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情況和在考核中不同,這隻是一節普通體育課,如果虞雅還是直接質問她們並輸出一大堆大道理,隻怕沒人會參與運動,還會埋怨虞雅在管教她們。


    “她們也不是不想運動,為什麽會下意識地就去陰涼地歇著呢?”厲飛柏有感而發。


    虞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一開始沒打算過去坐坐?”


    “……一點點。”厲飛柏心虛地笑了一下。


    “小時候,頂著大太陽能在河裏捉一天的魚蝦,在外麵到處跑,連迴家吃飯都顧不上,在學校裏能壓著男生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女生不願意運動的?”虞雅問道。


    厲飛柏被虞雅引導著思考,她想了想應該是初中女生們來了月經開始逐漸發育後,“來了月經就不方便運動了。”


    厲飛柏想起網上的梗圖,說女生小時候是滿血狀態,長大後就殘血打不過男生了。


    虞雅聽到這個梗就翻了個白眼,“屁話,遠古時女人抱著孩子都能去打獵,現在也一直有人說女人生完孩子就能下地幹活,力氣大著呢。”


    厲飛柏點頭,“洗腦女生的謊言罷了。”


    “月經一個月隻來一次,一次三到七天,月經和發育不是讓她們放棄運動的原因。”虞雅喝了口水,接著之前的話題說道:“是語言,當我們上初中開始長大後,周圍就開始有規訓的聲音出現,他們說……”


    “女孩子要文雅,要做淑女,不要這麽粗魯野蠻。”


    “女孩子要白白淨淨的才好看,曬黑了就醜了,以後就沒人看得上你了。”


    “長這麽胖,腿那麽粗,跟個大象一樣,好難看。”


    “能不能像個女生一樣?”


    “她腿上的肌肉好難看。”


    “你看她跑起來的姿勢好奇怪……”


    除了言語,還有眼神。


    他們用惡意的眼神打量她們的走路姿勢跑步姿勢,用女生跑步時通紅的麵孔嘲笑她們。


    在種種語言和眼神的影響下,女生開始注重形象姿態和表情管理,她們在跑步時不敢大幅度奔跑,害怕被別人談論她晃動的身體,害怕劉海飛起來被男生嘲笑長相,害怕跑步腿變粗,害怕被太陽曬黑……


    她們來了月經開始發育成長,她們是長大了。


    但在世俗眼裏,她們不是長大的人,她們反而從主體變成了客體。


    小時候大人說多吃飯,多運動多曬太陽對身體好,要健健康康長大。


    長大後大人說注意身材不要長胖了,不要曬黑了,不要太野蠻,要做一個好女孩,以後才能嫁個好人家。


    看呐,她們從為自己健康成長,變成了要為未來的主人塑造一個主人喜歡的形象而成長。


    久而久之,她們在體育課上除了老師要求的跑步做操,基本不會參與其它運動,頂多打打羽毛球乒乓球,跳跳皮筋。


    她們甚至笑起來都要捂著嘴,如果沒人嘲笑過她們大笑時露出的牙,她們怎麽會養成大笑就捂嘴的習慣。


    這套規訓是由家人,老師,同學,朋友……很多人一起完成的。


    大部分的女生都逃不過這套規訓,慢慢變成了世人眼中優秀乖巧的好女孩。


    聽著虞雅的話,厲飛柏心中無比沉重,她腦海中閃迴自己的初高中時代。


    何止虞雅說的這些,除了外貌和體型,她們還羞於拿出手的月經棉,不敢說出口的月經。


    被惡意扯起來的內衣肩帶,被指指點點的胸部發育,被嘲笑的青春痘。


    她們大聲說話會被指責嗓門尖細,於是不敢大聲說話,課堂上老師又指責聲音太小說女生唯唯諾諾。


    體育課,老師也會勸女生去學排球兵乓球羽毛球,說這些更適合女生,籃球足球她們玩不好的。


    可現實裏足球籃球玩得好能拿獎的就是女隊。


    厲飛柏記得很清楚,自己高中很想學籃球,高一還興衝衝報了籃球選修,結果在籃球課上被男生嘲笑她的三步上籃姿勢搞笑。


    還模仿她們打籃球的姿勢。


    她們是第一次接觸的初學者,不該被這麽嘲笑。


    他們還說女生打籃球就是扯頭花,打人,根本不會打球。


    厲飛柏第二年就放棄了籃球改修了羽毛球。


    “虞雅,我記得你是個高中生,你為什麽這麽敏銳啊?”厲飛柏很佩服虞雅,竟然能在社會的多重規訓下仍然成為了自己。


    “為什麽?”虞雅沒想過這個問題,她隻知道聽到那些話她不舒服,她就不會聽。


    即便是聽起來好聽的誇獎也要提起一萬分的警惕,這種誇獎和責罵一樣可怕,裹著蜜糖的毒藥更能殺人於無形。


    比如鄰居家的姐姐,無意間把自己的東西分享給弟弟,就被大人誇讚是個好孩子,真懂事。


    她被這種假話蒙蔽,開始忽視自己的需求,一味地對弟弟好,向家人奉獻一切,最終血被吸幹淨還要被罵一句血不夠厚。


    虞雅清楚地知道自己生活在什麽人主導的世界裏,所以她警惕這個世界灌輸給她的所有東西,她相信自己身為女性的本能,用女本位去看世界體會世界,去成為自己。


    “那你聽到女生應該怎麽樣這種話的時候,怎麽迴?”厲飛柏問道。


    虞雅迴道:“我是什麽樣女生就是什麽樣,我一出生就是女性,到死都是。”


    從來沒人要求人一定要成為一個模子式的標準東西,卻要求女性成為乖順的美麗的瘦弱的。


    人可以善良邪惡,可以長得千奇百怪,可以有不同的性格,那女性必然也可以。


    “哇!”


    足球場發出驚唿,兩人抬眼望去,隻見足球不知被誰踢起,球飛得很高,直直衝向天空似乎要把天捅破一般。


    “謝謝你。”厲飛柏抬起頭凝望著空中那個點,能突然看清這個世界,看清自己是件很難得的事情。


    虞雅輕笑一聲,“如果每個人都能和你一樣,我說兩句就大徹大悟,那該多好。”


    兩人站起來一起走向足球場,她們定下的比賽還沒結束,至少要踢到這節體育課下課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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