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陰沉著臉,拳頭咚的一聲砸在桌子上,咬牙怒道:“胡鬧!你好歹是帝闕的兒子,連這份責任都擔當不起來,父君的臉都讓你給丟盡了!”


    金烏郎君不以為然,轉身滿不在乎的斥道:“父君在時也並未屬意讓吾接掌這個位置,是因為知道吾生性散漫、不堪重任,現在父君仙逝多年,你卻要違背他的意思嗎?”


    他轉身時,肩上的大翅子差點刮到我,一旁的水德適時的將我拉開。握著他充滿溫度的手,我的心也漸漸安定了下來。


    “況且,吾之所以坐上這個位置,是當時的情形所迫,現下撥亂反正、物歸原主,天理所在!”


    冥王被氣的吹胡子瞪眼,“你是一廂情願,你可問過星君願不願意?!”


    “不願。”清清楚楚,簡簡單單兩個字,水德聲音毫無情緒,理所當然陳述事實。


    金烏郎君被一噎,突然好像魔怔了一般,討好的堆著笑,虛勢道:“不然大哥你來做吧,你也是帝闕的兒子,你還是長子...”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冥王可怕的眼神給噎了迴去。


    金烏郎君來迴踱著步,垂頭沉思,眉頭緊皺,一邊焦急的走著,一邊碎碎念道:“怎麽辦,怎麽辦呢。”


    突然抬頭道:“那星君總不能一直待在冥界吧?您以元神祭鼎,止住動亂,三界感恩,理應將您奉養起來。吾為您準備一處宮闕,奉您為三界之主可好?”


    我嘖了聲,金烏郎君其心可誅,恐怕水德這邊一答應,奏折就會雪花般的砸向他。


    水德目光清清淡淡的看著他,隨口道:“不用。”


    金烏郎君仿佛麵對一塊難以撼動的石頭,無奈道:“您的地位崇高,如果一直待在此處,三界議論恐怕難平。”


    這點冥王是讚同的,臉色緩和了許多,附和道:“確是如此。”


    水德坐著甩了一下衣服下擺,將褶皺捋平,冷靜道:“我不在乎,水德星君已經為三界殉身,現在的我不過是個無名之卒。”


    說完,認真的握緊我的手。


    金烏郎君垮下臉,冥王蹙起眉。


    氣氛一時凝滯。


    我感受著他身上微弱的靈力,心中泛起一片酸澀。


    沒人能攔得住他隱入塵煙,就像我當初攔不住他殞身一樣。我能抓住的,不過是眼前的這雙手。


    我感恩天地將他還給我,我不再去想因果,因果的存在不過是騙我接受失去他。


    那天的談論無果,走出無憂渡,金烏郎君和冥王皆裝作若無其事,隻我那兩扇門來迴的唿嘯,吱呀的哀嚎,委實狼狽。


    後來聽聞金烏郎君初聽說水德迴來的消息時,本來終日愁苦,食不下咽的他,高興的怒幹了兩碗玉露瓊漿,隻可惜結果不盡如人意。


    再後來,金烏郎君和冥王為了平息眾議,設了個掌管忘川河的神職給他。發了個告示,狠狠吹噓了一通忘川河的重要,總算是糊弄了事。


    不管外界變動多大,我們的日子依舊如常。


    直到...我去了幾趟枉死城...


    我去枉死城的初衷不過是去看望必安哥,早先幾百年他被卞城王選中入了枉死城當差。來來迴迴幾趟下來,我雖未曾與卞城王打過照麵,她卻突然看我不順眼。


    說什麽也要將枉死城的冤魂送到我這兒過一過,對外說辭則是枉死城內冤魂眾多,不堪重負,希望無憂渡能幫忙分擔一點。


    還貼心的為我開辟了個專門的通道,冤魂從枉死城一直排到無憂渡門口。我忙的沒有一絲閑暇,自然不會再去枉死城了。


    我暗咬銀牙,獨吞怨氣。


    三渡錄的厚度與日俱增,我見過的人間悲喜千姿百態。


    我早就不看話本了,憑老身的經驗,話本子裏的曲折離奇、百轉千迴根本無法打動我。


    真實永遠比杜撰來的精彩。


    比如,今日,我忙了一陣,好不容易從桌上抬起腦袋,極目遠眺。突然發現遠處隊伍中空了一個位置,仿佛那個地方有什麽可怕的東西,連鬼也不敢駐足。


    走近一看,並不是空了一個位置,而是那個位置站的是一個矮矮的稚童小兒。


    稚童早逝的不是沒有,但很少有冤魂。他們心思純淨,對世間萬物的理解還停留在好奇階段,甚少有什麽解不開的執念。


    我倍感納罕,就將他帶了迴去,耐心詢問。


    但這小娃十分沉靜,不管我怎麽誘哄,都隻垂頭耷臉,不理睬我。


    既然能成了冤魂,他心中定有解不開的秘密。


    我抓起一把瓜子,耐心哄道:“小兒,你看這是什麽?這可是很好吃的東西,要不你嚐嚐?”


    他搖頭。


    “你知道這是哪裏嗎?”


    搖頭。


    我想了想又問道:“你知道你已經死了嗎?”


    聞言,他突然抬頭,清澈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我接道:“這裏是冥府,就是死了的人都會去的地方。”


    他看著我,突然跑到角落蹲下,害怕的將頭深深的埋進胳膊中。


    我一怔,原來他尚不了解自己的處境。這麽小的人兒,或許對死亡根本沒有概念,卻要深刻的經曆一番。


    哎。


    我走過去蹲下摸著他小小的腦袋,輕聲說道:“你不用怕,我不是什麽壞人。我是來領你迴上麵的。”


    聞言,他突然小聲喃喃道:“爹,娘...”


    我一愣,沒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眼神濕漉漉看著我,斷斷續續說道:“死了的,人,都在這裏,那我爹,娘,在這裏嗎?”


    我一怔,有點吃驚,“啊,你的爹娘也死了嗎?”


    他點頭。


    “你們是一起...下來的嗎?”


    他搖頭,“爹娘,早就死了,我,沒見過他們。”


    我內心一震,那怕是在忘川也尋不到了。


    我摸了摸他的腦袋,指著窗外的奈何橋柔聲道:“你看那裏,爹娘就在橋的對麵等你,過了那座橋就能見到他們了。”


    他沉默的看著,沒說話。


    “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麽下來的嗎?”


    他搖頭,“我,記不清了。”


    “那你還記得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在哪裏嗎?”


    他沉默了半晌,突然小聲道:“大龍酥。”


    口音難辨,我沒聽清,“什麽?”


    “我家,那裏,有三棵,大榕樹。”聲音細小微弱。“我叫,小鬆子。”


    啊,大榕樹啊。


    我已經明白從這個孩子口中很難清楚的找到事發地,無法推測他的死因,更無法得知藏在他心中的執念。


    我歎口氣,有點犯難,那隻能從生死簿上去查他的籍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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