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沉眠深處的記憶碎片,一點一滴迅速修複,匯成暗部之殤的血流成河!


    她很是驚慌,懷抱膝蓋,指尖細微地顫動,淚水已氤氳眼眶。


    此時,肩胛處紋飾豐盈,一股暖意漫浸胸口,宛如一雙花之羽翼,攏她入懷……


    暐暐雙手抱膝,持續良久。


    一幕幕的慘烈,恍若走馬燈,在眼前疾速流轉,沒有停滯,也沒有轉機。


    她擔心會迷失其中,就將這段記憶封藏,但剛才“竹登”的那掌,炙熱狂傲,殺意洶洶,卻熟悉得可怕:


    這與四年前“暗部之殤”,與自己對決的兇手,攻勢何其相似!


    暐暐內心有難以按捺的憤恨與淒涼,但不敢放任,不敢亂了方寸,隻能若無其事地退開,獨自平撫。


    強大的無奈感,好似夏夜蟲鳴,喧囂起滿心的懊惱、挫敗與慌張,淚水已氤氳眼眶,她偽裝的鎮定,叫人心疼。


    杜言卿站在身後一角,眼中的五味雜陳,好似風卷江潮,渾濁也翻湧。


    他已無立場靠近,就借著暐暐肩胛,所布下的“紡心”紋飾,豐盈起雙翼之花,供她溫暖,也攏她入懷。


    此時的默然守望,杜言卿習以為常:


    曾經是偶有關注,但自從她性命垂危,他送去莫羨家,之後的四年,這種狀態就愈加頻繁,有時是一日兩三次,有時是徹夜不歸。


    他技高一籌,她無所察覺。


    暐暐所挨下的那掌,杜言卿身為試場巡考,完整映入眼簾,自然出手教訓。


    竹登雖然玄武勢高,卻未作防備,在他眼中:杜大哥是與小姐最親近的人,照顧她,幫扶她,且不問緣由。


    這無關情愛,是痛苦中的彼此慰藉。但不知從何時起,兩人漸行漸遠。


    ……


    此時的暐暐,肩有花團錦簇,引暖流如沐春風;


    她想起師傅蒼凜子的臨行教誨:今日的眼淚,且好好收著,待他日得勝歸來,去那些亡靈的墳前痛哭流涕,再訴衷腸!


    此時的追悔莫及、痛定痛思,也都一並存下,待耄耋之年,門徒滿堂,與小輩們細說當年大戰的腥風血雨!


    她平複心態,又立一麵冰鏡,細梳妝華:淚痕隱,氤氳散,挽青絲耳後,點笑靨似初春小雨潤如酥,最是一派的陽光明媚!


    至此,考場小室,暐暐整裝待發,身後一人退,一人進。


    “剛才謝謝你。”珠曦徑直走入,說著“謝”,卻還是慣有的理所當然。


    “啊?”暐暐有幾分的不可置信,“不客氣。”


    但,果然……


    “其實你不用幫我,多試兩次,我也一樣可以順利過關。”珠曦有明亮的水眸,眨起眼來胡說,也是同樣的可愛。


    對比她剛說的“謝”字,暐暐這才覺得安心,也點頭附和:“看得出來。”


    說罷,暐暐就此繞開,卻被珠曦攔下:“你分明就是不相信!田忌賽馬的道理,難道我會不明白嗎?”


    道理自然是明白的,但問題是:這道理植根的前提,已被人有心打亂,她再多的嚐試,也一樣是此路不通!


    更何況——“田忌賽馬”放到這裏來用,根本就不合適;


    若說“排列組成”,倒也算差強人意,那究竟是多少種組合方式呢?


    暐暐抿唇心算,才發現自己跑偏了:


    麵對一個固執又拎不清現狀的天真女子,簡單又正確的處理應該是(歎息)誇讚呢,還是誇讚呢?


    別無選擇。


    暐暐撫起珠曦的手至胸前,眼中的“真誠與褒揚”,好似滿天繁星,閃爍得如夢如幻:


    “自嫁入翼雲家的那日起,我就見識了諸位夫人。旁人是如何評判的,我不知道,也不會理會,但在我心目中:你才是最漂亮、最聰明的,至——始——至——終。”


    珠曦幾分吃驚,也幾分驚喜,連著臉頰也幾分緋紅:“你說得這麽坦白,害我都不好意思了。”


    她笑得花枝亂顫,捎帶著女子的嬌羞;


    暐暐執子之手,倒顯出君子的坐懷不亂:“心裏的話,總歸要有機會說出來才是。”


    一派的暖心和睦,直到哥哥宸喆尋聲而來……


    “你可來了。自己的妹妹,自己看好。”暐暐快步離開,不帶走一片雲彩。


    “啊?你什麽意思?不許走,把話說明白——”她想追去問,卻被哥哥攔腰抱走,帶至主線路徑一角。


    “哥,你幹什麽嘛?”珠曦有些懊惱,“我來找她,是想把話說開,大家可以一場朋友。結果她竟然戲弄我,太不善良,太驕傲了!”


    “沒人說她善良,她也沒有自詡善良;是她的七竅玲瓏,足夠匹配這份驕傲。”宸喆寵愛妹妹,寵愛到幾分苦惱,


    “珠珠,你今日來找她,是一片好心。但問題是:你的聰慧,撐得起你的善良嗎?”


    (顯然,宸喆並不清楚在翼雲家,是珠曦率先為難暐暐;在哥哥眼中,妹妹是純潔玉兔般的存在。)


    “哥,你從小教導我:女孩子不要太聰明!要天真無邪,才會有人愛。”珠曦氣鼓鼓,“你說的話,我一直都記得;難道你自己卻忘了嗎?”


    “當然沒忘。但我說這話時,你才九歲,如今你十九歲了!”宸喆也是火大,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對她太過縱容,才會在問訓時,不先去反省,竟然還翻起小時候的事:事過境遷,不能同日而語,好不好?


    那年她九歲,是天真才可愛的年紀——思緒至此卡頓,記憶的年輪疾速迴轉,定格那不堪迴首、羞恥的一夜……


    那一夜,露重霜凝,第三家族紅夫人院落,曲苑悠深,冰冷而隱匿。


    “母親,今日是我正式任職的第一天,收到眾人的祝賀與禮物,竺贇煊(雪無痕),叫人也送來一份。”


    此時的宸喆,束發之年,雕刻般五官分明,略有稚嫩,卻不顯青澀,天生的傲氣,更叫人不敢小覷,“是一幅小孩子的圖畫,署名:小妹妹。”


    宸喆一抹哂笑,像是不可思議:“父親已經離世多年,我何時來的‘小妹妹’?”


    紅夫人麵有愕色,她並不驚訝小女兒給他送禮物:上午已有近侍來報;所詫異的是兒子的態度:


    “本想著要挑一個合適的機會,再說給你聽,沒想到小妹妹竟著急想見哥哥了。”


    紅夫人的坦然,反叫宸喆無地自容:“您怎麽能做出這樣的事!舉頭三尺有神明,您對得起宸家的先靈?父親一世英名,被你顏麵掃地,他日九泉之下,問你如何直麵!”


    啪!一記耳光,怵目驚心,打破深夜的寂靜,也打碎勉強支撐起的母子情分。


    紅夫人眼角噙淚,掌心隱隱作紅,放下後竟是顫顫巍巍:“你我母子之間,不講場麵上的話:我與他一起,確是再無顏麵對先祖,更對不起你的父親;


    但你應該理解母親的良苦用心:他對你有恩,當年你所犯下的錯,若非他替你攬過,你何來今日的年紀輕輕,就光耀門楣!”


    紅夫人感激於他,他未作索求,她卻以身報答;


    後懷胎十月,誕下女孩,卻因身份尷尬,又將她偷偷送去於家,做一個小侍女(於穆昇待人和善,她也健康成長)——


    愛情像罌粟般盛開,魅惑卻見不得光!


    “他雖然暫時落敗,也隱退於世,但勢力不減,手下能者眾多,我也竭力維護。隻要假以時日,或許五年,或許十年,他還會卷土重來!”


    紅夫人滿心期待,眼中的柔情,好似月光傾瀉流淌,“到時,又是一派皆大歡喜!家族排位,宸家自會更進一步,我也算補過了。”


    這席話,帶著寂寞少婦的憧憬。


    紅夫人本就明豔非常,此時的眼波流轉,更引人遐想。


    她已沉淪其中,宸喆卻感覺胃裏翻江倒海:這份硬塞的“恩”情,像吞了蒼蠅般的惡心,但一個“良苦用心”,又叫他無力反駁,就隻能逃離,逃離這羞恥的一幕:


    “我無話可說,但我隻有一個妹妹。”


    宸喆瞬間隱遁,紅夫人正要追去,卻發現濃密的芭蕉葉下,九歲的珠曦,安靜聆聽。


    她沒有多餘神情,像是對於今夜的一切,並沒有太多驚訝;被母親發現後,也大方走近。


    “母親,請早些歇息。”珠曦禮貌卻疏離,“我是來找哥哥的,他現在走了,我也不打擾了。”


    “別著急走。”紅夫人攬住小小的珠曦,滿心歡喜,也好好哄她,“哥哥有點不懂事,剛才的事,珠曦不會怪媽媽吧?”


    “不會的。”珠曦輕輕搖頭,她很認真地想了想,“母親所做的一切是為我們兄妹著想,不然父親走後,家裏的其他族人會欺負我們的。”


    紅夫人熱淚盈眶,也很是欣慰:才發覺不知不覺中,珠曦已經九歲了!在這些年忙於爭名奪利而錯過的成長軌跡中,她就這樣安靜地成長,長成了水晶般剔透美麗的女孩。


    “你真是媽媽貼心的小棉襖。”紅夫人想親親她的小臉,不想卻被躲開。


    “母親,我不會怪您,但哥哥可以。


    他也許是做錯了,可他還年輕,有犯錯的資本。不過是晚幾年的建功立業,或者重頭再來,他完全不會介意。


    倒是您,是您輸不起!您的一念之差,就毀了哥哥的一生坦蕩!”珠曦接連退開,退到陌生人的距離,“您是我的母親,但我和哥哥才是一夥的。”


    ……


    夜色更深,深到產生幻覺,覺得任何一處都可能伸出鬼魅的黑手。


    宸喆屋頂飲酒,他還不勝酒力,滿心的惆悵,愈飲愈濃,似乎就要從眼眶中滿溢而出。


    此時的珠曦正努力爬上,有些氣喘地坐到他的身邊。


    “珠珠,怎麽還沒睡?”看著妹妹,宸喆語氣溫和,連著心也柔軟下來。


    “哥,不要難過,是母親做得不對。”珠曦把臉埋進他的懷裏,“哥哥是成大事的人,不會像她那般的目光短淺。”


    宸喆開心起來,他解下她紮緊的小辮子,又揉散開,鬆鬆一團,顯得舒適而不拘束,“小孩子家的,快去睡覺。大人的世界,你不懂。”


    “我怎麽不懂?”珠曦有些鼓氣,“平心而論,母親不算能幹,做事又急於求成,如今的權勢地位,分明就是找一個很有魄力的人做靠山。


    而且,曾經有一年的時間裏,她避不見人,連你我都被隔離了,應該就在那個時間懷孕生子吧。”


    九歲的珠曦,可愛的叫人愛不釋手,她有明亮的水眸,眼中的純淨,連最硬朗的男子,也要折下腰來。


    但此時不同,她說著殘酷的事,卻輕鬆得可怕,像是不諳世事,又像是安之若素。


    宸喆吃驚,也有些失落:“原來我家珠珠聰明極了,等再長大幾年,哥哥可能就沒能力照顧你了。”


    聽到這,珠曦瞬間驚慌,她抱緊哥哥,差點就喘不上氣:“哥,你不要我了嗎?父親已經走了,母親也變得不敢認了,我隻有你一個親人!”


    珠曦嚎啕大哭,宸喆連忙撫慰,她卻是止不住地嗚咽:“我一點都不聰明,我隻是小孩子,是一直都要哥哥照顧的小孩子。”


    宸喆也是慌了,捧起她的臉,拭去淚花:“那我們就說好了。你負責善良天真,我負責撐起一片天地,為你遮風擋雨。”


    暗夜如故,但月亮穿過烏雲,灑下皎潔無暇,映襯著大小兩個身影靠近,溫馨一片陰冷。


    ……


    時光重迴當下,宸喆麵色凝重,珠曦連忙打斷:“哥,不要再有負擔。”


    宸喆才緩過神來,撫拍她的頭,還是小時候的模樣:“珠珠,你要記住:你首先是宸家人,不要給家族抹黑。其他責怪你的話,哥哥統統收迴。”


    珠曦幾分的不放心:“哥,暐暐幫我一場,你答應她可以平過之前的賬,但她剛才戲弄我的那一茬,我還是討厭她!”


    珠曦有些嘟嘴,幾分任性的模樣,但這隻是一句隨意的試探,試探哥哥是否已從痛苦的記憶中掙開。


    所幸,哥哥恢複如常:“可以。如果非要與她正麵對衝,要在我的視線範圍內。”


    兄妹相視一笑,如春來桃花怒爭,璀璨得叫人豔羨。


    ……


    不遠處,則弦與翼雲瑞賽結而路過,靜靜旁觀。


    “沒想到,宸少為人如此正派。”則弦幾分崇拜。


    “他身處主線路徑,說得都是敞亮話。”


    翼雲瑞不以為然,“不必太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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