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飛站在主臥門前,深吸一口氣,抬手敲了兩下門。


    “咚咚咚——”


    停頓幾秒後,裏麵沒有傳出任何聲響,於飛擔心沈硯川出事,急忙開口使出殺手鐧。


    “少爺,是我,你要的資料已經查清楚。”


    又是一片寂靜,於飛腦袋飛轉,在想是破門而入,還是找林叔拿鑰匙開門。


    “進。”


    暗啞低迷的聲音從房間內傳出,於飛微怔,而後快速恢複專業的狀態,推門而進。


    房間彌漫著渾濁的酒氣,隻開了一盞小燈,於飛憑借微弱的光線摸索著沈硯川的位置。


    直至靠近床,視線才尋到那高大的身影,人坐在床尾,一隻腿伸直,手臂耷搭在另一隻曲起的腿上,手中仍握著一瓶烈酒,低著頭弓起背,一動不動。


    其他的瓶瓶罐罐如眾星拱月將沈硯川圍在中央,整個人縈繞著數不盡道不明的萎靡與頹廢。


    於飛眉頭緊鎖,眸光一沉,腳步加快。


    情況比他想象中,更嚴重。


    隨著他的靠近,沈硯川僵硬地身軀微動,抬起頭,目光陰鷙又冷冽,幾乎是刹那間便鎖定他手裏的東西。


    沈硯川緩緩抬起另一隻手,手掌向上張開,意圖明顯,他一直在等這個調查結果。


    於飛恭敬地將資料遞上,東西瞬間從他手中被抽走,他猛地抬起頭,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被轟出了房間。


    一肚子勸說的話,卡在喉嚨裏,出不來隻能咽下去。


    從獨掌沈氏集團至今,哪怕是涉及十位數的項目與投資,沈硯川也從未有過此刻的心情。


    習慣運籌帷幄的人,最害怕的不過是那種不確定性以及無力感,令他彷徨失措。


    沈硯川與唐樾琛一樣,貴為豪門的唯一繼承人,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


    嚴苛的家教和高尚的家風,使他們沒有沾染任何惡習,並對自己的人生有著清晰的認知和規劃。


    可以說他們人生中唯一的變數,便是動了情。


    沈硯川這些陌生的情緒,隻會在關乎謝允舒時才會破土而出,肆意瘋長。


    曾經不碰煙,不嗜酒的清冷學生會會長,在失去愛人的年歲中,變成個癮君子,煙酒不離身。


    沈硯川指尖蒼白,手背青筋虯勁暴凸,緊攥下的文件袋變形扭曲。


    黑眸沉沉,嘴角扯起,倏然抬手將烈酒送入口中,仰頭間暴露上下快速滾動的喉結,急不可待地吞咽中出現的漏網之魚溢出的嘴角,順著下頜砸落在文件袋上,濺出朵朵水花,如曇花一現。


    酒壯人膽,在這漫長的等待中,沈硯川需要它來拯救自己那岌岌可危的理智,也需要它來鼓起自己那幾乎無存的勇氣。


    “砰——”


    沈硯川手握瓶口,放下時酒瓶穩穩當當地砸在地麵。


    烈酒灼燒著胸腔,粗重的喘息下他身形顫動,眼底恢複幾分清明。


    大手掀起額前垂落的發絲,深吸一口氣,指節勻稱的手指靈活地打開文件袋。


    幾張薄紙,重如千鈞。


    幾口烈酒,滑過喉腔。


    幾分孤勇,揭開真相。


    幾年愛恨,落在何處?


    \/


    於飛還站在走廊不敢離開,按照他對沈硯川的了解,知道真相的第一時間,少爺一定會去找謝小姐。


    不過,今晚謝小姐並沒有迴雲朝院,而是去了蘇小姐家,這樣他就有機會勸說少爺早點休息,明日再去找謝小姐。


    正當於飛還在盤算時,房門從裏麵用力打開,隨後砸向牆壁,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沈硯川撐在門框上,穩住踉蹌的身軀,攥在手中的紙張全然皺巴巴,眼眶通紅地尋找著什麽。


    在看到門外站著的於飛時,定睛凝神,喉結滑動,幹裂的嘴唇翕動,嘶啞的聲音傳出一字一頓,緩慢但堅定。


    “我要去找她。”


    “少爺,謝小姐已經在蘇小姐家歇下了,你明天再去找她也不遲,現在你需要的是休息。”


    於飛想上前扶著沈硯川,卻被他拒絕。


    這時,走廊盡頭的窗戶閃過電光,片刻後響起轟隆隆地雷鳴。


    天公不作美,傾盆大雨將至。


    沈硯川在聽到於飛的話後陷入沉默,低頭垂眸斂起所有的情緒,於飛一時間也摸不著他的意圖,隻好站在原地等著。


    雨滴毫不客氣地砸向玻璃,窗外的樹葉在與寒風對抗,刺眼的閃電再次劃破黑暗的天空,悶雷逼近,仿佛就在人的頭頂炸開。


    走廊響起腳步聲,林叔在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後,就急忙讓廚房端出醒酒湯,好讓他送上來。


    “少爺,先喝一口醒酒湯再說其他事情吧。”


    林叔走到沈硯川跟前,將手中的碗遞給他,滿臉擔憂。


    沈硯川視線中映著林叔的臉,皺紋鋪滿的臉龐,時間無情。


    這位看著自己長大的老人,是當初母親嫁入沈家時帶來的娘家人,如果認真細算應該是母親的遠房親戚,一生忠誠,一生未娶,將自己視如己出。


    三十年光陰轉眼而逝,母親因病離世,林叔垂垂老矣,所愛決絕離去。


    視線開始模糊發散,無端的心慌蔓延五髒六腑,四肢驟然卸力,一股腥甜噴湧而出。


    是否,他誰也留不住?


    刺目的鮮血染紅那碗醒酒藥,錐心的痛帶走他的意識,天旋地轉間鋪天蓋地的黑暗將他淹沒。


    “少爺!!!”


    “少爺!!!”


    兵荒馬亂,電閃雷鳴,暴風驟雨,這一夜,無人安眠。


    \/


    時針走到七點,雨勢未歇,悶雷陣陣。


    渾身濕透的蘇挽歆從噩夢中驚醒,倏然睜開的眼眸,驚慌無所遁形,小臉一片蒼白。


    手機還緊握在手中,指尖輕點,屏幕亮起,短信還在。


    蘇挽歆像是吃下一顆定心丸,緩緩坐起身,抬手撥開黏在額前與臉龐的發絲,攏了攏身前的被子,淡淡的木質香安撫著緊繃的神經。


    她輕歎一聲,手指揉了揉疼痛的太陽穴。


    又迴到從前噩夢纏身的時候,她已經好久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了。


    果然,他不在身邊,她不可能會有個安穩的好覺。


    好一會後,緩過勁的蘇挽歆在一旁的抽屜中取出專用的筆記本電腦,試圖從唐樾琛的短信中定位到他目前的位置。


    哪怕知道,大概率是無用功,她也不想錯過絲毫的可能。


    半個小時後,蘇挽歆生氣地將筆記本電腦扔到一旁,她很少有如此被動的時候,陰暗的戾氣頃刻而出,張牙舞爪地將她湮沒。


    [可惡的“s”,你最好祈禱永遠別讓我找到你老巢,否則我肯定將你一鍋端了。]


    手機震動,鈴聲響起,屏幕上是喬一的名字。


    一大早,敢打電話給她,證明事情的嚴重性。


    蘇挽歆拿起手機,手指滑動接通電話。


    “老大,不好了,沈少爺又進醫院了。”


    “酗酒過度,加上情緒起伏太大,舊疾複發,吐血了。”


    她眉心一跳,唿吸一窒。


    “現在什麽情況?”


    “剛出手術室,還在昏迷。”


    “還有沈少爺的助理於飛,正在前往星月灣的路上。”


    宿醉、噩夢、少眠引發的疼痛卷土重來,肆意奔走在她的每根神經,頭痛欲裂間額前再次冒出豆大的冷汗。


    蘇挽歆另一隻手抵住額間,大拇指和中指按壓著狂跳不止的太陽穴,啞聲開口。


    “我知道了,安排人看好沈硯川,還有陳老那邊也不能鬆懈。”


    喬一在電話另一頭聽出蘇挽歆聲音的異常,擔心地詢問。


    “老大,你沒事吧?”


    “我沒事,去辦吧。”


    “老大,放心。”


    電話掛斷,蘇挽歆掀開被子,下床穿上棉拖,往藥箱的方向走去。


    隨著她走動,疼痛快速擴散到身體的每個角落,連骨頭也難逃一劫。


    蝕骨鑽心,跌跌撞撞,不過是幾米的距離,她差點沒撐住,真的太疼了。


    身上的睡衣全部濕透,小臉因疼痛而下意識皺成一片,她在藥箱前頹然坐下,緊咬著牙關,保持理智地打開藥箱,取出藥瓶,倒出兩顆白色的藥片。


    顫抖的雙手握緊藥瓶,艱難地打開瓶蓋,顫巍巍地倒出藥片,可她的手無法保持平衡,藥片傾瀉而出,掉落在地毯上,四散到各個角落。


    一番折騰下來,蘇挽歆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去管它,在手中剩餘的藥片捏起兩片送入口中。


    水杯在床邊,現在的她無法拿到,也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她此刻的脆弱。


    任由苦澀的藥片在口腔中慢慢融化,霸道地襲擊味蕾與舌尖,甘願投降。


    蘇挽歆倚靠在桌子前,雙眼緊閉,靜靜地等待著藥效的發揮。


    一刻鍾後,所有的疼痛慢慢褪去,理智與力氣也在漸漸迴籠。


    蘇挽歆抬手凝目審視著掌心,終於,不抖了。


    隻是上麵全是深深地指甲蓋印,浸透著冷汗的皮膚,半幹間全是黏膩。


    蘇挽歆最是受不了這種感覺,她緩緩站起身,躊躇地往浴室走去。


    再次出來時,黑衣長褲,長發束成高馬尾,眉眼淡漠,幽冷疏離,全然看不出剛剛的支離破碎。


    現在誰都可以倒下,唯獨她不可以。


    這場硬仗,隻能贏不能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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