髒溪聚落西邊。


    一家院門打開,瘦削青年邁步而出。


    他抬頭看了眼已然大亮的天光,神情中滿是疲憊。


    但很快,他斂去疲憊之色,拿起背簍,向著商會駐地行去。


    商會每月隻來一兩次。


    要是沒有前去交換生活物資。


    隻靠在工廠做活兌換的那些,想活下來可是很艱難的。


    要是隻有他一個人那姑且還能硬挺。


    但是,偏偏他有一個臥病在床的父親。


    要是還在壁壘,那父親的疾病隻是小問題,些許藥物就能搞定。


    偏偏在荒野,藥物是稀缺資源。


    他就是想與商會交換也沒那個能力。


    於是父親隻能靠自己硬挺著。


    而他南漁能做的就是盡量讓父親多吃點東西。


    “要去髒溪邊上摸些野味嗎……”


    南漁歎息一聲,心中不由苦笑。


    那些所謂野味可不是他能抓到的。


    即便真抓到了,父親的病也吃不了那些東西。


    而且,髒溪邊的野味,毒性很強,常人吃了,搞不好會直接暴斃。


    “……如此境地,死了或許還是個好事。”


    正想著,南漁視線隨意一瞥。


    就見到一個年輕小子背著個背簍往商會駐地行去。


    其實,這隻是很常見的一道身影。


    每到此時,聚落裏就會出現不少類似的身影。


    但是南漁偏偏就被這道身影吸引了。


    原因無他。


    這個孩子身後還跟著幾個鬼鬼祟祟的漢子。


    看那樣子是要對那個年輕孩子動手。


    南漁皺眉,知道那個孩子有危險,搞不好會死。


    但……他要是出言提醒,怕是也會成為那些兇狠漢子的刀下亡魂。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荒野之上人人自危,隻顧自己才是應有的道理。


    不能救人,不能多事,不能施善!


    誰出手救人,那就是純純的傻子。


    “……”


    低頭看了手上的兩塊石頭,南漁歎息一聲。


    行吧,他就是傻子。


    緊了緊手上的石頭,南漁小心翼翼的向著那四人靠近。


    然後他就把石頭給扔了。


    他都還沒走兩步呢,人孩子就已經把人解決了。


    以武力震懾,以武器威壓。


    真是幹脆利落的手段啊。


    南漁苦笑一聲,將手裏的石頭扔了,轉身離開。


    也是,荒野上的人,沒點兒本事怎麽可能活得那般康健。


    到了商會駐地,南漁又一次看到那個孩子。


    對方正在與兌換點的負責人攀談。


    看起來,那個負責人對他似乎頗為和善。


    雙方對話的聲音不算小。


    從那隻言片語中,南漁也是明白那負責人為何會對那年輕人如此客氣。


    隻因那年輕人家中有一個實力不俗的罪人。


    髒溪聚落何時有了罪人了?


    南漁恍惚了一下,忽然想起,最近聚落裏確實來了個罪人。


    而且,貌似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即便是他不怎麽出門,也都知曉了此事。


    家裏有罪人啊……罪人都是些……算了……


    苦笑一聲,南漁將過往的一些偏見放下。


    罪人多是狂妄之輩,但,未必沒有良善之人。


    壁壘裏多得是偽善之輩,自己早就應該明白才對。


    排隊來到兌換點前,南漁直言想要換些藥物。


    然而,剛剛看著很好說話的商會負責人卻又成了一副刻薄無賴的模樣。


    這負責人摳著鼻子,上下打量南漁,隨後將摳出來的鼻屎彈飛,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最近藥物緊張,你這點兒東西不夠換啊,頂天的換一顆藥。”


    搖搖頭,負責人接著說道:


    “一顆藥也不頂用,看你這樣子你也不像是病了,你不如換些吃的。”


    南漁抿了抿嘴,“是我爸病了。”


    “你爸啊……得五十多了吧?”


    南漁點頭,沒有說話。


    見狀,負責人搖搖頭,“都五十多了,你不如換把刀,送你爸上路,不然活著也是受罪。”


    聞言,南漁搖搖頭,沒有多說什麽,隻說是要換些吃的。


    換完以後,南漁往家趕,一邊心中計算。


    父親的病應該還能挺上一段時間,隻要他在礦廠裏多搬些礦土,應該能趕上。


    這段時間,夥食還得跟上,那就……得多出些力氣了。


    迴到家,推開房門,看著躺在床上男人,南漁臉上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爸,我迴來了。”


    聽到他的聲音,男人緩緩睜開眼睛,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阿漁啊,辛苦你了啊。”


    “說什麽辛苦啊, 應該的。”


    隨手關上門,南漁往廚房走去,一邊說道:“藥還差點兒,我會想辦法弄來的,爸你好好養身體,很快會好起來的。”


    床上的男人看了眼南漁的背影,神情有些哀傷,“小漁啊,給爸一把刀吧。”


    “你就別做夢了啊,以後我出去會把刀子之類的東西都帶走的,順便把你綁床上,讓你動都動不了。”


    南漁頭也不迴的說道 ,努力壓製心中難受的感覺。


    看著在廚房裏忙碌,已經對生火做飯頗為熟練的兒子,南正言有些傷感。


    他覺得他錯了。


    他教書育人,教孩子與人為善,要行得端坐得正。


    忘了這個時代本就是個吃人的時代。


    忘了這個時代善良與熱忱並不值錢。


    唯有自私自利,巧言是非才能活下去,活得自在。


    偏偏他不會自私自利,也沒能教會這孩子自私自利。


    當真是……可悲啊……


    淚水從不眼角滑落。


    南正言想要去擦,然而他渾身無力,根本沒法擦不了。


    廚房裏。


    南漁聽到動靜,迴頭看了一眼,當時就慌了。


    “爸,你怎麽了,是哪兒疼嗎?”


    “不,不是,我不疼,我隻是……我有個好兒子啊…可惜,我有個好兒子啊…”


    “爸……”


    南漁心中發堵,想說些什麽,卻又說不出來。


    看著眉頭緊皺卻強自笑著的父親,南漁沉低頭,陷入沉默。


    良久後,他抬起頭來,看著父親,輕聲說道:“其實……我們還可以找人幫忙。”


    聞言,南正言搖搖頭,有氣無力地說道:“沒用的,沒人會願意幫助咱們。”


    “不試試怎麽知道。”南漁反駁,認真說道:“那個人……或許不一樣。”


    南漁想著之前李一與那個兌換點負責人對話時的情景,暗自做了決定。


    按照他之前聽到的說法,那個罪人來到聚落之後,所下榻人家的生活都有了極大的變化。


    看之前那個年輕人的樣子,身體健壯,膚色紅潤,顯然活得很不錯。


    如此可以推斷,來到聚落的那個罪人或許……是個好人?


    或者說是個還不錯的人?!


    向這樣的人求助,或許會付出一些代價。


    但,隻要能治好父親,當牛做馬他也無所謂了。


    心中有了決定,南漁給父親喂了飯,然後用繩子將父親固定在床上,然後出門了。


    稍微打聽一句,南漁來到李一家。


    站在門外,聽著院子裏響起的各種歡快的雜音,他深吸一口氣,伸手敲響了大門。


    等了片刻,大門打開。


    一名十六七歲的女生探出頭來,撲閃著大眼睛,警惕地看著他。


    “你是……”


    聽到女生問話,南漁再次深吸一口氣,認真說道:


    “你好,我是來找這家的罪人先生的。”


    “罪人先生……這話真新奇。”


    馮八小聲嘀咕一句,眼中警惕更多,“你要幹嘛?”


    “投奔。”


    “投奔?”


    南漁:“……”糟糕,一緊張說錯詞了……


    他張張嘴,還想說些什麽。


    然而那個女生已經關上門,蹬蹬蹬的跑迴去了。


    “八爺,有人說要來投奔咱們!”


    南漁:“……”


    爸,等我,咱爺倆一塊兒自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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