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質問的徐星琅一時間沒說話。


    他低了低頭。


    目光所及是那上好布料所製成的白色繃帶。


    他想到當初月夜劫人後的逃亡,迴首時望見從天而降的少年。


    單薄的脊背,破敗的灰色布衣,匕首高高揮起時折射的銀光,宛若翅翼翻飛的雁,衝入兇神惡煞的壯漢中。


    蛛網密布的破廟中,舉著木棍一板一眼練武的少年。


    有些刺眼的陽光,枯敗老樹下矮苗新抽的嫩芽,隨風晃動吱呀作響的木門。


    偶有小乞丐哭哭啼啼的跑迴來,那家夥便木著臉出門,一邊說受了委屈不打緊,先保證自己的安全是好的,一邊挺身而出給他們撐場麵。


    時隔多年酒肆中的初遇,紅衣俠客被簇擁著,烈酒穿腸,風流恣意如萬星拱月般耀眼,是那麽的威風與囂張。


    得知九陽城諸事後一笑而過,便輕易地舍棄了自己的任務,轉為暗中護著城主安全。


    靈堂上大殺四方的魔教邪頭,割舍情感野獸般打法的瘋意,手刃城主提頭輕笑的無情,殷紅刺眼的鮮血掛在白皙的下頜……哪怕是經驗豐富的江湖老手,也被那琢磨不透的舉動震懾。


    ……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嗎?


    徐星琅想,或許是的。


    ……可她的手段、樁樁件件都把飽含風險與缺弊之處對準自己。


    營救輕袖時明明他武力更勝一籌,直麵迎敵的卻是小九。


    那麽多被遺棄的孩童縮聚一團,也是她強行用武力在那麽魚龍混雜的環境中苦心竭力,尋得一片容身之地。


    魔教以狠辣聞名,任務失敗的後果他沒有想過嗎?——是她從來不提。


    危在旦夕的局麵,她以最小的傷亡破局……


    “信任。”他迴答謝無琛。


    他,徐星琅,不明白怎麽權衡利弊,不了解那麽多陰謀詭計。他所有的不過是一顆對江湖抱有著熱愛,對友人保持著義氣——一顆說來可笑也可笑,珍貴也珍貴的心。


    “我信她心中有大義,若我被她舍棄,那定是已經達到了最壞的地步。想必她已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全擺到棋局中,卻無力迴天。”


    在九陽城經曆了這麽多事,徐星琅身上早已發生了他自己未能察覺的變化。平日笑起來依舊好似個莽撞的公子哥,眉眼沉下來時,堅定沉穩之意浮現,鋒利又平實如洗去霜華的寶劍。


    “表哥也知道,歸雲客昔日獨守九陽城,在那般絕境中舍生取義不曾退縮。我視歸雲客為此生信仰,絕不隻是口頭之言。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真到了那種局麵,我能為她目的所成盡一份力,自然心甘情願!”


    謝無琛幽幽盯著道出這番話的表弟,真是好一個視死如生的俠士!


    成長為這般人物,按理說他應該欣慰的——可見他這副死心塌地的模樣,卻另有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怒起。


    ——說到底還是覺得那魔教銀麵不可靠。


    坦途正道不走,卻在魔教中占得一席之地。似邪非邪,城府深沉。這樣的人若是有心蒙騙,徐星琅可真會被人賣了還樂嗬嗬數錢。


    可見徐星琅這副樂在其中,顯然把人當成了至交好友。謝無琛又念著那救命之恩,便把心中那些略帶警惕懷疑的不讚同給壓下去,隻是道。


    “我知道你對他的信任了,倒也不必說得這般……肉麻。若是你爹聽到這番話,定會讓你明白,把你培養出來可不是讓你被人用來當籌碼的。哪怕是再信任,也要有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我知道。”徐星琅乖乖點頭,目光期許地望著表哥,“如果我需要幫助,表哥不會拒絕吧?”


    謝無琛:“……”


    顯然沒聽進去。


    拳頭硬了,若不是現在身上有傷,徐星琅今天是難逃一頓毒打。


    謝無琛心中歎了一口氣,並不想對他有所迴應。


    倒是一旁的穆劍歸正色道,“今日六扇門的人挑破了歸雲客的死因,看場下人的反應,那句話並非虛造。歸雲前輩的死或許不是意外。”


    “若此間事了,等出了城主府,為名聲也好,擔心身家安全也罷,怕是不少人要來取他性命。有麻煩需要幫助的應該是你表哥。”


    徐星琅怔愣,“怎麽說也是我們徐家的人,那些人……”


    話說到一半,老爹臨走時的神態浮現在眼前,他僵了下,再開口時聲音已低了許多。


    “要不然把那些人殺了吧。他們如今內力受限,正好把那些有威脅的除去。銀麵與我有故,他定然不會阻止。”


    邊說徐星琅邊注意著表哥的神色,果不其然這番話讓謝無琛黑了臉。


    他前段時間在魔教混,見了不少江湖上的肮髒事。隻覺得這種稱其量算得上自保,又不是為了過多膨脹的欲望和利益為非作歹,不算違背底線。


    他的命比那些老匹夫的命重要多了,那些人出去了也要殺迴來,提前下手不是很好嗎?


    是不是表哥太迂腐了?


    謝無琛隻認為他學壞了——跟著那魔教頭子,近墨者黑,把別人的性命視如兒戲。


    “人命關天。是否有威脅靠什麽評判?隻靠你我二人的妄加揣測嗎?”謝無琛拒絕,垂眸看了眼腰間的劍,摸了下劍柄道,“手中的劍應該被用作庇護弱小,除此之外,隻有比武道切磋上的生死相搏。”


    徐星琅無語凝噎。


    表哥真不愧是歸雲大俠的弟子啊!


    他知道這想法也沒錯,就像不能責怪月光太皎潔一樣,也不能責怪人自我要求高。


    徐星琅愁眉苦臉地思索,終於靈光一閃道,“表哥不如借此機會拜入魔教!剛好銀麵為魔教負責人,你與她一起,有她在,再加上你武功高強,進了魔教定能安然無恙。接下來你還可以接著魔教之勢調查歸雲客死亡的真相,為歸雲大俠報仇血恨!”


    可真是個兩全之法啊!


    至於名聲,這是勝利者才講究的。說不定多年後,便是話本中“潛伏魔教仍保留本心,臥薪嚐膽隻為替恩師報仇”的主角。


    謝無琛凝眉,隻覺得他在胡鬧!


    魔教那等藏汙納垢之地,難以踏足。


    穆劍歸看了眼徐星琅,眼神中帶著些欣賞,覺得他率真坦誠又有想法,毫不拘泥於規矩鉤繩之間,是個年少英才。


    他對謝無琛道,“謝兄出自名門,更受歸雲前輩親自教導,俠義二字深入骨髓,值得敬佩。”


    謝無琛不明白好友為何稱讚自己一番,冷目中露出了些許疑惑的神態。


    “可也許正因為你的背景,性格有些過於剛正。隻論陽謀,對它背後的彎彎道道不屑一顧。不是說這樣不好——”穆劍歸停頓了下,似乎在搜羅詞語,“隻是可能有點傲慢。”


    “陰謀陽謀沒什麽不同,大多數人是迫不得已才選擇了另一條路。這選擇並無高低貴賤之分。魔教之人哪怕有十分之八九為狼心狗肺,也不能判定他其中沒有被逼上梁山之徒。”


    “魔教也好,正道也好,是非善惡不在身份,而在於其心,其所為。”


    好友的誠心之言,謝無琛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他細細思量幾分,認真地叩問自我,終於抬頭,誠懇道,“穆兄弟說的有理,是我執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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