勛家骨子中崇尚傳統,這一點從我們眼前這座宅院中可以看出。


    這裏很明顯與五爺爺的那幢如同東海龍宮一般的土豪宅院不一樣,它始建於1952,完全是歐式傳統的風格,將近10米高的走廊,似乎可以直接連接蒼穹的玻璃窗,外麵是廣袤的糙坪,再向外則是懸崖,沒有海灘。峭壁下麵就是深海,大西洋波濤翻滾,與地平線融為一體。


    開始下雨。


    走廊盡頭是一副鎧甲,架在一個鐵鑄的人體骨架上。骨架手中舉著一把長刀,沒有絲毫鏽跡,依舊寒光凜凜。從這種服色來看,應該是勛老夫人娘家的珍藏。


    我記得她說過,她們家祖上的老人家曾經跟著左宗棠征西,她很驕傲這樣的往事。


    “這是一片葉子。”


    我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是個男性的聲音,卻很細,像暴雨中的浮萍。


    “又下雨了,你喜歡下雨嗎?葉子在雨水中很黏,可以黏在人們的鞋子上,也可以黏在聖經的皮革上。eli,你一直在這裏,我知道,你最好。”


    我循著聲音走過去,轉過鎧甲,那邊靠著玻璃窗站著一個男人,年輕,高且瘦,不健康,看上去很蒼白,像一張早已經存在記憶中的舊照片。


    他身邊站著一個藍色製服的女護工,華人,是一位很利索的大姐。


    男人的手中拿著一顆高爾夫球,我看著他,現在,他正在認真的對著那顆球在說話,似乎那顆白色的球是他人生唯一的摯友。


    “eli,今天是奶奶的生日,很多家人都過來,你要乖乖聽話,我們今天都要聽話。”


    “奶奶會高興。”


    護工看見我,趕忙到眼前,用英語說,“小姐,您迷路了嗎。”


    那個正在與球說話的男人聽見聲音也抬頭看見了我,他的臉色更蒼白,白的透明。


    護工不認識我。


    “哦,我沒有迷路隻是隨便看看。”


    護工,“您是這裏的客人嗎?今天家裏有貴客到,勛老夫人陪著四少在red hall喝咖啡,您也是要到 red hall加入他們嗎?”


    我,“哦,是。”


    “red hall就在前麵,直行20米,右轉就是。”


    “謝謝。”


    我又看了看站在護工大姐後麵的陌生男人,不知道怎麽了,總感覺他有些眼熟,但是我確定自己沒有見過他,還是看著有些眼熟。


    呃,……我想想,……他看起來,有些像,……勛暮生。


    勛——暮——生!


    陡然而至的靈感,讓我一瞬間知道他是誰!


    “六少,應該吃藥了,我們先迴臥室。”——護工大姐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勛世恪。


    cyril k. hsun,勛家六少。


    他是三爺勛亭澤的兒子,唯一的兒子。


    我不由自主的停下來,迴頭看著那個蒼白的男人。護工大姐幫助他,他手中依舊拿著那顆白色的高爾夫球,扭身,向與我相反的方向走過去。


    我不清楚自己迴頭看他的原因是什麽,頓時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於是,扭身自己走。


    但是,……


    我又迴頭,卻看見勛六少就站在遠處。


    他也不動,他的手中空空如也,而原本被他拿在手中的那顆白色的高爾夫球滾落,骨碌著,滾道我的腳下。我彎腰撿起來,走過去,在他的麵前,把這顆白色的球遞還給他。


    “謝謝。”勛世恪接過去,他彎起來的嘴角,像一株在暴雨後奄奄一息的漿糙。


    “不客氣。”


    “少夫人!”此時,從 red hall中跑出一位穿著黑白製服的女僕,她說中文,“老夫人怕您迷路,讓我帶您迴來。”


    “少夫人?”


    勛世恪也聽到這個稱唿,他看著我,眼睛中是奇異的透明。他也說中文,聲音稍微有些沙啞,卻是完全沒有任何口音的普通話,似乎好像是跟著最標準的教材刻苦學習過的。


    “四哥的新婚妻子。”


    他這個樣子,完全沒有剛才對著這顆白球說話的癡狂。


    我點頭,“是。六少,第一次見麵,您好。”


    “四嫂,聽說你是中國人。”


    “是。”


    “你信馬列主義,佛陀,還是上帝?”


    我,“佛陀。”


    “奶奶也信佛,我父親也是,那您看過佛經嗎?有一句話,我父親到死還在頌詠。”


    “……”


    “諸惡莫作,眾善奉行。”


    勛世恪說完,以一種近似虔誠的眼光看著手中的白色的高爾夫球,似乎在問我,又似乎隻是對他這個可愛的白色的球在說話。


    “與殺人兇手睡在同一張床上,是什麽滋味?”


    迴到red hall,管家正在同老夫人講述一些今天晚上的晚宴的布置情況和菜餚的準備進度。


    勛世奉抬頭,看了一眼我,我馬上活靈活現的過去,緊挨著他坐在沙發上。然後狗腿一般給他調減了兩塊點心,放在精緻的小碟子中雙手呈現到他嘴邊。


    “老夫人這裏的點心是舊錢塘的口味,很特別,darling,你嚐嚐。”


    勛先生賞臉,拿了其中比較小的那一塊,放在嘴巴裏麵,嚼了。


    “darling,好吃嗎?”


    “不好吃。”


    “哦,……”我摸了摸鼻子,“那你還吃嗎?”


    “嗯。”


    ……


    於是,我就又給他拿了一塊鬆子糖,這次,沒有放在盤子裏麵,直接餵到他的嘴巴裏麵去!


    他的牙齒還咬了我的手指尖。


    嗚嗚。


    手指抽迴來,發現上麵還殘留著一點糖漿的粘稠,於是我自己舔了。


    勛老夫人和管家聞言,看著我們兩個,老管家麵皮上有些異樣,好像看到了一隻白堊紀的霸王龍悠閑的吃著青糙,不過,他是一名好管家,就與max大叔一樣,即使他的眼前經曆了一整個星球的生命的演化,他也能淡定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他們說完,管家繼續出去繼續未完成的事情,老夫人問我們,“客人陸續過來,你們是留在這裏陪著大家喝茶,還是,上樓休息一會兒。”


    不過,還沒有等勛世奉答覆,老夫人自己頗為預卜先知的來了一句,“算了,你們還是上樓吧。老四在這裏,別人也不能好好的聊天,他怕鬧。”


    哦。


    看樣子,勛四先生這種絕對零度的溫度和霸王龍的氣勢不止名震華爾街,就連他們老勛家自己內部也被震的七葷八素的。


    他年紀輕輕的做了當家,那些叔伯什麽的,輩分高的人卻應該在他麵前低頭,偏偏就算低頭也得不到好臉色,長輩肯定不開心,於是,勛四先生的人緣就朝著馬裏亞納海溝一路狂奔而去,比2008年的a股市場傾瀉的還要氣勢恢宏!


    說好好上樓休息,我忽然問了勛老夫人一句,“老夫人,我剛才看見六少了。”


    勛世奉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勛老夫人的情緒卻有些波動。


    我,“老夫人,我就想問一句,……”


    滴答,滴答,滴答,……大廳中古老的座鍾敲打著時間流逝的聲音。


    大約過了1分鍾,我沒有開口,勛老夫人實在忍不住,開口也問了我一句,“問什麽?”


    我,“勛六少的名字最後一個字,怎麽念啊?是跟著國學大師陳寅恪念’卻’這個音,還是跟著李世民的兒子吳王李恪念’克’這個音?”


    “讀’卻’,這是他爺爺給起的名字,當時老爺子喜歡讀陳寅恪的書,就是給起了這個名字。”


    勛老夫人說著,肩膀似乎柔軟了一些,仿佛鬆了一口氣。


    我,“我們剛才還聊了一會兒天。”


    “都說了什麽?”


    “其實,也沒有說什麽,六少他,對著手中一顆白色的高爾夫球在說話,我就在一旁聽著來著。他說外麵下雨了,然後我看了看玻璃窗外,還真下雨了。”


    “哦。”


    “他還問了我信什麽,我告訴他,我信佛,他說老夫人,還有故去的三爺也信佛。”


    “嗯。”


    “他還給我念了一句佛經,是《大般涅盤經》:諸惡莫作,諸善奉行。”


    ……


    我,“老夫人,六少還這麽年輕,人這一輩子很長,還有很多日子需要過。arthur手中有頂尖的專家團,我們要不要再為六少找一些醫生過來……”


    這次沒等我說完,勛老夫人打斷我,“不用。我的孫子,我自己照顧。”


    第124章


    大約晚上6點之後,客人陸續到來。


    勛老夫人讓我站在她身後,算是作為主人迎客。


    於是,我隻有把勛世奉留在樓上,安靜的站在勛老夫人後麵,像一個賣萌的吉祥物。


    其實來的人都是姓勛的,隻是勛家的確人多,再加上當年的長輩又是三妻四妾的,於是親戚們裏裏外外,拉拉雜雜的就快上百口子的人,烏拉烏拉的都過來,吃一頓飯也挺費錢的。


    但是別看這麽多人,卻不亂,原本看上去鬱鬱蔥蔥的人群在見到糙坪正麵停著的那輛極具標誌性的黑色邁巴赫和周圍4輛梅賽德斯之後,立刻變得鴉雀無聲。然後,大家看宴會廳並沒有勛世奉,於是,氣氛逐漸緩和過來。但是,當勛世奉本人從樓梯上走下來的時候,用《冰與火之歌》中最著名的一句台詞來形容,簡直不能恰當更多!


    ——winter is ing !!


    宴會就在這樣一種說不出什麽樣子的氣氛下進行的,勛老夫人讓我給三叔公和十五叔公敬了一杯茶。


    三叔公快90了,看不太清楚,耳朵也不靈光,他身邊有一個像林歡樂一樣的年輕女人攙扶著,右手還拿著一根手杖,我忽然想起來當時在勛暮生辦公室再一次看到勛世奉時候,他右手也拿了一根手杖,是不是他們勛家男人都有一根這樣的手杖?


    我端茶過去,三叔公樂嗬嗬的拿過來,喝了,並且讓他身邊的女人趕緊拿了一個大紅包,然後拉過我的手,塞在我手心中。


    “你是老四的新媳婦啊,好啊好啊!就是長的單薄點,能生兒子嗎?”


    我打著哈哈,“能生,能生。”


    接著,我趕緊給十五叔公端了茶,老夫人一聲令下,端麵!


    大家吃了長壽麵,如鳥獸散。


    勛世奉似乎對周圍的感知力不強,他還在以自己的速度吃著晚飯,老夫人可能感覺自己很久沒有與自己的長孫聚在一起了,也沒有離席,我就拿著一碗清湯麵,也慢條斯理的吃著。


    我,“老夫人,剛才人多,還沒有給您祝壽,我用這杯茶敬您,就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她看了看我,把我手中的茶碗拿過去,“有你這份孝心也就夠了。”


    我本來不想問,不過,感覺這裏就我們三個人,我還是把疑問弄清楚比較好,“老夫人,勛家的宴會,一直是這樣的氣氛嗎?”


    “也不是。”勛老夫人若有似無的看了沉默吃飯的勛世奉,說了一句,“自從老三死了之後,他們看見老四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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