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著手機,正想著要不要給勛世奉發一個簡訊。聽見徐櫻桃問我,我點頭,“你沒有聽錯。”


    徐櫻桃,“我怎麽覺得他列舉的菜單讓我有一種不忍直視的感覺?這些都是中國菜嗎,怎麽我覺得這麽陌生呢?”


    我,“正常,因為他是英國人。”


    “ so ?”


    “英國人的舌頭都不太正常,味蕾發育不完全。”


    “好吧,不過,妹兒啊,這個《黃花菜的詛咒》是什麽?我怎麽沒有看過?”


    我有些茫然的抬頭看著他,“什麽《黃花菜的詛咒》?”


    “就是這位司機大哥說的他最喜歡看的電影《 the curse of golden flower》啊,這不是黃花菜的詛咒嗎?”


    我認真的看著櫻桃,確定他不是在玩笑。


    “哥,你不看電影的嘛?這不是什麽黃花菜的詛咒,而是國寶級電影大師張藝謀的巨作《滿城盡帶黃金甲》!!!”


    ……


    我們到了酒店check-in,喬深就在酒店的小餐廳隨便吃了兩個三明治,就迴房繼續工作了。


    徐櫻桃作為跟過來的’投資方’的人員之一,似乎也不太適合自己跑出去玩。於是,他吃了三個三明治之後,就追隨喬深過去,幫喬深準備採訪資料去了。


    根據徐櫻桃的自我陳述,他在上大學的時候,英語還不如喬深呢!


    不過,喬深這些年都在娛樂圈混,沒有太多的時間說英語,而他本人自從進了康斯坦丁,全身隱藏的能量全部被激發了出來!——他不但在短時間之內學會了套利遊戲,並且現在已經基本可以把英文當做母語來使用。


    櫻桃本來還想自告奮勇的給我當英語家教,被我以我要睡美容覺這個無比正當的理由給迴絕,然後,他就跑去給喬深做英文老師了,……呃,希望喬深不要覺得他煩。


    我沒有吃晚飯,喝了一杯熱奶茶就迴到房間裏麵,發簡訊。


    ——我已經到酒店。


    to arthur hsun.


    一分鍾之後,他迴了我一個消息,——下樓。


    我抓起來包包,然後到衛生間洗了一把臉,又把頭發梳了梳,隨後,我看到酒店提供的保險套,想了一下,還是抓起來幾個,扔在包包裏麵,關門下樓。


    勛世奉就在酒店門口。


    他沒有帶很多人,僅有一輛黑色中規中矩的梅賽德斯,一個司機。他下車,他甚至也沒有穿的很正式,不是手工西裝,而是一件黑色的burberry的風衣,很適合倫敦的景致。


    他幫我打開了車門,我趕緊鑽到車子裏麵,他從另外一麵坐了進來。


    “開車。”


    他吩咐了一聲,就安靜的靠在座椅上。


    外麵開始下雨,霧氣也逐漸升起,我們身臨其境,這裏,就是狄更斯筆下妖嬈無限的霧都,現在和一百年前有很大的不同,原來是霧霾,現在是霧氣,不過,在人們的雙眼裏麵,景致應該是一模一樣的。


    我看著他,“我以為你很忙,沒有時間到英國來,我本來打算……”趕緊忙完了就迴北京。


    他的手忽然伸了出來,搭在我的肩膀上,手指在我的後脖子輕輕摩挲著,像在愛撫一隻貓。


    “累嗎?”他問我。


    蘇麻。


    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蘇麻順著我的脖子從脊椎骨一直傳遍了全身,讓我全身打了一個顫,他停了一下,繼續捏我的脖子。


    我點點頭。


    “累了,就睡一會兒。”他說,“大約一個小時之後才能到家。”


    “家?”


    ……


    我們的車子駛出倫敦市區的時候,夜空就像濃重的墨汁,壓了下來。


    小路並不寬廣,而道路的兩邊又全是遮天蔽日的參天大樹,顯得陰鬱而沉寂。在我們在濃厚的密林中行駛了大約一個小時的時間,前方有一個牌子,旁邊是幾盞小燈,照亮了這個路牌,那裏有一個岔路口,路口是一條雕刻著正在噴火造型的gargoyle的石雕,已經布滿了青苔,並且在同樣深色的灌木叢後若隱若現。


    從這個路口拐進去,則是扭來扭曲的道路,看不見前方的道路,也看不清楚來時的道路,我們好像走在一個巨大的迷津裏麵。


    天使!


    一個黑褐色的石雕天使的殘像,歲月與戰爭使這個天使隻剩下班長麵孔,它的身上落滿了塵世的傷痕,時間的遺蹟,還有青苔。


    但是,這些隻能掩蓋它最初的光澤和稚嫩,卻無損於它的靈魂!


    天使額頭寬闊,直視前方,眼神堅定,他的雙翅向天空的方向努力舒展,而它的右手則握住一個大鐵十字架,像一個巨大的天平,衡量著人間的善惡!


    繼續行駛,我們的前麵,是一片湖。


    十幾盞探照燈。


    墨綠色的睡眠上有浮遊植物,而湖水邊緣則是濃密的灌木叢,幾顆高大的東方垂柳,掩蓋住了不遠處石頭建築在水中的倒影。


    ——這是藝術的極致。


    那樣的石頭建築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古老,帶著曆史和時間的痕跡,她就好像梵穀畫筆之下,那些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繚亂,絢爛而令人迷失的夢境。


    “插teau gautier klug。”他說,“這是這座古堡的名字,是一個法語名字,用來紀念我的母親,klug是她的姓氏。你第一次過來,這是,……,我們的家。”


    車子在城堡前麵停住,max大叔身穿筆挺的西裝,腰杆挺直,像一個完美嚴謹的塑像一般,稍微彎腰,手中撐著舊式的雨傘,伸手,把我這邊的車門拉開。


    “少夫人。”


    我下車。


    雨大了一些,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股繁複的花香,馥鬱而悠遠,好像巴黎之花瓶子上的蔓藤蓮花一般,枝枝蔓蔓的盤繞上來。


    “max大叔,真巧,我們又見麵了。好像,我們早上起來剛在北京分離,現在又在這裏見麵,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嗬嗬。”


    大叔很端莊,不再同我調笑。


    勛世奉自後麵過來,拉過我的手,向裏麵走去,他的手心很熱,像火一樣,我感覺剛才不小心淋到的雨水,都能被他烤幹一般。


    壁爐裏麵已經生了火,木柴燒的劈裏啪啦的。


    他站在書桌前麵翻看英國這邊的助理送過來的信,我端著max大叔泡好的奶茶,蹲在爐火旁邊,然後,我鼓足了勇氣,問了一句,“那個,……今天晚上,你想做愛嗎?……”


    哢!


    外麵一道閃電,不一會兒雷聲轟隆隆。


    嚇死我了!


    我以為這道雷是趕來劈我的,太嚇人了!!


    勛世奉並沒有說話,他隻是放下手中的信,走到我麵前。


    伸出手,我把自己的手遞出,被握住,……慢慢站起來……


    他看著我,那是異常強烈的視線,——像捕食者。


    ……也許是幻覺,我似乎感覺到他的瞳孔微微擴大……那是性慾的表現……


    但是。


    他的眼神紛亂複雜,這樣的情緒,就好像藍鑽表麵的裂紋,掩蓋了鑽石光華,讓我看不清楚被掩蓋之下的東西。


    他在我嘴唇上親吻,卻拒絕了我的求歡。


    “alice,不是今晚。”


    “你不想做,……,女人願不願意,男人是知道的……”


    ……


    據說這裏是’我家’,max大叔早已經把主臥室準備好了。當然,作為貌似仍然在分居中的我們兩個人,我住在主臥,勛先生去睡客房。


    這裏和北京的勛氏城堡完全不一樣,這裏太複古了,讓我有一種依舊在trinity college讀書的錯覺,或者一腳踏進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宮廷。


    胡桃木的家具,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生產的royal doulton的瓷器,……這裏已經有很多女性化的元素,比如,我現在喝茶的杯子就是當年黛安娜王妃最喜歡老鎮玫瑰的茶具,金絲邊,上麵的團簇玫瑰完全盛開。皇室藍色的地毯,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剩下的則是窮奢極侈的華美重磅真絲堆出來的窗簾,華蓋大床,還有沙發。天花板幾乎可以說得上是蒼穹,很高,上麵是珍貴的油畫,電話依然是老式的,這裏,似乎幾個世紀以來,很少有改變。


    這個華蓋大床太誇張了,又高又大,我是手腳並用爬上去的。


    靠在繡著繁複花紋的靠枕上,我學著電影裏麵的貴婦一般,手中拿著一本書,臉上貼著麵膜,把頭發包起來(人家是要做造型,我的是洗澡之後頭發沒有幹),對著床前燈看枕邊書。


    這是一本舊書,1932年出版的狄更斯的《遠大的前程》。


    我在那邊的巨大的書架上抽下來的這本書,應該適合睡前看。我很小心,一頁一頁輕輕的翻動,屋子裏麵有翻書的聲音,紅茶的香氣,還有,外麵暴雨的氣息。


    可能是紅茶喝的有些多,還是我時差亂了,我半夜3點都睡不著。


    我想下樓弄一些牛奶喝,據說這個幫助睡眠,於是從我床上爬起來,打開門,卻意外的發現走廊中另外一個屋子依然亮著燈。


    靜悄悄的走過去,推開門,發現這是一件書房,並且,沒有人在。檯燈亮著,書桌上沒有茶杯,可能是他下樓倒水去了。


    我剛想退出來,卻不知怎麽了,眼睛瞄到書桌上麵攤開的文件。


    異常的厚重。


    我走近一些,仔細看明白,原來是當時我簽字並且郵寄到紐約的那份離婚協議。


    這上麵,隻要標示著需要我簽字的地方,我都很認真的簽好了字,中英文都有,而需要勛世奉簽字的地方,一片空白。……,不對,其實,這樣說也不精準,確切的說,離婚文件攤在他的書桌上,而他的鋼筆就擺放在旁邊,我甚至看到了一個需要他簽字的地方有墨水的痕跡,雖然很小的一點點,卻似乎是新的。


    ——他今天依然在考慮簽署離婚協議書。


    ——就在我主動向他求歡,而他拒絕了之後。


    ……


    我感覺有些口渴,似乎不喝水會很難過的感覺。我一轉身,意外的看見手撫在古老的雕花門把手上的勛世奉,他似乎極端意外我在這裏,並且,外露的情緒讓他的眼睛都微微睜大了。


    空氣微妙的靜默著。


    我從他身邊走過去,“alice!”他叫住我。


    “don’t ……”


    別說,什麽都別說。


    良久,我開口,“i have to go. the interview will begin at 8:00, i need to be prepared for that. ”


    現在我特別理解《圍城》裏麵的方鴻漸,為什麽在甩蘇文紈的時候用德語。


    如我們這樣的文青,並且有一些小小矯情的知識分子,哦,也許當年我們家不是出事了,沒準我就能拿到三一學院的一頂博士帽了,所以,我頭發暈的時候還自詡是有潛力的高級知識分子,這樣的人在最尷尬的時候,總會被自己扯一塊遮羞布的。


    不用母語,再令人無地自容的事情都好像可以變得朦朦朧朧的,不那麽直戳人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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