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雨如戲,戲耍萬物眾生,急雨驟停瞬散,天複明,隻餘半濕的地麵。


    半刻清涼散盡,葉又靜,蟬又鳴,紅日懸頂,唯有沙地上凸凹不平的小坑,記錄著不久之前那場來去匆匆的雨。


    日頭偏西映山巒,斜影成陰人蹤現。


    步落塵煙起,萬人沿山過,卷了滾滾灰煙。隊側監督人員卻對行進速度太為不滿,策馬奔騰咆哮道:“速度!都給我老子快點!天黑前趕不到不了江邊的話!咱們都沒吃飯了!”


    “不想晚上餓肚子,不想睡山裏,那就給我動起來!十裏!還有十裏就到了!再過二座山就有吃有喝有睡覺的地方!”


    長隊衣色製式斑雜,紅黃藍綠黑都有,而不同的顏色代表不同的身份,也代表著效力了於不同之人。山中急行的萬人由二十三個領主武裝組起,如今卻有三個共同點,都是寸頭,左肩都有一個‘十’字紋身,都是同盟戰俘。


    咆哮聲過,長隊速度漸升,戰俘雖有萬人卻無抗議者,哪怕看守隻有百人,他們怕了畏了。萬人被俘時間長短不一樣,卻都體會到了同盟軍鐵血強硬,不服者抗議者逃跑者都死了,不論身份高貴與否都死了。


    戰俘服從還有不少原因,最重要的是同盟人承諾,承諾二年後會還他們自由,承諾吃穿住行無憂,承諾不會無端施暴,承諾二年後會給他們新的身份。


    山間塵煙未散,又有新的隊列出現。不過這次出現的人沒那麽多講究,不像戰俘營那般井然分明陣列整潔,而是鬆鬆散散不成樣,車馬牛羊混作一團,明明才千餘人卻拉出了數裏,前頭都沒影了,隊未的人卻在左瞄右看。


    隊前有人策馬奔迴,行於隊尾才控韁駐馬,調轉方向後解下麵巾露出臉龐,這才湊近吊在隊尾的十人小隊。


    馬上悠閑看風景的張揚側頭對迎風問道:“出事了?還是閑著沒事幹?”


    迎風一笑:“閑的,跟了一路也沒討著活,還不如和老大您在後麵摸魚抓蝦。前麵的事,現在由石景負責,陸將軍則是嫌我煩。”


    時已七月中旬,同盟大軍被南麵的公侯聯軍攔下了,沒了前期的勢如破竹,冀州,北涼州,西銘州三州因無大領主散亂一盤,可出了三州地界就完全不一樣了,公爵,侯爵遍地,他們不但有數以萬計的私兵,有旗下領主武裝,更有世代經營的堅城雄關。


    同盟軍目的已達成,遇上雄關強敵那一刻,戰事就已注定陷入僵局,戰無可戰下,在南麵給大軍出糗主意的張揚,毫無意外的收到了調令。


    給張揚的調令很奇特,竟然還有附加條件,明明寫著可以迴家了,卻硬是討價還價般標明無事年限。上麵直接寫明,直接迴家的話,張揚一至二年內無外派任務,可以安心當威魚。若迴程途中協助押送戰俘,並適當的進行整頓分配的話,閑散時間可以長上那麽一點。


    夜臨星空現,張揚一行慢慢悠悠走進了江南大營,早就接到通知並在營中蹲守的黃單氣笑,上前就是一腳。


    被踢了一腳的張揚拍去褲子上的灰塵,不解道:“教頭,您怎麽在這?”


    黃單麵帶無奈:“沒辦法,身上有軍職,總不能隻領錢不辦事,來這邊是為了送物資,順便看看你們死了沒。”


    張揚眼一挑:“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小子我命大,不會英年早逝。”


    黃單沒搭理,而是對鶴立雞群的陸虎說道:“你又要當爸了,不像某人就婆娘多,卻連個崽都生不下。”


    陸虎先喜後無奈隻得岔話:“黃叔,您往這送了什麽好東西?有沒有我們用得上的?”


    黃單確定周邊沒閑人便低聲道:“拉了六門炮過來,打算拿南麵的城池當試驗品。”


    火光飄搖卻掩不住張揚臉上的嫌棄。黃單見之一笑解釋道:“送來的都帶殼,不是以前那種圓滾滾,除此之外,還有六百多可以埋地下。”


    ‘帶殼’‘埋地下’兩詞一出,張揚陸虎陸良迎風李連五人都驚訝了,他們離開才幾個月,鎮上不但解決底火問題,還造榴彈炮和地府。


    張揚興衝衝問道:“效果如何?射程多遠?能不能把鐵門轟飛?能不能把城牆轟塌?”


    黃單臉一苦:“效果不錯,半米厚的門一炮過去不爛也倒,就是沒準頭,超過千米就很難打中,五百米能保證一半命中。射程的話還不清楚,總是找不到落點。”


    張揚無語了,陸虎笑了,迎風臉上的興奮淡去…


    五百米看似很遠,卻對嚴防死守的大城夠不上直接威脅,不把城外的壕溝、護城河、塔樓、拒馬陷阱帶、這些清理掉就靠不近不了,沒人會傻愣愣看著敵人把攻城器推到城牆前。如果不把障礙區清理掉,用炮把門轟飛了也沒用,因為大軍沒辦法飛過去奪門,這會給敵人充足的時間堵門。


    次日天明,張揚早早出帳,手癢一夜的他帶人直奔營中倉庫,看到倉中還是一堆零件的大炮卻忍不住撫頭,現實和想象差距太大了。想象中的大炮威嚴霸氣,讓人一眼膽寒,二眼抱頭鼠竄!而現實中的大炮,就是一根黑漆漆沒有任何修飾的鋼管,加點兩個輪,再加零件。


    組裝過程簡單卻費勁,二十號人配合發力才把沉重的炮管抬上車架,為了固定炮身組裝人員捶銅一通狂砸,砸得火星四濺汗水飆。


    一二三!一二三!號角又響,一根趴在六個一米巨輪上的古怪鋼管,被數十人推拉著拽出了倉庫,出現在了營區操場上。又是一推極限推拉後,終於方向對準營地外十數裏如同屏障般的群山。


    鐺鐺鐺…又是一通狂砸火花現,用於平衡炮管重量方便運輸的四個前輪,剛裝上去沒多久又被卸了下來,炮口立起後為了校準,張揚又成了苦力肩拉繩子幫忙調整角度…,炮彈裝填時張揚已經累趴了,幹坐地上看著都沒靠近,然後就被黃單遠遠拉開,跑到了二三十米外的剛挖的坑裏蹲著,頭頂被人用木板掩住隻留逢時,張揚不解道:“怎麽迴事?”


    黃單理所當然道:“可能會炸膛,彈殼而可能砸頭上,趕緊把耳朵捂上嘴張開。”


    張揚臉抽抽,外號響起了倒計聲,當‘開炮’兩字落下,他從縫隙中看到負責拉繩的兩壯漢猛的往坑中一趴,超三百斤的重量讓繩猛然一直!驚雷平地起,震起漫天塵煙。


    塵煙淡去,陸虎看著移位了近二米的大炮心有餘悸,迎風望他遞望遠鏡,結果沒人接,隻得拍了下陸虎。


    結果不出意外的出意外了,三四十號人舉鏡找了許久,就是沒人看到有山頭冒煙起火。不信邪的張揚一咬牙,直接讓陸虎把隨軍熱氣球搬了出來,同時還讓火炮再打一發。


    氣球升空,火炮又嗚!結果還是沒結果,直至氣球掉入滾滾江水中,冒險升空的兩位死營依舊沒看到任何煙火出現。


    可就算如此,張揚還是不死心,由於炮彈稀缺經不起折騰,再放幾炮不現實,便對石景吩咐道:“帶人去查清楚落點,人員物資隨意調動,給你三天時間。”


    石景點頭應聲,轉身便朝居住區走去,不久後,便有百人隨他離營進山朝開炮的方向尋去。


    把大炮往倉庫運時,黃單見張揚一直皺眉不語,便笑道:“那麽較真幹嘛?就算知道射程又能怎樣?鑄造營的人沒少琢磨,卻沒一個解得開定位問題,就算知道遠處有敵人,咱們也打不著。”


    張揚搖頭:“問題不在打到,而是研究,隻有確定大概射程才能確定接下來的方向。等那天炮彈充足了,就可以一點點找方向找落點,隻要試得夠多就絕對能行,城池不會長腳,人能走城卻在。”


    黃單一頓:“你的意思是隔空炮擊,隔著幾裏幾十裏把城轟了把人炸了?”


    張揚點頭:“隻要準備夠充分,大炮的作用就不止攻城,也能用於野戰襲營,隻要把敵人放進事先準備好的位置,就能打個出其不意。”


    黃單有感傷道:“老了,不承認都不行,這些年變得太快太快,有點跟不上。照這樣下去,不用十年,集訓隊就將失去存在的意義了,刀兵弓弩都會被取代。”


    張揚失笑:“要能這麽簡單就好了,咱們在變別人也在變,靠武力不可能永勝,同盟也不可能永強。咱們能做隻有不斷積攢,不斷擴大疆域麵積,不斷把外人就成自己人。”


    話落,黃單還未說話,張揚卻是一歎又言道:“看來得換換方法了,同盟有好多東西很改改,不改的話以後會成拖累。”


    黃單不明就裏於是問道:“要改什麽?”


    張揚不好說富裕後妖魔鬼怪蜂擁而起,也不能說各種亂七八糟的主義,思來想去隻能選簡單的說:“教育和文化都行改了,不能在像以前一樣隻要求識字,八族不能再各自為政,同盟還需要更多和集訓一樣的共識,得有所有人都認識的東西事務。”


    黃單歎息:“難。”


    張揚聳肩:“也沒多難,利益能解決一切問題,隻要錢來位什麽都好商量。”


    黃單失笑不語,不想打擊眼前的後輩,活了半輩子,他知道錢不是萬能的。


    錢能改變萬物,唯獨改不了人性,欲望與生俱來無物能填無物能來。常言道:‘富足招人妒,清閑惹事非’總會有人以想象不到方式出現,追求著不一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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