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


    江風未暖吹來陣陣寒意,巡江上六十輕舟順江而下,江風烈,吹得舟上聳立的銅錘旗幟獵獵作響。


    巡江起源牛嶺,一路穿州過郡兜兜轉轉,流經萬裏,最終於康國東部入海。沿巡流域雄城百計,平州隻是巡江支流上的一城。


    逆上而上如逆天而行,順水行舟則如龍戲水,自從得知能走水路入海,張揚便果斷放棄了另一選項。走水路,無非多繞二千裏,卻能一路坦途。走陸路,卻要翻山越嶺跋涉,路上還得風吹日曬雨淋總能來點事,讓人得停下腳步。


    兩岸青山綠,入眼即荒,張揚半躺舟上左看是山疙瘩,右看是山疙瘩,往前往後還是山疙瘩,半日行來除了看山看水,就沒別的了,想看看猴子都瞄不到。


    前舟有人迴身叫道:“老大!前麵找到能停靠的灘頭了!”


    張揚聞言笑臉現飛快起身拿槳搖,把同船的五人整無語了。


    船隊離平州九天了,進入巡江已有五天。行於支流上還有時不時能看到人煙,一進巡江河道就和進了山沒區別,兩岸不是山就是空蕩蕩,站在岸邊怎麽找都找不到村落,轉眼間,船隊已有二天沒見人煙,若不是隊中有向導,張揚都以為進無人區了。


    船舟靠岸輕車熟路,張揚一蹦下船,便開始找釣位,釣魚成了他唯一的消遣方式。


    商洛無聲搖頭抄著船上的開山刀,帶著幾人便往山頭走去,他要臨高觀望四周,看看有沒有村莊可以補充下物資。其他成員則分工明確,該卸貨的卸貨,該燒水的燒水,該做飯的做飯,幾百號人也就張揚和兩個貼身保鏢能閑著。


    丁千和石景拎著釣魚工具跟在張揚身後,三人在灘頭上轉了一圈也沒發現好位置,灘頭附近都是清澈見底,一眼見沙石。


    丁千瞄見灘頭不遠外斷崖邊有個凸起石頭,那裏相對平坦便手一指提醒道:“老大,那邊應該不錯。”


    張揚一看皺眉:“水大深,估計魚線都夠不夠底。”嘴上如此,行動卻真誠,沒幾下三人就上船行凸出部劃出了。


    商洛帶著一身汗水迴了灘頭,臉上的表情已告知答案,忙碌中的人無不興歎,紛紛抱怨又得啃肉幹吃威菜了。


    商洛向清點岸邊物資的淩誌走去,靠近見淩誌看來便搖頭示意無村庒無人煙。淩誌一歎:“向導說還要三天才左右才能看到城鎮,物資是夠,可天天吃鹹菜有點扛不住了。要不停一停,讓人散開收集點能吃的?”


    商洛:“一起去問問。真要停的話,山背麵就有兩個水潭和條小河,用網應該能抓點魚蝦。”


    沒一會,兩人便到了斷崖邊,張揚得意洋洋把布袋提了提,袋中魚獲翻滾現出輪廓,就一條卻很大,估摸十斤左右。


    商洛一笑把事說了一遍,淩誌出聲附議,張揚想想都沒想就占頭應道:“咱們又不急,停就停唄。吃完午飯,你們就讓人散出去,找到什麽是什麽,位置這麽偏說不定能打點大家夥。”


    飯後,近五百人的隊伍四散而去,隻有二十人留守灘頭,還個個拿起魚竿。商洛帶著二百人圍山,打算搜山圍獵打點大家夥。淩誌帶人和向導刮地皮,隻要能吃的都不放過,所過之處樹倒藤折地被扒。張揚也沒閑著,帶人帶網直奔山後的水潭小河。


    平鎮地界,巡江流經地帶極度荒涼,沿岸土地肥沃卻無人耕種,原因在於洪水,每當雨季臨上遊河水聚來,巡江平鎮段便會成為汪洋一片,沿岸十數裏都有被淹的可能。


    水潭邊,二十三號人瞠目結舌,潭裏的魚實在太多了,多到一眼就能看到水中黑壓壓一片。網都沒下,丁千便問道:“老大,這麽怎麽帶呀?要不要像在星海一樣?”


    水潭邊都是抓魚專業戶,個個都在星海吃魚吃到習慣,丁千所問,是在問要不要編籠子紮網,隨便賺點小錢,這麽多魚放在有人的地方就是錢。


    張揚無奈一歎:“隨你們了,隻要不耽擱太久就行。”


    水潭邊歡唿起,丁千開始指揮,三人被他指派去求援,五人沿小河查看有無運送可能,十人散開收集能編籠子的材料,沒一會,潭邊就剩五人。五人也沒閑著,開始收集柴火,收集不少後,張揚於岸邊生火,另四人則下水清理雜物,為下拖網做準備。


    商洛到了水潭邊,圍山行動沒什麽成績,兩百人敲鑼打鼓趕了十幾座山頭,結果就抓到了二隻走路還打拐的小羊仔,成羊是看到幾隻,就是沒抓到,兩條腿的圍獵成員,眼睜睜看它們飛奔而去卻毫無辦法。


    –


    蕭國,陌城。古樸青黑的城牆,告知這城池存在已久,牆上斑駁的痕跡便是曆史遺留。圖氏於此紮根已有百年,桑國仍在時,圖氏便是陌城主人。時日匆匆故國不在,陌城也曾六次圍城,六次圍攻卻無一次破城,圖氏靠著高大二十米的城牆,熬過桑未動亂,熬過六國紛亂,熬過了來新主蕭國的內部傾軋。


    陌城依山而建,也順山而為,大多數的城池都有數門,而陌城僅有南北二門,依兩側高山走向立名,一門麵北,一門麵南。


    圖氏百年經營下,陌城成了堡壘,除外城,內部還新增二道城牆,圖府更是直接立在城中小山頂端,而小山被河被牆圈了起來。不單如此,圖氏還把城池兩側也整理了一遍,曾經兩側群山有小道、有能通行車馬路線、也有村庒,如今卻是雜草叢樹成林,變成了人跡罕至的荒山野嶺,圖氏直接把陌城左右兩側都變成了幾十裏障礙區。


    北門,兩人並肩,一人臉色淡然,一個眉間緊皺。


    眉間緊皺者名圖安,圖氏嫡係,曾遊曆大陸數年,剛才返鄉不久。臉色淡然者名傑斯,同盟水軍統領,於四天前率軍抵達陌城。


    圖安曾於忻城拜訪到傑斯,那時兩人相談甚歡,都以調侃張揚為樂。如今事態因襲擊案驟變,傑斯率軍登門就像逼宮,逼圖氏選立場,逼圖氏表態。


    傑斯淡淡說道:“還好這裏不是同盟境,在境內,等兩天沒迴應,我會調頭就走了,絕不多多待一刻。”


    圖安苦笑:“沒得比,見慣了幹脆利索,再見拖延,讓人身心俱疲。個人希望統領多等幾天,我族人多事也雜,無法幾日理清群異,並下決心賭上一切。”


    傑斯表示理道,隨後問道:“圖安,若你能做主,你會怎麽選?”


    圖安失笑:“不管怎麽選,圖氏都會傷筋動骨。選府城,圖氏會成為馬前卒,為了生存必須要流血,必須把身子放低,一不注意就是滅頂之災。選你們,短期內前途沒有,卻勝在有後路,可以保人失地以圖再起。非要選擇的話,我會賭一賭,同盟雖遠卻言而有信,我會用盡一切支持你們。”


    傑斯欣慰一笑,轉向看向圖安說道:“同盟崛起之勢已無物可擋,短則十年,長則三十年,大陸諸國都會低下頭顱認慫,不管南北,隻要同盟艦船能到之地,隻是同盟軍能及之處,群雄避讓。”


    圖安歎息:“知道和做到是兩碼事,張將軍說過,‘有時看太遠不是好事,累自還惹人煩’,族中長輩明事理的很多,可他們太多數卻不願意賭,如今就算蕭皇下令也無濟於事了。若族中同意放行,統領也需小心,草大多就怕風來。”


    傑斯聞言失笑:“沒必要這麽直白,也不用擔心同盟人,這些人什麽德行你應該知道。勝,他們會一擁而上落井下石,並會想盡辦法擴大戰果。敗,會一哄而散,並找機會重新集結,隻要身後退路不斷他們就不會死磕頭,一旦沒了退路,”


    圖安一笑接話:“他們會拉幾個墊背的。”


    傑斯又言:“我沒打算死在府城人手上,也知道沒有打敗府城人可能,我就想出口惡氣,順便給他們添添堵。”


    圖安一聽無言,傑斯的言行舉止和張揚相差無幾,能談能說能鼓動,皮厚直白還小心眼,兩人做事看似衝動,實則千謀百慮想好了退路。


    傑斯坦言。圖安敞開了問:“要我們做什麽?我會轉達。”


    傑斯笑嘻嘻說道:“什麽都不用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開開城門,保證南來北往不受阻就行。”


    圖安鬆了口氣,也無奈了,氣笑道:“就不能明說?非要讓人瞎想搞得城中亂糟糟,很好玩?”


    傑斯聳肩:“你們也沒問呀!我就帶人到城下說借道而已,是你們非要攔路瞎想,非要把事情往大了想。如今,蕭國還沒亡,府城人也沒打過來,你們就已經把事想到戰後了,這也怪我?”


    圖安情色一默,傑斯的話如刀戳心,卻又準確無比,圖氏這幾天的確在糾結戰後處境,全然沒了廉恥之心。他們在考慮府城勝會如何看待放行之舉,在考慮不放行又要麵對怎樣的後果,就是沒想過自己是什麽立場,純純是為了活著而活著。


    圖安糾結許久,也沉默許久,糾結於自己是什麽人,什麽立場,蕭國人?圖氏人?同盟人?府城人?想不出答案的他隻能無言沉默。而傑斯立其身側靜靜望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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