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席賓客散盡,東道主張揚酒力不佳,半場退去,全程沒迎賓,也沒請客,隻在中途過了次場。


    黃圖推門而入,看著床上的人氣道“別裝了,趕緊給我起來收東西!”


    床上之人像是熟睡,不見反應。


    黃圖臉一僵,轉頭對門外叫道“迎風,提桶水過來!”


    正在搬桌的迎風,氣罵一句“你沒手呀!”


    腳不沾地忙碌了一天,任誰都有點脾氣,客人在時還在壓一壓,客散後疲憊和煩躁感便湧了上來。


    黃圖壓著火氣沒迴嘴,小聲嘀咕了兩句,不是什麽好話。


    床上裝醉的張揚,裝不下去了,在黃圖的怒視中坐了起來,呐呐道“瞪眼也沒用,人又不是我請的,總不能趕人吧?”


    黃圖歎息“看樣子是躲不開了,你有什麽打算?”


    張揚起床往外走,臨門看著亂糟糟一片,無力道“先收拾東西,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此次宴會,來了多少人,擺了多少桌,誰也不清楚,一批散去又一批。身為東道主的張揚,從上午忙到日頭偏西,才把酒菜安排完。負責跑腳的黃圖迎風幾人更不用說了,來迴入城搬物資都不知走了多少迴。


    一張張桌子裝上車,李連微點了一下,共三十九桌。這邊清理完畢,那邊鍋碗瓢盆嘩啦響,黃昏中十幾人蹲在河邊。


    次日清晨,劉鵬上門收迴器具,結算開銷。


    “一共二萬一千六百多,給二萬一就行,零頭不算了。”


    劉鵬說得大氣,對接的陸虎卻一臉不可置信。


    “劉統領,你吃迴扣也不能這樣明目張膽吧!單上才一萬一千多,怎麽就變成二萬多了,您怎麽算的?”


    劉鵬氣笑“那些都是從庫房拿的,別的沒算。”


    陸虎裝傻“什麽!還有別的?我怎麽不知道?是誰拿的?”


    劉鵬懶得扯,直接掏出小本本念“羊五隻,一頭豬,三十隻雞,一筐雞蛋,六車柴火,三條牛腿……”


    劉鵬念了好一會,好不容易把單子念完,就在陸虎以為沒了的時間,聲音繼續“少了二十一個鐵碗,筷子不見了十六雙,摔壞了三個玻璃杯,桌腿少了一組,凳子少了四個,拖盤爛了一個,鐵桶柄少了二組,湯碗少了一個,掃把一…”


    陸虎認輸道“行了行了,您老不用再念了。我們現在手頭緊,能不能先記帳?”


    劉鵬表情一僵沉聲道“軍中沒記帳的說法,久的錢我會從你們的糧餉中扣除。”


    陸虎呆了,不是被劉鵬的表情語氣嚇到,而是被‘糧餉’兩字驚著了,他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工資拿。


    陸虎丟下身前的人,飛快衝進房間。


    “老大!老大!你家那幫老頭又坑你了!這迴連我都坑了!”


    “別胡說,這麽遠他們還能坑我才怪。”


    “劉統領說我們在軍中有薪酬,我想賴賬,他說從糧餉中扣!”


    “什麽!姓張的!我就知道跟著你沒好事,你們一家都不正常!”


    “姓黃的,你還好意思說我!你家那些人也沒好到哪去,還不是一個德性,難道他們告訴你了?”……


    屋內吵翻天,屋外之人一臉錯愕。劉鵬剛迴過味,就看到一屋人跑了出來,個個情色不悅,於是呐呐道“就當我沒說過,你們的錢繼續欠著就行。”


    事已敗露,圓是圓不迴去了,被幾人架起來的劉鵬隻能老實交待。


    不問不知道,一問下一跳,張揚這才得知自己每個月能領到十五萬,雖然不全是自己的,卻由自己支配。這十五萬,長老院是按五十親衛的薪酬食宿為標準,具體人員多少薪資分配都由張揚自行安排。一路同行北上的八部子弟同樣享有薪酬補助,區別在於差多。八部子弟的月俸為十萬,各部都一樣,不論人員多少,張揚則屬於特例。


    一直都在吃老本的張揚不禁哈哈大笑道“發財了!發財了!”


    負責管帳的陸虎黑臉提醒道“老大,發不了,我們這一路花了二百多萬,長老院給的還不夠道夠填坑!”


    這忿打得相當好,前秒還興高采烈的眾人一下全熄火了,就連事不關己的劉鵬都皺起了眉頭。


    張揚失笑“都拉著臉幹嘛,沒補貼的話那不更慘?我們以後省著點就能迴本了。”


    圍聚來的人散了,劉鵬也迴城了。身側沒了閑人,黃圖才問小聲道“這錢我們能拿迴來?”


    張揚像看白癡一樣盯著黃圖,懶得迴答這麽幼稚的問題。


    陸虎苦笑聳肩,一副你就不該問的樣子。


    張癲樂嗬嗬不說話,李連眼珠溜溜忍著不笑,迎風沒迴過神,不解問道“怎麽迴事?剛才不是還好好的,怎麽一下全安靜了?”


    李連無語氣笑“你有本事就找去找鎮長要,他要是給你一錢,我倒著走路。”


    迎風不傻,慢一拍而已,經這一提醒就想明白了,然後又來了句不過大腦的話“我們不缺錢,可剩下的別人怎麽辦?”


    四人樂嗬嗬走開,隻剩李連站在原地看傻子。


    “我又說錯了?”


    “錯是沒錯,就是有腦子不用,鎮長能把這事瞞這麽久,剩下的事會想不到?”


    ——


    千裏外,無名山頭上,陸鴻迴望身後不見塵氣,無力歎息。


    帶著麵巾看不清麵容的傳令兵提醒道“將軍,我軍是否停駐?”


    陸鴻搖頭“繼續趕路,不等了,早日迴去早點安生。傳令各部,無需待命,羊城再聚。”


    遠處山林,兩人遙望大軍卷起塵煙遠去,一人身高休壯,一人精瘦幹練。


    狼庚放下望遠鏡苦聲道“同盟人在此我們沒有勝算。”


    還在舉鏡之人卻淡笑道“如此最好,同盟人越強大越好,打了這麽多年,是時候停一停了。”


    狼庚大感意外,一路遠觀可是眼前之人的主意,“旗主,您的意思是?”


    旗主,蒼狼國特有封號,百戶一旗設旗正,旗主意為千旗之主,整個蒼狼國有此封號之人,僅有三個,無一不是戰功赫赫,手握軍權。


    許君笑望部下說道“沒別的意思,實話實說罷了,國內人心難耐,需要有人能讓他們清醒一下。”


    勝利帶來野心,也帶來盲目,連戰連捷讓不少人忽略了國小人微的事實。與陳國的共享星原一事,已是火上添油,若無同盟人及時介入,星原如今何樣,誰也說不準。


    狼庚會錯意是情理之中,換誰呆在這位置上都會有這想法,無關個人,隻在國勢。蒼狼,久困之國,為了生存被迫挑起戰爭。死傷無數後,贏是贏了,結果卻其難以接受,無非是從一小牢房換到了另一個大點的牢房,依舊處處受限,看別人臉色。


    許君走吧,再不快點,就趕不上會議了,我可不想錯過惡心陳國人的機會。”


    狼庚一笑“的確不能錯過,錯過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有機會了。旗主,有無機會改變現狀?”


    許君苦道“陳亂,府城亡,兩者得其一便能破局。可如今,世態固化,難起風浪,隻能且看且行。”


    –


    會期漸近,城中私會秘議不絕,都在打聽彼此條件底線。


    萊茵河畔,陳曉與蒼狼國代表向南會麵,這是第三次會麵了。前二次會麵,算不上正式,更像禮儀上的拜訪。


    河水緩緩向東,河岸兩人並肩。


    “旗主之名,令人欽佩,可見令祖南歸之心。”


    向南無奈“祖誌難言。相傳吾祖起源於自如今的慶國,桑未動亂時隨軍北上,卻不幸被俘。幾經流離,一世不得南歸,其苦楚至令傳承。令日吾名,亦是吾子之名,若無重臨日,向南兩字不絕。”


    陳曉看向身旁缺了半邊耳機的向南。向南查覺便笑道“不是刻意為之。戰事難解,能不能活下來都難說,別人丟命,我隻少了耳朵已是萬幸。”


    府城西鎮如何覆滅,外人眼中仍是迷題,蒼狼方麵有意隱瞞。陳,康,府城三方想方設法打聽,依舊無法得知其中真像,西鎮主力就像憑空消失了。


    陳曉試問“旗主,若無禁忌,能否告知星原戰事過程?”


    向南笑問“昔日戰事,能改他日進程?”


    陳曉沉默,向南無聲。兩人都清楚,昔日輝煌無法影響不久後的談判,會上該怎樣還是怎樣,功績不代表實力,無法改變事實,蒼國人能做的無非是用它惡心下陳國人。


    冷場許久,直至陳曉說道“同盟人可得二成,旗主有無異議?”


    向南思考片刻點頭“我無異議,同盟人之功可得此利,若無其從中幹涉,便無今朝。”


    確定同盟分額,兩人閑聊幾句,便再無談興。不久後,陳曉召集人員商量,迴城的向南也是如何。二成,不是小數目,既然明麵上達成了統一,剩下的就隻能暗中動點小手段,把二成變少,變得不那麽讓人心疼。


    陳國方,平平淡淡,無爭無吵,占盡天時地利的他們嘻笑間便達成了共識。


    蒼狼方,氣氛緊張,吵鬧不絕,始終無法統一意見,問題不在內部,多為外部因素。人口、產銷、出路等問題就像枷鎖,越是掙紮越是痛苦。


    蠻開關注著城中一切,各方人員走動都逃不出他的眼睛,關岩時不時會通報各方動向。


    “將軍,他們好像達成了某種協議。”


    關岩話音剛落,便有兩人帳外自帳外走入……


    迎來送往,送走兩國代表,蠻開再次入帳,一路緊隨的關岩笑道“不是有這麽好的事情,絕對會暗中動手腳。”


    蠻開氣道“就算明著動手腳,又能怎樣?開礦的人力物力,運輸提練,商貿交易,定價全在他們手中。我們能做的就隻有數錢,他們給多少就數多少。”


    關岩拉著臉,憋了好久突然來了一句“要不我們從中使壞?那小子興許能想出辦法。”


    蠻開無奈“你口中亻小子昨晚跑了,這是他留下的信。”


    關岩拿過信紙,一看便忍不住笑出了聲。


    信上:“世界那麽大,我想去看看。城中齷齪之事,令吾等口幹舌燥想嘔吐。今日不告而別,實屬無奈,胸口跳動之心已厭倦煩俗。勿念!匆擾!”


    若僅是這樣,還不至於讓關岩於笑出聲,關鍵在於信未的幾句和表情。留言的後幾句“廢話不多說了,總的一句話就是‘老子撂挑子不幹了!我要像風一樣自由,自由自在去釣魚抓鱉打老鼠,上山扒鳥下樹挖洞。’好了,就這麽多了!哦,記得把冰庫中多餘的物品清一清,這趟收獲可能有點多。”末端一大排簽名,就像請願書一樣,結尾還畫了一串經典表情包,有吐舌頭、有大笑、有眨眼。


    “笑夠沒?”


    關岩收聲點頭,強忍不笑。


    “知道要幹什麽沒?”


    關岩邪邪一笑,胸有成竹道“把他們抓迴來!”


    蠻開扶頭,關岩這小子和張揚呆了一段時間腦迴路也不正常了。


    “滾!給老子滾遠點,要是那小子少了根毛,你就挖坑把自己埋了,省得我磨刀!”


    出帳的關岩一頭霧水,想了一會,才記起自己是張揚的保鏢,於是急匆匆跑去營地拉人。


    草原上找人,並不簡單。草原看似空蕩蕩,實則不然,該凹的一樣凹,該凸的一樣凸,青草如杉,樹如毛發。


    羊城以北五十裏有湖‘星海’,群星夜現如落其中,水天相映,置身湖中如遊星海。


    “我呸!”某人站在不大不小的水潭子前,很沒素質的吐了痰。


    一側,黃圖看著齊腰不敢置信道“是不是我們走錯了?”


    張揚看他,他看張揚,兩人都是一臉晦氣。


    “啊哈!”一胖子衝至水邊,蹦起前來了句,隨即撲通一聲,濺起巨形水花。


    有人起頭,便有人跟上,沒一會水潭中便人頭湧動,男男女女三十來號全跑水中,更有精力旺盛者朝對岸遊去,不足千米之距難擋閑興。


    岸邊,樹叢下,兩少年忙著起灶架鍋,不爽之情難掩。


    迎風撂磚時不忿道“怎麽又是我們,李連,要不咱倆偷偷迴去吧?聽說這裏晚上有狼!”


    一手泥巴的李連,黑臉道“廢話少說趕緊的,你不想做飯就去放馬,去紮營挖坑也行,又沒人攔著……


    抱怨中,山腳有聲響起“迎風,李連,快把魚網抬下來!這裏有魚!好大好大的魚!”


    “來了!”


    磚一扔手一搓,還架什麽鍋!抓魚要緊!


    關岩帶隊找了半天,終於找到人,還沒來得及罵人便轉怒為笑,不為別的隻因拖網中黑壓壓的魚。


    關岩大笑吩咐“一隊立即迴城叫人,把車馬都給我拉過來!”


    人高興了,魚卻遭了殃。環保?留大放小?呸~要是有人這時候有人來上一句絕對會被砍成無數塊。


    夜臨,星光、火光交織,人聲不絕馬嘶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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