老爺子經曆了什麽。


    朱利安像是一隻鬥敗的公雞,隨後又垂頭喪氣地說道:


    “不管我們如何掩飾,如何讚揚高聳那些美好的品德,那些該丟到臭水溝裏的東西還是深深地留在我們的身體,從未消失,從未改變。”朱利安的眼神都很暗淡。


    ……這個,有這麽嚴重?羅伊一時之間也說不出話來,隻好道:


    “隻要我們堅持住本心,應該問題不大。”


    “我們是可以抵擋住那無窮無盡的欲望,甚至可以是付出我們的生命,但是,有的人心中是漆黑升騰的欲望,有的人的心中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深淵。”朱利安苦笑道。


    “有些人輕易的就沉淪了,可有些人……不得不沉淪,不沉淪,或許比死都痛苦,比整個世界毀滅都痛苦。”


    不得不沉淪!早就正襟危坐羅伊眼神都有些渙散,像是隱隱想到了什麽。


    為什麽罪惡從未消散,那刻在骨與肉上的榮耀似乎從未將其擊敗,隻是使它陷入了沉睡。


    “我想,當一個人的生命中出現了高於這一切原則的東西後,他的世界或許就變了。”羅伊像是體會到了什麽。


    “對!而一旦欲望的大門打開之後,就會生出伸出無數的罪惡之手,將人拖入那永不見光的黑暗世界。”朱利安終於扯迴了正題,又開始問道,“所以,你現在怎麽看這件案件。”


    羅伊點了點頭,開口說道:


    “您是在同情這個瘋子殺手嗎?”


    這種語氣,有一些熟悉呀,似乎在哪裏聽過,羅伊看著朱利安那布滿老年斑的臉,又感到一絲莫名的熟悉。


    聽到這句話,朱利安默默的從褲兜裏掏出一盒香煙,左手顫顫巍巍的給自己點上了一根。


    “沒準吧,那個人是對這個世界徹底絕望才下的手。”米切爾插了一句嘴。


    朱利安不顧已經衰老的肺,吸了一口說道:


    “我不想說的這麽直白,我的意思是說,這個兇手是必須被譴責的,但我們要找到問題的根源,杜絕以後類似事件的發生。”


    “可有些問題,就算知道了問題根源,也是拿它絲毫沒有辦法,隻能潛藏在我們的意識當中。”朱利安此刻情緒已經恢複的穩定,他充分發揮了老年人的任性,uu看書 ww.ukashu 麵色平靜的說道,“所以問題會接連不斷的發生。”


    客廳牆壁上的綠色畫框在泛白的漆皮下很是顯眼。


    三排燈管沉靜的融入天花板中,仿佛是在等待下一次的綻發光芒。


    羅伊有些啞然,這場不明不白地討論讓他有些毛骨悚然。


    紅色沙發旁放著一個一人多高、黃嫩色的散尾葵盆景,莖根嫩韌高挺,葉麵細長柔軟,把室內點綴得十分舒心愜意,將散發著螢螢的翠綠光影印在了朱利安的臉上。


    懷著忐忑心情的羅伊伸長了脖子,將兩隻手掌合在了一起,沒有看由水泥砌成的白色牆壁,也沒有看兩位姿色不俗的麗人,而是直直看向了這位麵色幹枯的老人。


    “大家都希望活的簡單點是吧?我所說的問題,並不是一個人對一個人的問題,也不是一個人對社會的問題,而是一個家庭對於社會的關係,我們可是哺乳動物,我們選擇的生活方式是最適合我們的。但同時也要承受它帶來的不好的一麵,我們是不可能生活在完美結構之下。”朱利安扯開了嗓子,盡情表達他的觀點。


    “該吃晚飯了男士們,我隻想表達出我的感受,我聽到的是多麽糟糕、無聊、想讓人睡覺的討論。”米切爾這次可不是插嘴,而是赤裸裸的暗示。


    朱利安與羅伊相視一笑,他們似乎惹怒了一位女士,在家裏,相信沒有比這更可怕的後果。


    “在我看來,這是一場很有意義又讓人愉快的討論,羅伊,你們今天晚上就在這裏住下吧,”有些短氣的朱利安漲紅了臉,行使著主人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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