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穎達心中也是頗為激動。


    他雙手置於膝蓋之上,內心竟有一絲皈依之感,這裏,雖然不過隻是一片普通樹林,但,卻讓他仿佛尋到了心底自己想要去的聖地。


    “嘶······春秋之時,有學問的人,如孔師等,開始推廣私學,講究有教無類,後來,被後麵的諸多夫子效仿。”


    “到了戰國之時,這百年時間,儒家墨家兩者為顯學,曾大行其道的諸多官學,就像是燒盡了的冷灰,再沒有任何活力, 而各家各派所崛起的私學卻如同燃燒的烈火,並且越來越興旺。”


    “田氏齊國自也一樣,創立了稷下學宮,允‘不治而議論’,九流十家都在此薈萃,百家爭鳴,人才輩出,昔日鄒衍、田駢、慎到、荀卿講學的桃林,被人稱之為稷下學宮,名動天下。”


    “隻是可惜,後來秦國征討,稷下學宮已是不在,那響徹天下的辯論聲,探討聲,也再沒有出現過了。”


    “今日今朝,有民學魁首為引,太上皇和陛下親臨,此片樹林,難道不就是我大唐的稷下桃林嗎?”


    孔穎達心潮有點澎湃。


    此言一出,虞世南,蓋文達這些儒門夫子,臉色都有些漲紅,雙拳緊攥,顯然,他們在壓抑著內心的狂熱。


    沒辦法,年紀大了,便多喜歡一些形式上的儀式,也更是喜歡一些好聽的名頭。


    就好比後世一些領導退休後,卻樂此不疲的擔任各種協會的會長,主席等等,這就是一個道理。


    若是能恢複稷下學宮,毫無疑問,這對於儒家而言,是一個不小的助力,同樣也是孔穎達他們內心所渴望的東西。


    稷下學宮,沒辦法,這個名字對讀書人的誘惑力太大了,以至於讓孔穎達這些早就名動天下的大儒,也心之向往,想要重現齊地之盛況。


    這個道理,李世民心裏自然也清楚。


    他看了下李淵。


    不過,這一次李淵沒有再開口,而是微微垂眸,顯然,把接下來的事,讓給了自己。


    李世民心中微動,他抿了下嘴角,頷首道:“父皇所言甚是,孔夫子所言也讓朕,心之向往啊。”


    “正如父皇所言,今日諸位盡可暢所欲言,此地,雖沒有桃林,但,桃林置於心中,何必在意其他形式?”


    “不治而議論,田齊桓公創下稷下學宮,有此心胸,更何況於朕也?”


    “今日,諸公盡管針砭時弊!!!”


    李世民定下了基調。


    張楚雙眸微凝,說實話,這一點,他倒是真的沒有想到,也沒有能所預料到。


    重建稷下學宮?


    這·······


    算是誤打誤撞而產生的意外驚喜?


    但,不得不說,隨著大唐愈發興盛,長安匯聚各學各派各族,若是能有一處,如同稷下學宮那般的地方,說實話,對大唐,定然是利大於弊!


    當然,想要推動此事落定的,莫過於孔穎達,虞世南,蓋文達等一眾夫子了。


    還都不等李世民的聲音徹底落下消散,孔穎達已是興奮的忍不住了,直言道:“如張夫子所言,秦皇漢武,不可稱之為大治,三國亂,晉動蕩,南北朝之虐更是令百姓惶恐,人命如草芥,自也不算。”


    “前隋雖有繁盛之象,可區區數年毀於一旦,當然也不算。”


    “我大唐,初建不過十數年,可陛下聖明,諸公辛勤,已是有大治之像也!”


    “更何況,後輩俊秀,層出不窮,更是有張夫子獨領風騷,如此,陛下,太上皇,所謂大治,雖此時不算,但,隻要君臣一心,齊心協力,指日可待也!”


    孔穎達喝道。


    “陛下,此言甚是!”虞世南深吸口氣,他也拱了拱手,說道:“陛下初等之時,天下尚有些不平,可數年間,平定突厥心之大患,又平定西北,西南諸部,而後與民休息,天下已有複原之征兆。”


    “去年間,張夫子為大唐,更是帶來了紅薯,土豆,又是有筒車,曲轅犁如此農事利器。”


    “女子,也已經開辟了新的萌芽,成為我大唐大治之巨大助力!諸公兢兢業業,房相如擎天之柱,魏公明察秋毫,趙公守扼天下英才,李公厲兵秣馬,秦公孜孜不倦········”


    “所謂大治,我大唐,已來也!”


    虞世南興奮無比,說話間,聲音都有些哆嗦。


    李世民喜不自禁,雖說一直控製自己別笑出聲,可嘴角卻是忍不住翹起來的。


    這話,不論是誰聽著都心裏舒坦,更何況他這個皇帝了。


    更何況,還是很喜歡麵子的皇帝。


    房玄齡,李靖,長孫無忌,魏征········


    大家也都是七嘴八舌的開口,都言大唐大治之世即將到來。


    張楚在旁聽著,嘴角抽了抽,心裏默默道了一句,這所謂的稷下學宮,倒不像是交流學術的地方了,完全成為了一個馬屁場。


    不過,想想也是,現在已不是春秋戰國之時了。


    那時候,天下動蕩,百家爭鳴,各國政策多有不同,君主之治也是因人而異,自然,便多了許多辯題,更也多了許多吵鬧之事。


    可後來,當秦一統天下,這稷下學宮便迅速落敗,更何況,現在天下比秦時還要穩固,而學說,發展了將近千年,儒學已是徹底的成為顯學,就算再辯,又能辯什麽呐?


    但,事在人為。


    這個地方,這個提議,終歸是好的,張楚相信,用不了多少年,學術辯論之事便就會多起來。


    民學之下,各科各門,爭吵的機會,多著呐。


    漸漸地,聲音開始平息,張楚這才重新出聲:“正如諸位所說,大治,似是就要到來。”


    “但,迎接大治,也不是簡單的事。千百年來,就算所謂盛世,至多也不過隻為天下太平百來年罷了。”


    “更何況於大治之世乎?”


    “那麽,請問諸位,可曾想過,這問題,出現在什麽地方了嗎?”


    張楚目光掃過眾人的眼睛,又拋出了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就涉及到了具體建議和所說,頓時,剛才熱鬧的氣氛,蕩然一散,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張楚身上。


    便是李世民,也陷入了沉思。


    他為天可汗,他為九州之主,他口含天憲,神目如電,一句話,便可讓東海之濱掀起狂浪,亦可讓嶺南之地同時為之歡唿。


    他想要自己遠超秦皇漢武,更是遠勝三皇五帝,他內心有口氣,想成為天下皇帝之楷模,想要締造出一個從未出現過的強盛王朝。


    自然,想要做到這些,今日所言的大治之世,就必將要讓它到來!!!


    也隻有如此,才能配得上自己所想要的千古一帝之名,隻有如此,才能讓自己的光輝永遠在蒼穹之上,不會黯淡。


    大唐,定要大治也!!!


    第一個開口的,仍舊是孔穎達。


    “想要大治也,定要吏治清明!”孔穎達所說的話雖少,但卻讓所有人心中一驚。


    但,細細一想,心中都暗自頷首,正是如此。


    想要大治,那麽就要讓直接掌控和間接掌控這天下的官吏,清正廉潔,行光明正大之事!


    張楚頷首點頭,貪汙腐敗,這是每一個政權都要防備的大敵。


    “孔夫子所言甚是。”


    “而且,也不僅僅要要律令嚴明,約束官吏,更需陛下帶頭守法,恪守為君之道!”


    “如此,為天下人做出表率,陛下一人之心,則可調動千萬人之心也。”


    “若是天下人見陛下喜愛紛奢,糜爛至極,自然就會紛紛效仿,但,若是陛下一心為公,賢明於天下田野之間,天下人定也會爭相效仿,如此,天下定是會至清至明!”


    說著,張楚抱拳,衝李世民重重行了一禮:“大唐初定,正如朝陽升起。”


    “陛下銳意進取,勤勉節儉,虛心納諫,此乃天下人皆知之事。”


    “某家雖位卑言輕,但所見之官吏,比如司農寺上下,盡管有些瑕疵,但也大多都是肅然恭儉,莫不敦敬、忠信。”


    說罷,張楚也望向了房玄齡,魏征,柴紹,李靖等人:“諸公也多是出於其門,入於公門,出於公門,歸於其家,不比周,不朋黨,兢兢業業,恪守為官之道。”


    “當然,這是某家自己的眼睛所看,畢竟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全知全能,或許,有暗中串聯結黨者,可,在陛下威懾之下,不敢冒頭,故,今大唐吏治尚且還算清明。”


    張楚輕聲說道。


    孔穎達頷首,對曰:“然,此乃曆朝曆代之規律,王朝初創,皇帝威望如日中天,諸公亦然,但,隻依靠初創之君臣震懾,又能維持多久?一旦威懾消退,宵小驟出,各大所謂世族門閥抬頭,天下大治,定然崩殂之!”


    孔穎達直言不諱。


    他現在精神正處於亢奮之處,對於所謂的世族門閥可沒有什麽好忌憚的。


    所謂世族門閥,在他眼中,也不過隻是土財主暴發戶罷了。


    李世民雙眸微凝,他自然懂得張楚和孔穎達的意思。


    正如張楚所言,現在就算有世族門閥,但,大體上還都是聽從朝廷之令,不敢肆意各自為政,可一旦他們這群人離去,大唐,又將走向何處?


    看來,這世族門閥,拉長了看,終歸還是弊大於利,之前想要和世族和平共處的李世民,心裏,有些動搖。


    長孫無忌見此,不由心中微驚,但,抬頭看了眼張楚和孔穎達,終歸沒有說話,辯解。


    畢竟,世族門閥究竟有什麽能力,能影響什麽,前朝結局已是清清楚楚的展現在了大家眼前。


    他咽了口唾沫,隻求今日所謂的稷下學宮,趕緊結束。


    畢竟,此事事關重大,陛下的抉擇,絕對不會因為一場討論,一次開壇,便隨便決定,事後,世族門閥隻需要展現出自己對王朝,對陛下的些許好處,就能再一次影響陛下的抉擇。


    “想要大治,教化百姓,人人為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沒有欺騙,再無紛爭。”一直沉默的玄空,也開口了。


    他從佛家角度,闡述了大治之法。


    自然,李淳風也不甘示弱,同樣以對道經典籍的高深理解,講出了自己對大治的想法。


    虞世南雙眸一亮,自也從儒學角度,搬出了聖人之訓,畢竟,在這一塊,儒家是無敵的。


    裴行儉雖是年幼,但不卑不亢,這個時候,他代表民學站了出來。


    畢竟,不論是民學醫科何興友,還是說民學民科呂亮黃平,在理論這方麵都有欠缺。


    裴行儉以民為題,以農切入,再具體於筒車,印刷,曲轅犁等物件,道出大治之根本,在於百姓,在於民!


    張楚不斷頷首。


    李世民,李淵,房玄齡,長孫無忌等人也都是眼眸頗為明亮,從中他們還真學到了不少以往他們不曾注意過的地方。


    亦或者,他們從不同人口中,得出了不少以其他角度觀天下的見解,這些對他們治理天下,處理政事,大有裨益。


    “是啊。”張楚深吸口氣。


    “人人向善,為大治,忠孝仁義為大治,清靜無為為大治,立根於民,為大治。”


    “但,不論如何,這一切的根腳,就是在於民,在於百姓。”


    “正如之前所說的那些勸農之文章,他們的落腳雖也是在於民,在於百姓,隻是,他們卻不懂民,不懂百姓。”


    “如此,到了現在,便可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依靠百姓,接近百姓,深入百姓,了解百姓。”


    “一言以蔽之,便是,從百姓中來,到百姓中去!”


    “不論是吏治清明與否,還是說教化開明與否,亦或者說是激發百姓向善向佛之心,絕對都不能落在空談,落在空中,必須必須,真抓實幹的,紮根於百姓!”


    “此,乃基礎,也是,基石,也是,吾等學說為何稱之為民學的緣故啊。”


    張楚重重吐了口氣,一字一頓的闡述道。


    從百姓中來,到百姓中去!!!


    所有人的瞳孔,驟是一圓。


    李世民嘴唇微幹,誰都知道,想要繁盛,就要保持清明,懲處貪腐,嚴查枉法,但,這人人都知道的問題,卻沒有人指導,該怎麽做!


    這個問題,李世民平常沒少獨自揣摩,思索,可,卻總感覺腦海中有一團迷霧,困擾於他!


    但現在,李世民突然驚覺,這句話,似乎是驅散迷霧,尋到根本之法的鑰匙。


    若是天下官吏,都真的做到了這十個字,那麽,這天下,豈不是永遠都是朗朗乾坤?


    孔穎達眉角一顫,眉頭緊蹙。


    自己這些天,一直在思索,在考量,如何讓儒學重新煥發光彩,浴火重生,蛻變成功,可,千百年儒學之輝煌,無人教過他如何對待儒學式微之事。


    剛才,那些他們平日引以為傲的勸學文章,也被抨擊的體無完膚,這讓孔穎達更是焦躁。


    但,當他心中重複過這句話後,卻驟然驚醒,想要讓儒學重新崛起,那還不容易麽?


    就是這般啊!!!


    無他,因為民學就是這麽做的,而民學已經驗證了這十個字的效果,從百姓中來,到百姓中去,民學依靠此言,猶如烈火燃燒燎原,如此,儒學想要重新崛起,那裏還需要費盡心思,絞盡腦汁的思索其他路子?


    民學,已給他們走出了路啊。


    跟著民學,深入百姓,便是儒學的浴火之路啊!!!


    玄空,李淳風心中也都品味著這十個字,一時久久不言。


    百姓!


    民!


    從中來,到裏去!


    若是把自己和百姓捆綁於一起,融合於一起,天下,豈不就是如同大江大河,任由自己遨遊,任由佛道遨遊麽?!!!


    正所謂,投民一念起,刹覺天地寬!!!


    “哈哈哈······”


    一片寂靜下,李淵突然仰天長笑:“善,大善!此乃······大治之根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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