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而城不寂,通明的燈火嘈雜的人聲打斷夜鷹的正常生活,它們很識趣翹班或幹脆換地去別的地方繼續滲人。


    窗外燈火飄搖,火光下長隊如龍過,腳步聲唿喝聲伴著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出組成長隊的人,也照映照出了他們難掩的情緒,身處二樓的張嶺無言靜默,短短數息時間,這個中年男人就從樓下路過的長隊中看到興奮、看到了害怕、看到了麻木、看到了不解。


    長隊漸遠,步聲消,喝聲淡,張嶺撫窗一歎:“去時多,歸來少。”


    屋中正在圍桌嘀咕四人聞言一顫都不由自主看了窗邊人一眼。


    陸虎嘴微動卻無聲出,其喉有話卻是不知如何訴出於口。


    關爵舊憶又起,腦中浮現舊日家破人亡被俘的悲慘生活。


    李信感由心起眼微酸,其眼尚無淚出,其手卻已臨。


    張揚頭一大本已想好的說辭一下就忘了,看著窗前的叔父牙直癢,想罵,想懟,卻又罵不得懟不了,他知道自家叔父隻是實話實說罷。


    自言自語般的張嶺發覺身後沒聲便迴頭一瞧,瞧見四人的表情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老臉一抽的同時補救道:“年齡大不頂用,你們就當我放屁。”


    陸虎臉臭無聲。關爵咧牙無言。李信聳肩示意無祥。唯有張揚吹鼻子瞪眼用表情示意‘你個老不死的!沒事就一邊待著去!少給老子添亂!’。


    張嶺無視侄子充滿嫌棄的表情,開口就直點事件要害:“南邊如此規模的兵力調動不可能無聲無息,應該是各線指揮官都有所隱晦,大部分人都不把發現的敵人動向放在眼中,他們不但輕敵,還刻意把已知的信息壓後許久才後傳。”


    張揚無言以對隻得抱怨:“戰線和縱深都太長了,已知戰線不下三千裏,涉足地遠的近三千,最近的也已過千,兵力一灑一散就都成了各自為戰,信息要是能及時匯總才是怪事。個人感覺,若不是長老院的人南下並過了江給了前線將領壓力,估計咱們現在還不知道月國人集兵北上了。”


    陸虎點頭幫腔:“前麵那些都是大佬,他們能告訴我們打到哪已經很給麵子了,想要萬事皆知基本不可能。”


    張嶺斜眼瞧了下胖子氣笑道:“沒說要找你們麻煩,眼下最重要是信息收集,收集前方一切消息!若搞不清敵軍集合地,搞不清進攻方向,以我軍四散而開的現況基本沒有勝算。”


    陸虎有些不以為然:“人多不代表贏,亂糟糟的可能性反倒更大,百人百心千軍難統。”


    張嶺皺眉欲罵。張揚見勢不對不待叔父張口便先踹了胖子一腳張口懟道:“輕敵是大忌,獅子搏兔尚要傾力,以同盟的人口咱們輸不起!月國輸十場依舊能活蹦亂跳,同盟輸一場就得傷筋動骨!戰事拖得最麽對我們最不利。”


    陸虎嘴沒再說話卻依舊不服不忿不在利,同盟常年累月的軍事強勢和集訓製度在其心中埋下了一個種子,埋下了盟軍戰無不勝的刻板印象。


    悍勇,傲慢,固執,瘋狂四詞如同標簽牢牢貼在同盟軍身上,從列兵到將帥全軍上下都有著令人難以理解癲狂,他們的不理智在南下一戰盡顯無疑。


    戰事初起時,左中右三軍顧頭不顧腚像瘋狗一路向前,除了向前,還是向前!毫不在意後方不穩,哪怕身後仍有數城未下依舊未能讓大軍停下腳步,就這麽一直前突千裏直至糧草供應不上兵力不足才讓迫使將領們冷靜下來。可命令下達卻不代表執行到位,四散而開的各部各營各軍依舊在‘因地製宜’四處出擊攻城奪寨,各軍向中路集結的命令統一下達時,各線的占領區不知不覺間又擴大了數百裏。


    亭州僵持不動時期,左右兩軍兵力半數調於中路,盡管如此也未能讓兩軍停下進攻的腳步,後勤一到,各部巡邏隊誌願者一到,有人接管防務後他們便又集結兵力開始了新的進攻。


    亭州易主後,前線態勢一變,同盟前線三軍又瘋了一把,個個像吃了興奮藥又開始豬突猛進,用時不足二月又向前推了近千裏,直至被一條正在汛期期間大河(紅河)攔住去路。


    時日流逝,紅河水勢漸弱,還不死心還不知足的同盟軍又開始了新一輪進攻,而江對岸也已今非昔比,等待他們的不再是疏於戰事北地領主私兵,而是在清江邊打生打死打了幾年的精銳。


    紅河渡江一役,河姆郡一地同盟軍數次進攻卻次次無果,無法在江南打下立足之地,該戰


    ,同盟軍傷亡過四千,三名統領陣亡,一員參將重傷。進攻期間,同盟第四兵團一營繞後而去,去時一千一百二十人,歸時僅剩三百多。


    川南,夜已深而人不靜,街頭火未熄,巷間燈未滅,街頭震天動地的唿喝聲掩不去房巷中的竊語低泣,這本該是親友相聚充滿歡聲笑語的夜,卻因傳令兵的到來變成五味雜陳。


    燈照斜影映出三人,三影一圓一尖一高並立,被陸虎星宇夾在中間的張場看向路側傳出哭聲的屋子久久無言。


    腳步又起,哭聲漸遠,遠至聽不見時張揚腳步一停側頭看向陸虎語氣不定問道:“命令是不是有點不盡人情。”


    陸虎帶笑咧牙喜難掩:“緩緩更好,再急也不差這幾天,訓練一事路上有的是時間。”


    張揚一歎:“你等下便去傳命後備各營放人,放人前做好登記並發放器械就行,至於什麽時候開拔,視情況而定吧。此外,通知前營放棄原計劃,喧賓奪主的事還是別幹為妙,前線各軍還未集結咱們卻先到會得罪人。”


    陸虎聞言臭臉:“就這麽幹等著?”


    張揚聳肩:“急也沒用,咱們急吼吼衝上去卻不知道去哪用處不大,不如老實待命做好準備靜等通知。”


    陸虎搖頭晃腦罵罵咧咧離去,張揚在星宇護衛下走向江邊。


    川南一地朝令夕改之時,千裏之外一名‘望坡’的小城中同盟左中右三軍三大軍頭秘密聚頭,三大正將於矮厚城牆飲酒觀星。


    黃家虎舉杯南望,望向暗黑如墨的大地,望向青雲所在的方向,他頭也不迴語帶笑意說道:“月國大軍來得真是時候,我正愁怎麽處理越來越好的盟友,他們這一來好比雪中送炭錦上添花,隻要咱們操作得當來個不輸不贏,紅河以北將十數年太平。”


    呂林口叨牙簽一手揉肚皮:“我這的盟友不是很多,至多能給你湊個五萬,太多的話怕引來事端。”


    陸鴻失笑:“那我也給你湊個五萬盟友,怎麽用,怎麽讓他們滿意這是你的事,大戰若起,我隻敢保證側翼不出問題,別指望再從我這抽一兵一卒。”


    黃家虎迴頭瞧向坐小桌邊上懶得動彈的兩人手一抬食指一豎:“十萬!多死點月國人總好過留著他們添堵,不需要有多少戰意隻要人到就行靠他們打贏沒可能,主要是防線太長得有點人充場才行。你倆一人湊十萬的話,除了防禦外,我還能抽出足夠的戰力用於機動,說不定能一舉換個幾十年太平。”


    呂林放下牙簽舉杯又飲,飲下杯中酒還打了打飽嗝:“湊湊應該夠,不敢打包票,我那邊本就人少,湊人這事得楊周那小子幫忙才行,隻要他點就基本沒問題。”


    陸鴻打了個老長的哈欠:“兵力不夠去找張揚那小子要,外國籍兵團加上川南一地的人應該有個三五萬,我邊主力已抽出大部,再給你五萬已是極限,再多的話連最基本的防務都做不了了。戰事期間,地能丟,能輸幾場但人心難說,若月國的反擊進展太順,我怕那些剛投降的人背後捅刀子。”


    黃家虎皺眉低算:“二十萬現役,八萬巡守,十萬民團,十五萬降卒,加一起五十三萬,再算上雜七雜八勉強湊個六十萬。冀州段七條主道十三個重鎮全長過千裏,把這點人一攤一放一存再一備總感覺不夠,不夠啊,若是再多點就好了…。”


    呂林被耳旁的碎碎念煩到了,眼一瞪懟道:“少給老子裝!我們又不聾不瞎!你也好意思說人不夠?青雲那死絕了?清江那邊會沒動靜?去年你那路刮的錢糧上交了?”


    黃家虎麵色依舊沒一點被揭底的樣,斜眼一瞧瞪眼的呂林心安理得道:“人和錢都有,問題在於時間,不瞞你們,我在川南期間,我手下那幫小子私自擴了十幾萬仆從兵。人數看著是多,可什麽都跟不上,單訓練和勾通都成問題,全是一幫瘦骨嶙峋的無地流民和剛被放出的奴隸,現在讓他們正麵迎敵根本不可能,沒個一二年誰也辦不到。”


    陸鴻點頭表示讚同:“人易招軍難成,南麵這些農奴個個瘦弱不甚,隻要管飽再給點錢就能招到人,可要把人養成樣練成兵的確得花時間。不過,好壞共存,這些無主無地之人一旦練成戰力絕對不了,前提是給點他們渴望渴求的東西。”


    呂林又倒一杯:“無非土地、金錢、權力、尊重四樣。土地現有大把。錢也有大把。尊重這點就有點難說,咱們手下那幫都是粗人沒幾個肚中有墨水,要他們去噓寒問暖,還不如下通知少點打罵罰責。個人之見,權力是那是苦命人最向往的,也是最容易拉擾他們的方式。”


    黃家虎並不認同呂林的說法卻也沒出聲反對。


    陸鴻一笑:“被壓太久很正常換誰都一樣,怕就怕在他們極有可能會把別人壓迫自已那一套用在別人身上,大勢未穩前隻可給小權,權太大隻會生亂,舊傳統舊規律舊習想改太難。”


    黃家虎見話題跑偏便扯迴話頭:“聊聊眼下,別不把月國人不當事,人家大老遠興師動眾而來咱們多少得給點麵子。”


    呂林嗤之以鼻:“烏合之眾不足掛齒,來的越多事也越多指揮也越亂,十個領主十個心,百萬看著多也嚇人實則用處不大,還不如十萬悍卒威脅大。”


    陸鴻瞧了黃家虎一眼那嫌棄樣明顯到隻要有眼睛就能看出來:“少扯犢子,你想往前推就明說沒必要拐彎抹角,在場三人就你最不把月國人放眼裏。南下前,各軍主將都默認千裏止步為妙,就你一個說千裏不夠!事實也證明你的判定沒錯,南麵這些領主的確是一盤散沙。如今局麵和你期盼已久的差不多,你都提前準備了,怎麽還好意說窮叫苦?”


    黃家虎淡笑:“月國人的反應確實和我想的差不多,可來的人太多,若線報沒出錯,月國人為了這次反擊足足動員了數百萬,參與其中的領主單侯爵級就超十人,另還有三公一王。”


    呂林酒氣上頭:“就說怎麽打吧,彎彎繞繞那些扯著沒用,是打算過江硬剛?是放過來拉長補給後再捅乃?還是打個時間差掏窩?”


    黃家虎聳肩表示沒確定:“想法得多,你們說的都在計劃內,但是否執行就得看交戰情況。若戰況好,前出偷襲斷糧,若事不如意,那就走一路退一跑把敵方兵力稀釋而開。”


    –


    川南,張揚朝令夕改,沒了初聞敵方大兵壓境時緊迫慌亂。


    望坡,三軍主將談笑風生,從他們的言行舉止便能看出對來犯之敵不宵和漠視,仿似來的不是百萬大軍,而是一群待宰羔羊。


    –


    青雲城愁雲慘淡,侯府大廳,眾聲雜群聲議,與會的三十一人個個麵帶凝重,三三兩兩湊頭私語。主位上,楚雄一臉疲態看向陣腳已亂的盟友部將無力而歎,歎息時,他單手舉起示意稍安勿躁。


    許久,群聲漸淡,楚雄直麵難得安下的眾人承認了自己錯誤:“這事得怪我,是我錯估皇權的威嚴,是我錯算了公侯們的反應,更少算了二種製度天然的你死我活。”話至此時,楚雄麵色一肅調門一高:“相信諸位都知道背叛的下場,知道我們沒有退路了!南邊不用想了,這一年多,整個皇城上下,都在為你們,為我,為我們所在族係安排死法!沒人喜歡二兩麵三刀叛徒!”


    ‘叛徒’一詞如雷如針如刀,震耳欲聾又直戳所有人心窩。楚雄話落,廳中無言氣卻極,場中大半人緊起拳頭麵赤氣急,小半臉僵臉臭苦搖頭。


    楚雄不待他人怒起就來了一句:“叛徒就叛徒嘛,在場諸位和我都一樣沒什麽好裝的。咱們先甩皇帝的臉,坑上沿線數州,然後違約又惡心了同盟人,同時還得罪了南麵所有領主。”


    眾人聞言沉寂。楚雄卻大笑拍桌而起:“這迴沒得選了!南邊人多熱鬧想我們死的人太多,今天投,明天死。北麵人少說話做事不算公道,雖然地盤可能會丟,但,至少能活命,能帶上親族跑去做個富家翁。”


    楚雄眼見群聲欲起手又抬又壓擲下一言便離場而去:“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我可不想在同盟人撤離後直麵百萬大軍。三天!給你們三天時間商議,是選南?是選北?三天後,告訴我你們的決定。”


    楚雄一走,廳中長寂許久無人出言。嗒~腳步聲起,有人率先離場而去。有一便有二,沒一會,廳已空人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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