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鬆輸得心服口服。


    但他的輸,卻並不隻是他一個人的事情,而是關係著他的家人,關係著他身後這些人和他們的家人朋友。


    他無顏麵對他們……


    就在這時,秦霜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重思緒,


    “我可以帶你們其中一人出去,你們商量一下吧。”


    吳鬆等人再度愕然至極地看著她。


    秦霜看著他們滿臉震驚,再度道:


    “你們不是不放心嗎?念在你們也是為了自己的親人才如此,這次就破例了。還是說,你們不願意?”


    這話說得足夠明白了,吳鬆等人生怕秦霜反悔,一個勁地點頭:


    “願意,願意!”


    如果一開始秦霜就答應,這些人反而會覺得理所應當,甚至覺得這就是秦霜欠他們的。


    但秦霜事先跟他們談好了條件,卻在贏了之後對他們額外開恩,這反而會使他們覺得秦霜很好,感恩戴德。


    現在唯一不太樂意的,恐怕就隻有官差了。


    但他哪裏敢說什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吳鬆等人欣喜若狂。


    他們湊在一起低聲商量了一番,因為怕秦霜等得不耐煩了,很快就商量出了人選,讓吳鬆跟著去。


    原因有兩個,一是因為吳鬆本就是他們的領頭人。


    再一個,則是他們還是有些擔心這是一個騙局,害怕秦霜隻是為了打發他們離開,至於跟著的那個人,說不定還會被斬草除根。


    吳鬆好歹有自保的能力。


    吳鬆將斧頭背到背上,姿態低了下來,


    “那我們現在就走?”


    秦霜點了點頭,“你讓他們都先迴去等消息,還有,等會兒到地方了必須聽我指揮,不然你也不用去了。”


    吳鬆連忙點頭,將其餘還巴巴站在周圍的人打發走了。


    那些人陸陸續續地離開,突然一個紅著臉的小青年跑到秦霜麵前,磕磕絆絆開口:


    “對、對不起,我剛剛不應該那樣說的。請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


    秦霜稍有些意外。


    這人正是剛剛在李南和秦霜比試之前開玩笑的那位。


    秦霜沒著急迴答,這使得他越發急了,跟要哭出來了一樣。


    毒王插話,


    “她要是記恨上你了,你這會兒哪裏還有活路?”


    青年呆滯地眨了眨眼,而後趕緊道:


    “多謝夫人寬容!”


    沈流撇了撇嘴,


    “要是我娘沒有這麽厲害,你哪裏還會道歉?”


    青年臉色難堪,囁嚅著:“我知道錯了,以後一定不輕視任何人……”


    “記住你現在說的話就好。”秦霜沒再計較,招唿著幾人動身。


    吳鬆看著秦霜的眼神充斥上敬佩。


    他也不禁為自己之前的想法羞愧。


    隻是看到秦霜是個女人,身旁又還跟著沈流這麽一個至多七八歲的孩子,他便覺得秦霜等人肯定是騙人的。


    這種刻板印象和青年的又有什麽不一樣呢?


    而秦霜卻並沒有計較,這等胸懷,比一般男子更是強多了。


    吳鬆心裏正想著,突然聽到秦霜說話了:


    “你知道你們的家人在哪兒嗎?”


    反應過來秦霜是在跟自己說話,吳鬆受寵若驚,連忙迴答:


    “迴大人,我媳婦兒前段時間迴娘家李家村探親,現在聽說李家村那也有了瘟疫……”


    他眉宇間不由自主染上擔憂。


    不然他也不至於這般急切地想要出去,正是因為擔心妻子的安危。


    秦霜看向官差,“李家村在哪兒?”


    “就在距離朱家村沒幾裏路的地方。”


    官差默默在心裏補充。


    他們本來是處理完朱家村就要去處理李家村的,結果沒想到碰上秦霜給他們攪和了。


    秦霜:“那正好,等我看看剛剛朱家村那些人的情況,我們就去李家村。”


    吳鬆瞬間欣喜,感動得不行。


    “夫人,還不知道怎麽稱唿您,您是傳說中藥王穀的人嗎?”


    吳鬆小心翼翼地問。


    主要是這瘟疫太過於可怕,一般的大夫都不敢靠近,更別說是有把握能將患了病的人救治了。


    並且,秦霜長得也格外出塵。


    她身旁的沈流同樣也是一副精致模樣,兩人站在一起,可不就是心地善良的隱世仙子和她的小藥童嗎?


    聽到這話,秦霜側目看了他一眼。


    吳鬆滿臉喜悅的笑容,看樣子隻是因為好奇而問。


    “我姓秦,不過你誤會了。”


    秦霜笑了笑,


    “其實他的醫術比我高,主要還是得靠他。”


    秦霜的手指向毒王。


    毒王愣住,隨即愕然。


    他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迴事,就見吳鬆驚得瞪大了眼睛,臉上的表情一時間連續變換。


    “果然傳聞不可信!毒王大人您原來是如此宅心仁厚之人,那些莫須有的傳聞未免也太可惡了些!”


    吳鬆義憤填膺。


    而毒王還是第一次被人這般誇讚和抱不平,心裏的滋味十足新奇。


    雖然他並不知道秦霜為什麽要這麽說,但……


    他還挺喜歡的。


    於是他絲毫沒有不好意思地收下了這話。


    “我全憑心情做事罷了。”毒王含糊道。


    吳鬆看著他的目光更加真摯,就連官差也信了多半。


    沒過多久,幾人和其餘官差匯合,官差跟其餘人解釋了幾句,其餘官差的表情皆是有些奇怪。


    “咳……毒王大人,你們既然是醫治那些人,我們也不懂什麽醫術,就在村子外麵等你們吧。”


    他們哪裏敢表現出一點對毒王的不滿,連提出這個要求都小心翼翼的。


    毒王則是暗暗觀察了下秦霜的神色,見她沒什麽表情,便端著姿態輕點了點頭。


    吳鬆和這些官差可不一樣,他連忙道:


    “我能有什麽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毒王本是等著秦霜開口,但他看過去時,秦霜正在從包袱裏往外掏東西。


    於是他隻好道:


    “那你跟著我們吧,你這麽大個個子,不幹體力活可惜了。”


    吳鬆立即點頭,心裏想著,毒王和傳聞中果然不一樣,還挺親切、平易近人的,也怪不得會決定出手救治那些患了瘟疫的人了。


    毒王則是剛迴答完臉就一黑。


    他就這麽像秦霜的小跟班?


    明明就是她要救這些廢物,到頭來還得自己發號施令?


    不過,他的臉完全被巨大的帽子遮蓋住,外人也看不見。


    隻有秦霜察覺到他周身的氣場仿佛沉了沉,淡然地看了他一眼,輕笑了一下。


    “毒王大人,那咱們進去吧。”她開口,將手中的裝備以及工具遞到毒王手上。


    聽到“大人”那兩個字,毒王立即舒坦了。


    “走。”


    不自覺又幹上了拎工具小跟班的活兒。


    吳鬆也被秦霜盯著換上了一身防護服,他之前從未見過這種東西,一時之間還怪別扭的。


    剛進村子,他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臭味,不由得開口:


    “是不是有一股味道?”


    毒王冷眼看向他,惡趣味地嚇唬:


    “你沒聞錯,大概就是各種屍體、嘔吐物、糞便的味道。”


    吳鬆的臉色當即就不對了。


    他在此之前還並未見過瘟疫爆發的場景,百聞不如一見,所有聽說中的慘狀都不及他真實接觸到時感受到的驚嚇。


    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了某處傳來了一點動靜。


    吳鬆下意識地朝那聲音發出的地方看過去,赫然對上了一雙渾濁、布滿紅血絲的眼睛!


    “啊!”


    吳鬆瞬間尖叫出聲,連連後退了好幾步,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緊接著,一道身影從那縫隙中竄出。


    吳鬆瞳孔猛縮,這下徹底站不住了,嘴裏“啊啊啊”地慘叫著,連滾帶爬地往後跑。


    秦霜等人沒被那突然出現的人影嚇一跳,反倒被他嚇了一跳。


    “姐姐!”


    一道脆生生的喊聲。


    髒兮兮的少年臉上揚著笑,就連因為沒有休息好而顯得疲倦不堪的眼睛都變得亮了許多。


    仿佛一瞬間有了光。


    秦霜記憶力很好,因而隻是略微頓了一秒,便想起了這少年便是之前她從官差手裏救下的那個。


    而這少年顯然也還記得她。


    秦霜蹲下身,臉上浮現出了些許笑意,


    “之前不是讓你把手和臉都擦幹淨了的嗎?怎麽又弄成了這幅花臉貓的樣子?”


    小少年不知所措地抬手撓了撓頭,盡管臉是髒的,但並不影響秦霜能夠看到他的臉陡然變紅。


    “因為……因為我要躲起來,沒一會兒就會弄髒,就、就沒總是擦幹淨了。”


    秦霜輕輕拂去他臉上的黑灰,


    “為什麽要躲起來?其餘人現在好些了沒有?”


    小少年害羞至極,卻沒有躲開秦霜的手,隻是眨了眨眼睛,挨個迴答:


    “因為他們都說,你隻是一時好心才救我們,但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你一走,我們肯定又要被官府的那些壞人殺死,就讓我在村口躲著報信。


    姐姐,你的藥真的很厲害,他們都好多啦!小虎都不吐了,就是……”


    說到這,少年有些傷心,


    “我們沒有東西吃了,小虎餓得暈了過去,我們隻好給他喂了一點草根煮的水。”


    秦霜拍了拍他的肩,


    “你先在這兒等著,我們過去看看。”


    小少年連忙點頭。


    他看向秦霜的眼神是滿滿的信任和充滿得救後的希望。


    仙女姐姐又來了,這是不是也就意味著,她會徹底幫他們幫下去?


    小少年感到無端地安定,心中沉甸甸的石頭落下,他的眼皮都沉重了起來。


    秦霜看出他的困頓,溫柔道:


    “你去休息會兒吧,我離開的時候會來這兒找你的。”


    小少年一步一迴頭地鑽進了他剛剛跳出來的那個縫隙。


    吳鬆也終於從地上爬起來了,看到自己剛剛竟然是被這麽個小孩子嚇到,都差點沒敢抬起老臉來。


    毒王跟上秦霜的身影,冷嘲熱諷,


    “還不趕緊跟上,這麽大個人了膽子比芝麻還小。”


    沈流語氣認真:


    “吳叔叔,你膽子這麽小,不要給我們拖後腿哦。”


    吳鬆:“……”


    剛剛絕對是意外。


    過多的解釋隻會顯得蒼白,他沉默地大步流星追上幾人。


    接下來他果然沒再被嚇到了,而看著毒王和秦霜的目光,也徹底信服。


    他們果真能夠醫治好得了瘟疫的人!


    和那個小少年一樣,朱家村的其餘人對秦霜等人的態度都是充滿感激!


    “毒王大人,秦大人,你們真的很了不起。”吳鬆鄭重道。


    毒王被誇得飄飄欲仙,幹活情願了許多。


    秦霜則是微微一笑,深藏功與名。


    等她和毒王將病患都過了一遍,她讓官差用錢財去買糧食送進去,分發到每個人手上,特意交代:


    “之前答應好的安置朱家村眾人,都得辦好了,得交差的。”


    官差自然而然地以為這是知縣安排的,也沒多問,還自己給想好了緣由:


    雖是之前已經殺了幾人,還燒了幾家房子,但眼下也算是補償過了,一筆勾銷。


    秦霜則在原地找到了小少年。


    她看這孩子眼神至純至善,哪怕是遭遇過這等不幸之事,眼神也未被悲痛和仇恨徹底占據。


    想來是個心性堅定之人。


    她交代了少年不少照料病人的注意事項,又額外給了少年兩筆錢。


    “你之前說你父母雙亡,這筆錢足夠你長大成人,算作是我給你的資助,由你自由支配。”


    “這筆錢算是你們村子裏共同財產,用來應對突發事件或變故。”


    小少年難以置信地看著沉甸甸的錢袋。


    他從未見過這麽多錢。


    “我……姐姐,這也太多了,我用不了這麽多。”他真誠道,想將錢袋還給秦霜。


    秦霜搖了搖頭,笑道:


    “說給你的就是給你的,我們萍水相逢一場就算有緣,我希望你能保持初心,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手中的錢袋仿佛更重了。


    似乎並不隻是銅臭味的銀兩,而是某種意義深重之物的傳遞。


    “藍津。”


    小少年突然開口。


    “嗯?”秦霜看著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姐姐,我叫藍津。”


    藍津眨了眨眼。


    他很不好意思說出來。


    但他告訴秦霜自己的名字的意思是,他以後要是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名鼎鼎的大英雄,他希望她能聽到他的名字想起他。


    秦霜笑開,仔細問:


    “具體是哪兩個字?”


    少年手舞足蹈地比劃,“藍天的藍,指點迷津的津。”


    “好,我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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