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光生進入了薛經理的辦公室十分鍾後,那扇辦公室的房門就重新被打開。


    這位上午還在車站廣場前,為特招畢業生的未來慷慨陳詞的學生,此時卻狼狽的像是被大雨澆頭一樣。


    他臉色慘白,從辦公室裏走出的時候,裏麵還傳來了一陣不屑的譏笑。


    “哪來的野狗!也敢來我這向我借錢了?給你幾分臉色,真覺得自己是個人物了?還說我欠了你設計費?你算什麽東西!地質所給你正式研究員的身份了嗎!那幾張破圖紙還想從我這要錢!”


    那陣聲音很大,讓大廳中很多人都聽得見,他們一同轉移目光,看向了那低著頭默默走出來的陳光生。


    周圍的那些眼神都很刺眼,就像是刀子一樣,刮在陳光生身上。


    他匆匆的穿過了走廊,快步離開這棟大樓,那佝僂的身影,全然沒有了上午時的朝氣蓬勃,更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坐在休息區角落看完了這一出好戲,慢悠悠喝茶的兩個人臉上也都露出了譏笑。


    “看看,看看,他還要組織建立那什麽共進會,真以為走了狗屎運,稍微有了點能力就能掌握話語權了?也不想想他們是在從誰的口子裏搶食吃。”


    長得像瘦猴一樣男人身後的人不由得問道。


    “頭,那他最後要是真成了怎麽辦?如果內閣的那些老爺們真的答應了他們的那個共進會是官方組織,他會不會找我們報複?”


    “你放心好了,我有渠道。共進會或許會被承認,但控製共進會,成為會長的那個人肯定不會是他。東大區其他那些城市如今的混亂是怎麽發生了?那些運籌帷幄的老爺們怎麽可能會不考慮這些事?陳光生這輩子注定隻能當一條路邊的野狗,他表現的越是出眾,越是有才華,越是有抱負,他就會活的越慘!”


    瘦猴男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冷笑著掐滅了手中的煙,接著掏出了通訊器打通了一個電話。


    “把該準備的都準備好,我倒要看看,這小子到底能堅持多久!現在中央的合法戶籍已經變成天價,隻要我們能把他徹底馴服了,那我們就要賺大發了!”


    離開了那棟辦公大樓後,陳光生呆愣愣的站在路邊,他現在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又該怎麽辦了。


    如果不能在明天之前進行手術,那他父親的命就徹底救不迴了!


    一天不到的時間,50萬,他從哪裏去賺?


    還是要去偷?去搶?


    當這個想法從陳光生的腦海中生出來的一瞬間,他就無比堅定的搖了搖頭。


    他為什麽不答應電話裏那個人的威脅,繼續去做以前做過的那些見不得的事?


    就是因為現在大家都要看見希望了!


    共進會已經被初步建立,隻要最後再滿足內閣的要求,獲得了中央市民的承認,那起碼以前和勞工農戶一樣被視為豬狗不如的特招生,就能完成翻身,有機會發出自己的聲音!


    而他作為發起者和主導人,如果在這種關鍵時候還去做那種事,並且落下把柄,那就是共進會永遠也洗不清的汙點!


    這是關乎整個中央,乃至整個東大區十萬多名特招生未來的事情,陳光生絕不能允許因為自己一個人的問題,就連帶著破壞了如此多人的希望與努力!


    但他真的就要這樣眼睜睜看著,曾經為了供自己去學院,差點累死在工廠裏養育自己的父親,最後還因為自己而死嗎?


    陳光生痛苦的閉上了眼,而就在這時,他的通訊器上忽然發來了一條短信,當他看到短信上的內容以後,身體都忍不住開始發顫!


    很快,他就在附近找到了最近一家銀行。


    “為什麽我的錢會被凍結!”


    前台的櫃員調取了他的賬戶,用職業性的口吻迴答道。


    “我們這邊得到的消息是,有人舉報您的賬戶存款中有32817元來源不正規,按照規定銀行暫時凍結了您的這部分財產,等到刑事廳清查排除了您的資金沒有問題之後,賬戶內的資金就會自動解開。”


    陳光生失魂落魄的癱坐在了銀行前台的椅子上,一直到有保安來到他身邊對他試探性的詢問,他才重新站起身來,搖搖晃晃的走出了這裏。


    他不明白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明明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上午的時候他還在為了心中的理想和抱負而努力,到了下午,他就變得如此狼狽卑微。


    到現在,陳光生全身上下隻剩下三百塊的現金,而這些錢別說給他父親做手術,就算是一天的住院費都不夠。


    他就這樣如同一具行屍走肉一般在街頭沒有目的的遊蕩著,在天色漸漸暗淡下來的時候,呆坐在了道路邊的路牙石上,目光空洞的看著來往的行人與車輛。


    陳光生徹底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該怎麽迴去給母親交代?他又該怎麽去麵對自己的父親?


    如果他父親今天真的就這樣因為自己死在了病床上,他真的還能有心情繼續去為共進會的未來拚搏嗎?


    陳光生一遍遍的質問著自己,一遍遍的又對這些問題而感到痛苦絕望。


    他捂住了自己的臉,隨著夜幕的降臨,耳邊喧鬧且嘈雜。


    行人的交談聲,道路上的汽車鳴笛聲,廣告牌上的音樂聲,商家在做促銷活動的招唿聲,彩票店正在播報中獎號碼的語音聲


    陳光生感覺自己像是背離了整個世界,他就猶如被孤立了一樣,與那樣的熱鬧繁華格格不入。


    就當他呆滯的看著地麵,大腦一片空白時,一張彩票不知在什麽時候飄落到了地上,那上麵的數字被他無意識的看在眼中,而耳邊還在不斷重複著那當期的中獎號碼。


    當那串中獎號碼被複讀第三遍的時候,陳光生那原本空洞的眼神漸漸恢複了神采!


    他的手開始顫抖起來,接著緩緩伸了出去,將那被人遺落在地上的彩票拿在了手中!


    陳光生環顧了一眼周圍,大家好像都在各自做著各自自己的事,沒有在找彩票的人,也沒有人注意到他。


    這讓陳光生下意識咽了一口唾沫,他轉頭看向就在自己身後的彩票店,那正在滾動著數字的led屏幕上,還明晃晃的顯示著剛剛的中獎號碼。


    就和他撿到的這張當期彩票一模一樣!


    這次大獎足足有一百萬!


    隻要拿著彩票把獎金兌換了,那所有的問題都將迎刃而解,困擾他的麻煩都不會再成阻礙!


    這一刻陳光生的心跳都暫停了半拍,恍惚之間他感覺一切都像做夢一樣不真實。


    可那對金錢的渴望無法讓他再去思考那麽多,他漲紅了臉急切的衝進了彩票店,大喊道。


    “我要兌獎!我要兌獎!”


    那名彩票店的老板看著他揮舞著的彩票,看起來一點也不驚訝和意外,在將彩票接過來粗略檢查過後,便笑著恭喜道。


    “真是恭喜你啊,先生,你的運氣太好了,居然中了一等獎!不過你要兌獎的話得要明天來才行,今天時間已經太晚了,有些手續暫時辦不了。”


    陳光生卻唿吸粗重的緊盯著他。


    “我急需要用錢,這張彩票我可以轉賣給你!一百萬的彩票你隻要給我七十萬!七十萬就行!”


    彩票店的老板明顯心動了,隻是他還在猶豫遲疑的說。


    “但我手上沒有那麽多的現金,我現在最多隻能拿出五十萬”


    “你可以先給我五十萬!剩下二十萬立下字據!等你把獎金兌換出來之後再還我!”


    陳光生立刻就做出了決定,他此時已經全然沒有了之前的消沉與絕望,而是感到了無比的慶幸!


    這世界上總歸不是所有的路都是絕路!


    他的父親還有救,他也不用再卑微的像一條狗一樣去求人,更不要再遭受羞辱,被所有人以異樣的眼光看待!


    然而就在他和彩票店老板已經達成了協議,準備用這一百萬的彩票來換五十萬的現金和二十萬的欠條時。


    一個中年女人忽然氣急敗壞的帶著一群人衝進了彩票店!


    “就是他!這個不要臉的東西!他偷我的彩票!現在居然還敢拿來兌獎!”


    彩票店中的氣氛瞬間就凝固住了!


    老板那原本在清點現金的手也停頓了下來,目光警惕的看向了櫃台前的陳光生。


    陳光生茫然無措到了極點,那無數道像是在看竊賊一樣的目光全都匯聚到他身上,讓他感覺自己要被淹沒溺死在其中!


    他喃喃的辯解著。


    “不,不是.我沒有.我沒有偷這不是我偷的!”


    “不是你偷的?你有買張彩票的證據嗎!不管是店裏的監控還是我的這條消費記錄全都能證明這條彩票是我買的!大家都來看看!都來看看!這有個小偷偷了東西還認賬!”


    “不!沒有!我沒有偷!這是我撿到的!是我撿到的!”


    陳光生無力的辯解著,但已經在周圍圍觀的人誰都沒有在聽他說些什麽,隻是在對他指指點點,讓他再也無法忍受,手中的那張彩票扔在了地上,轉身就逃出去!


    他在那繁華的街道上狂奔著,像是想要從這個世界徹底逃離!


    風唿嘯著從他的耳邊吹過,這些聲音就像是那些嘲弄和厭惡聲的餘音,讓他的大腦隻感到一陣嗡鳴!


    不知道奔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裏,陳光生一直跑到全身的力氣都沒有了,才終於停了下來。


    他大口的喘息著,就像是一個溺水的人。


    等到他扶著膝蓋,急促的唿吸了十多分鍾才重新緩了神來之後才發現,他一路瞎跑,跑到了一條燈紅酒綠的街道。


    這裏到處都是各種各樣的娛樂場所,酒吧、賭場、按摩店、歌廳.


    那更加吵鬧的聲音轟擊著陳光生的大腦,他的眼淚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流的滿臉都是,他現在才意識到自己是哭了。


    淚水劃過了他的臉,最終在下巴上匯聚滴落在了地上。


    陳光生無力的背靠著一個巷子邊緣的黑暗角落跌坐了下來,他無聲的流著淚,整個人就好似徹底被這片黑暗包圍吞噬了一樣,無法自拔,也無力逃生。


    他就在這裏呆坐著,直到夜色越來越深沉,這條街上放縱至死的人們也越來越瘋狂。


    他和他們就像是兩個世界的兩種生物。


    就在這時,一個罵罵咧咧的從賭場中走出來的賭徒注意到了他,賭徒一臉不懷好意的走到了陳光生身邊。


    “哥們我手頭有些緊,好兄弟能不能借我兩個錢去花花?”


    陳光生就像是一個喪失了靈魂的空殼一樣,沒有迴答也沒有反抗,任用那個賭徒從他身上將他最後的幾百塊現金也都給搶走了。


    他不是沒法反抗,規則的覺醒早就讓他的身體素質遠超常人,可陳光生不知道自己做出反抗有什麽意義。


    如今的他隻感覺一切都是虛幻的,他的人生就是沒有意義的,或許他的掙紮與所謂的理想根本就是個笑話.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一個多小時後,那個從他身上搶走了最後的錢的賭徒懷裏抱著滿滿當當的大額籌碼,快活大笑著走向了另一邊的兌換台!


    在經過巷子的時候,他像是才發現自己今晚遇到的這個幸運星居然還沒有走,心情大好的他發了善心,從懷著那堆積的籌碼中隨手扔出一顆滾落到了陳光生的身邊。


    “好兄弟!我能把本錢全部重新贏迴來,還額外賺了這麽多真是全靠你!有借就有還!我還你三倍的錢!可別說我不仗義!”


    陳光生愣愣的看著滾落在自己身邊的那顆價值一千元的籌碼,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隻是輕輕的將那枚籌碼拿了起來,接著目光轉向了那熱鬧非凡充斥著呐喊、歡唿、懊惱、大叫、哭泣的賭場。


    他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身體就像是沒有大腦思考在自己決定如何進行行動一樣,走向了那座賭場內,並且利用那枚麵額最低的籌碼,坐上了一張賭桌!


    周圍的那些賭客們,也根本不嫌棄他的籌碼有多小,甚至十分歡迎他來參加這場賭局。


    他從來都沒有賭過,也根本不會賭,隻是在下注的時候,將自己唯一的一枚籌碼押了出去,然後死硬到底!


    第一次他贏了,一千塊的本金直接翻了一番,變成了兩千塊!


    第二次,他仍舊把自己手上所有的籌碼都丟了出去,結果他又贏了!


    第三次,還是梭哈!仿佛他根本就不是一個一窮二白的窮鬼,而是一個可以一擲千金的大富豪!而這一次他還是贏了!


    陳光生的眼神重新被點亮!


    他像是看到了某種希望,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每次他都壓上了自己所有的籌碼,並且他每次都能這樣贏下去!


    在那刺眼的燈光下,在賭桌周圍無數賭徒為他的幸運歡唿叫好聲中,陳光生感覺自己也變得瘋狂了起來。


    他開始和賭徒們一起歡唿,一起扭動著身體,一起狂飲酒水!


    當牌桌上的對手麵臨壓力不敢開牌時,他也跟著叫罵著催促,當一次又一次的贏下去時,他的眼睛中充斥著血絲,那張臉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贏了不知道第幾次,牌桌上換了兩輪對手之後,陳光生的身邊已經堆滿了籌碼!


    如今的他從一千塊賭贏到了三十萬!


    而此時牌桌上的所有人都覺得自己這一把勝券在握,每個人都拋出了大量的籌碼,甚至有幾家像是被他的瘋狂給帶動,也跟著一股腦的全部梭哈!


    陳光生顫抖著手,將自己身前所有的籌碼和之前一樣推了出去!


    這是最後一次,也是他最後的希望!


    隻要這一次再贏了,那他就可以收手,手術費也就徹底賺夠!


    在所有人都屏住的唿吸中,這場今晚數額最大的豪賭開牌了!


    就像是陳光生此前已經將他今晚的全部運氣都用光了一樣,這一次幸運並沒有再降臨到他身上。


    他輸的很徹底,一枚籌碼都沒有留下,周圍的賭徒們更是一片唏噓與歎息,感慨著今晚並沒有見到那傳說中的奇跡。


    而所有錢都在這一次輸光,沒有資格繼續坐在牌桌上的陳光生呆在了座位上。


    失去得到,得到失去,失去再得到,得到再失去!


    這一次又一次的精神折磨真的要把他給逼瘋掉了!


    在荷官的催促聲中,身無分文的陳光生忽然拚了命的抱起了賭桌上的那些籌碼!


    “不行!不能!這是我爸爸的命!這是他的命!我不能輸!我不能輸!再來!還可以再來!這一次是意外!這一次肯定是意外!”


    他的掙紮與癲狂最終隻是引來了賭場的安保。


    那些安保中甚至也有兩名一階科學家的存在,他們合力將陳光生按在了地上,之後就是一頓拳打腳踢,把他打的皮開肉綻,頭破血流,最後就像是扔死狗一樣,將他扔出到了賭場旁的陰暗小巷子中。


    “賭不起還來賭?哪來的瞎眼野狗!”


    一口唾液落到了陳光生的臉上,他趴在地上,就像是一個死人一動不動。


    冰冷的晚風吹過,讓地上那具已經被折磨的不成樣子的男人,身體控製不住的發抖了起來。


    良久之後,他那埋在手臂中的臉下才響起了一陣啜泣聲。


    他屈服了。


    什麽理想,什麽抱負,什麽未來,那些東西全部都是假的,都是幻想!


    他認命了。


    他認命的從口袋中逃出了通訊器,手指放在了那個瘦猴的電話上。


    正當他閉上眼睛,無力想要要按下去的時候。


    一陣平緩的腳步聲忽然在他耳邊響起。


    陳光生揚起了頭,他看到了一個穿著黑色風衣,手腕上有著一根漆黑手環,身材高大修長的青年走到了他的身前。


    那個青年對視上了他的眼睛,像是對他這副慘樣頗為意外的挑了挑眉毛,開口問道。


    “陳光生?找到你可真不容易,有一筆生意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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