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前走了幾步,恰好繞開地上肆意流淌著的藍色血液:“多謝姑娘提醒。”


    嗓音溫潤悅耳,宛如林籟泉韻。


    周邊正忙著收拾群龍無首的儡妖的修士們也不禁抖了抖耳朵。


    我哩個乖乖,長得好看也就罷了,聲音也這麽好聽,就和韻音海的那群音修的樂器似的,對耳朵當真是一種極致的享受。


    剛剛樓上那小娘子說得對,就算那儡妖剝了這幅麵皮,沒有一副與之相配的好嗓音也隻是暴殄天物罷了,更何況還是那種破鑼嗓子。


    下一刻,那小郎君右手微抬,眾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一股強大的靈壓爆發開來,自他的腳下——不,應該說是整座木秀城的地麵上都浮現出一道蛛網似的陣法。


    流光在地麵上湧動。


    一個儡妖從空中不小心被打下來,隻是微微沾了一點地麵上蟄伏的流光,就瞬間被流光吞噬,連帶著最後一聲怒吼都被吞噬進去。


    吞了那儡妖的流光突然微微炸了一下,像是十分饜足地打了個飽嗝,然後又重新迴到地麵的蛛網上。


    若是仔細看,便會發現那處吞噬了儡妖的蛛網織得更細密了。


    !!!


    原來竟是這個作用!


    一個。


    兩個。


    三個。


    ……


    越來越多的儡妖被打落至地麵上,被那流光吞噬。


    那蛛網似的陣法也不再滿足於蟄伏於地,伴隨著吸收的儡妖越來越多,它終於忍不住被動吞噬,在食欲的催動之下開始主動出擊。


    所有儡妖,包括以南池豫為首的那群修士所抓住的,以及那些正躲在舟舟外翻的窗戶後麵準備偷襲的儡妖瞬間被那陣法散發出的流光擊碎、吞噬,徹底消失在雲桑。


    木秀城再次恢複了平靜。


    隻有地上殘留著一些淡淡的光芒,證明剛才發生過一場激烈的戰鬥。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這……這也太兇殘了!


    舟舟心裏默默給這些無臉妖點了個蠟燭,遇上他,是你們的不幸,下輩子做個人,別作妖了。


    她默默將窗子關上,隔絕外麵探究的視線。


    話說,剛剛那些修士膽子可真夠大的,也不知這小郎君的底細,就敢把這些不人不妖的東西獻給地上那個看起來有些邪氣的陣法。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句話聽多了確實也挺洗腦,但這句話的前提應該是三方勢均力衡,如果其中某一方實力碾壓,這話也就真的隻能自己聽聽了。


    按照舟舟這麽年來看小說的經驗,這種比男二長得還好看的,極大概率有特殊身份,而且有很大可能身兼男主或者反派一職,都不是什麽好相與的。


    不過事已至此,隻能希望真的不是什麽豺狼吧。


    話說迴來,這些人這麽信任這小郎君,難道這就是顏狗和聲控的威力?


    舟舟頂著滿頭的疑問走到桌案邊,恰在此時,風翎閃爍。


    她輕輕拿起風翎,一道聲音傳入她的腦海:“陣法已開,這些日子是池豫失禮了,還望舟舟娘子見諒。


    還行,還行,她都理解。


    工作需要嘛,她一個三無人員,到哪都被懷疑很正常的。


    更何況她現在住的地方是木秀城最好的客棧,雖身在鬧市,不過因為建築的材料都是上好特製的,可以很好地隔絕屋子以外嘈雜的聲音。


    在屋裏待悶了,還可以打開窗戶透透氣,聽聽樓下人來人往的煙火氣息,和樓下的商販沒事閑聊幾句,日子過得也是相當巴適!


    這條件,還挑剔什麽?


    她打開房門,探頭探腦地向外張望,好像在尋找些什麽。


    眼神快速地在廊道裏掃過一圈,迅速鎖定了目標——樓梯口那盆盛開的茉莉花。


    月光透過天井散在潔白的花瓣上,更襯得花瓣潔白如雪,比之那天上皓月也毫不遜色,卻因為那淡淡的幽香而比之那天上皓月而更多了幾分生機。


    她眼睛一亮,毫不猶豫地跑向那盆花,一把將它抱進懷裏。


    心中默念:茉莉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真用上您了,來日遇見金蓮寺的和尚,我一定讓人請一位給你念經超度。


    接著,她就噔噔噔地下樓去了。


    一出客棧大門,就見前方兩個修士抬著一開始被那無臉妖剝了麵皮的倒黴護衛不知道要抬到哪去。


    舟舟急忙上前詢問:“這是要把這人抬到哪去?”


    走在前麵的那修士同情地歎了一口氣:“自然是抬到城主府,好好收拾一番,否則家人來認屍,隻怕受不了。”


    “認屍?”舟舟走上前點了點那護衛的胸口再三確認:“人還沒死,認什麽屍?”


    話落,所有人都停下自己手中的動作,用一種詭異的目光盯著舟舟:什麽叫——人還沒死?


    “這是何意?他明明已經斷了氣,連明台都已熄滅。”剛剛給那護衛檢查的老者臉上寫滿了不虞。


    剛剛一個個還帶著一絲希望和期待的麵龐,在聽到這位醫者如此堅定而確切的迴答後,瞬間又變得黯淡無光,流露出深深的失望和沮喪,仿佛被一層厚厚的陰霾所籠罩。


    是啊,這位老者是南師兄特地從泉明閣請來的長老,醫術高超,經驗豐富,這次前來也是為了確保此次木秀不會出現大的傷亡。


    而眼前這個女孩年紀不大,氣息微弱,靈力不高,她還能比泉明閣長老更厲害不成?


    天真!


    很多人今天也是第一次見到舟舟,隻以為是住在上等客房裏的什麽千金大小姐,來這裏尋他們開心。


    有人已經明顯生氣:“小娘子,剛剛你那一花瓶確實扔得很巧,可是這是人命,不是玩笑!”


    “死者為大,就讓胡大哥好好走完這最後一程吧,這裏不是你逞英雄的地方!”


    “舟舟娘子,快迴去吧!”


    所有人都像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用目光譴責著舟舟,年輕的孩子,總是希望自己能在這種地方突出自己,一鳴驚人,博得他人讚賞的目光。


    一位身著鎧甲的修士從遠處走來,強忍著怒氣揮了揮手,示意人將舟舟請到一旁去。


    他是城主府的護衛總領,也是躺著的那人的師父。


    被剝了麵皮的那個護衛叫胡士傑,是木秀城城南胡屠夫家的兒子。


    胡屠夫命苦,早年和妻子生了一個女兒,出生沒多久就夭折了。頹廢了好幾年終於又生了一個女兒,好不容易養到十歲,結果一場病又沒了。


    接連喪女,夫妻倆打擊巨大,那胡屠夫直言是自己的殺戮太多,幹脆放棄了自家世代傳下來賣豬肉的生意,用攢下來的錢做了些其他的小買賣。


    沒想到五年過去,年近五十的夫婦倆居然還能再生個孩子,而且這孩子還有修道的資質,便拜了自己為師,領了城主府護衛的差事。


    胡屠夫夫婦倆很疼愛這個孩子,這孩子也很爭氣,一直健健康康活到了二十歲。


    寵愛卻又不嬌縱,士傑被教得很好。


    對城主府的差事盡心盡力,孝順父母,對師長友愛。


    這次儡妖作祟,士傑本是想跟著出來一起鏟除儡妖,是自己想著外麵危險讓他留守在城主府,誰曾想……


    想到這,那護衛總領心中懊悔更甚——是自己不好!他早該知道的,以士傑的性子,若是城主府有什麽異常,他一定會拚死維護,不會讓府中人有任何閃失!


    當年是自己從胡家夫妻的手中接過了士傑稚嫩的小手,向他們承諾一定會護士傑周全。


    可是現在……


    如今年邁的父母在家中煎熬地等待著孩子歸來,他們怎麽能再次忍受聽到自己最後的孩子也……沒了呢?


    士傑的天資不算特別好,但也不差,恰恰好處於一個中下的水平。


    可惜雲桑那些宗門的資源有限,同等條件下,他們更願意接收一個背後有資源的世家子弟,對於士傑這種無依無靠的隻怕一個眼神都不願意給。


    雲桑大部分的心法、法訣都收藏在各大世家、宗門手中,像葉士傑這樣的孩子最終也就隻有自己摸索著成為散修這一條路罷了。


    若是運氣好些可以闖出一個名堂,就像是他自己。


    若是運氣不好,走火入魔、爆體而亡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當他看到舟舟這樣一個住著上等客房,身上穿著價值不菲的法衣,一看就是出身世家大族的大小姐胡攪蠻纏的時候,心中的不滿和厭惡已經溢出表麵,再也無法掩飾。


    這些世家子弟,總覺得自己天下第一,全世界都應該圍著他們轉!


    而他們這些無權無勢的人在他們世家子弟的眼中不過就是一些螻蟻,就活該成為他們揚名的踏腳石,活該被他們這些人作踐。


    就算是死了也要被他們殘忍地剝皮、拆骨、抽筋,甚至連最後一滴血都要被吸幹!


    這種事情,他見得太多。


    那護衛總領見舟舟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忍無可忍,怒吼道:“還不趕緊把這丫頭帶下去!”


    舟舟將那盆茉莉輕輕放到地上,扯開攔著自己的兩個護衛,堅持道:“可是魂未離體,魄未失智,體溫尚熱,明台熄滅也不過是半炷香之內的事情,如何就叫死了呢?”


    周圍其他人神色古怪,她自己都認證明台已滅,還有什麽生存的希望?


    這小娘子怕不是腦子不太好吧。


    “唉,你這娘子怎麽不聽勸呢?”有人上前就要將她拉至一旁。


    舟舟臉上閃過詫異,從他們的表現上來看,確實不知道這個事情。


    她看著那被抬著越走越遠的那護衛,心中掐著時間,心下一橫:“這位將軍,不過是試試,若是我成功了,那就是一條活生生的命,不是嗎?”


    試試?


    饒是心中認定了舟舟是個胡攪蠻纏的世家子弟的護衛總領此刻也不得不動搖幾分。


    畢竟,活著……


    這個誘惑力太大了,那可是生啊!


    誰不想活呢?可是……


    他很快定了心神,別的不說,這丫頭看上去弱不禁風,真的沒有任何說服力。


    他還沒有說話,旁邊卻已有人已經做了決斷。


    “讓她試試。”有人從旁走出。


    護衛總領心頭一震,目光轉向說話的人:“南小郎君!”


    他知道,南池豫出生中洲南家,是家主之位的有力競爭者,也是木秀城城主的侄子。


    南城主是個很好的人,他以為南池豫和南城主一樣會體恤他們這些沒有什麽依靠的散修,所以一直都很尊敬他。


    可是今日,他覺得或許他錯了。


    世家,都一樣。


    “譚總領,讓她試試。”南池豫定定地看著譚鬆,軟了語氣:“有希望,就絕對不要放棄。”


    不是他真的相信舟舟,而是他相信——浮源。


    也因為舟舟說的一句話——半炷香。


    舟舟出現的那一日,他就拜托學院裏的師姐為他查了很多關於浮源的資料,特別是關於舟舟那一日所說的一切關於浮源的細節。


    核實下來,舟舟有大半說的都和浮源的現狀相符。還有一小半不相符,是因為那些地名風俗早就改了,或者早被廢除。


    但換句話說,確實存在過。


    這些在風翎上都找不到的零碎信息,她都知道。


    她很了解浮源。


    這也說明,她確實曾經在浮源住過相當長一段時間。


    而且,師姐傳給他的信息裏有提及過,當年浮源醫術在雲桑鼎盛之時,還可以起死迴生,醫活人肉白骨,隻要那人死亡時間沒有超過半炷香。


    一樣的半炷香,他不得不多想。


    看著南池豫堅定的眼神,譚鬆緊緊皺在一起的眉頭驟然一鬆。


    他的麵容依舊平靜,眼神中卻流露出一絲疲憊和無奈,曾經筆直的身影如今也透露出一種無力感,離被壓垮也隻差最後一步罷了。


    他隨意地揮了揮手:“讓她試試吧。”


    若是她胡來,他就讓她知道,他譚鬆的弟子就算是死了,也不是好欺負的!


    舟舟重新抱起身邊的茉莉,小步跑到那護衛身邊,蹲坐下來,仔細檢查了那人的情況。


    雖然這些年舟舟一直修習劍術,但是醫術也從沒有落下,特別是她生活在一個混亂的時代,生死之事見得多,也不是隨時隨地都能拉到一個經驗豐富的醫修,很多時候都得自己上,醫術倒比在浮源之時還要精進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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