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後,無憂渡中。


    我剛送走一名鬼魂,心滿意足的在三渡錄上劃上一筆。


    門外,婆婆的喊聲穿過街道傳了進來,“無憂,快來幫我收攤子。”


    我站在門邊應道:“奧,知道了。”


    今日是中元節,婆婆早點收了攤子,我們一起過節。


    酒尚未喝,阿翁看著我,語重心長道:“無憂啊,已經五百年了,還要繼續等下去嗎?”


    我這廂還未說話,無咎哥激動的一拍桌子,“等?等個錘子。我們不等了,無憂,你聽哥的,我們明天就去相親。天上地下,三界六道,哪裏沒有喘氣的?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依我看,三殿閻羅就是個不錯的選擇,為人和善,深明大義,才華橫溢,風流倜儻,正配我家無憂。”


    聞言,我嘴角抽了抽,貼近必安哥的耳朵問道:“他最近又看什麽亂七八糟的話本子了?”


    必安哥默了默,仿佛難以啟齒,猶豫了幾猶豫道:“好…好像叫什麽《我與王爺相親的那些故事》。”


    無咎哥搖了搖手指道:“錯,是《下堂後我相到了一隻宰相》”


    說罷,眼神迷離,仿佛還在迴味話本子中離奇曲折的荒唐設定。


    必安哥笑著搖了搖頭,小聲對我們道:“他要升官了,精神狀態不太穩定。”


    “升官?升什麽官了?”我道。


    “黑繩使。”


    黑繩使?我反應了反應,好家夥,這不就是三殿宋帝王座下嗎?


    沈無咎其心可誅!


    無咎哥突然發出了一聲哀嚎,一把抓住我放在桌上的手,如救命稻草般,“無憂,你陪我去黑繩地獄好不好,我一個人在那兒太無聊了。”


    我果斷搖頭拒絕,“不要,我要留在忘川。”


    “那你去打馬時一定要記得叫上我!”


    我輕笑,“那是自然,我們是雌雄雙煞,天下無雙,缺一不可。”


    “嗚嗚,那群臭小鬼還欠我幾貫冥幣呢,你一定要幫我要迴來。”


    “好。”


    這時,婆婆端著一碗湯過來,笑道:“無憂,我新學的小餛飩湯,你嚐嚐味道怎麽樣。”


    我乖覺的點頭道:“嗯,謝謝婆婆。”


    “思搖呢?我也幫她準備了一碗。”


    嘴裏噎著小餛飩,我含糊道:“近日敖丙隱有蘇醒的跡象,她迴東海去看看了。”


    聞言,婆婆歎了口氣道:“那孩子也是可憐,她可有問過你扶搖的事?”


    我道:“思搖很懂事,她知道問了我會傷心,所以她很少問我。”


    婆婆輕笑,藹聲道:“那孩子讓你養的越來越像你了。”


    聞言,我倒吸一口涼氣,一口熱湯就這麽滾燙燙的衝進了嗓子眼,一時間又涼又熱,滋味妙不可言。


    必安哥遞給我一杯涼水,婆婆責備道:“哎喲,你慢點喝,這麽大人了,一點出息也不長。”


    我冤枉啊我,實在是您的話太駭人了,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我立馬連連擺手,反駁道,“不像我,不像我,思搖一點也不像我,像我可不是什麽好事。”


    婆婆無奈笑道:“好。”


    宴席結束,我東倒西歪的走在忘川的街頭,這些人中隻有我能喝醉,所有的美酒都便宜了我一人的肚子,喝的老身五迷三道,眼神昏昏。


    老遠看到無憂渡門口的大紅燈籠,一個變作兩個,兩個變作四個,最後竟成了一整排。像極了中元節熱鬧的鬼市。


    不對,這好像就是鬼市。


    耳邊嘈雜的叫賣聲鼎沸喧騰,我擠在人群中左晃右晃,搖晃中前方重疊的人影分開,中間竟出現了一個極為熟悉得身影。


    一刹那,心神俱裂,神智仿佛潑進了一盆冰水,霎時間清醒。


    我追著身影前去,卻又追到了大紅燈籠下,身影停在那處,靜靜的站著,抬頭望著掛著的燈籠。


    燈籠下一顆碩大的珍珠在幽暗的忘川閃著溫潤的光澤,可這光澤卻比不上所站之人風姿之一分。


    眼神又開始迷離,我使勁晃了晃腦袋,燈籠又分成了兩個,人影也分成了兩個,越來越模糊,我心中開始慌亂,踉蹌著撲過去卻撲了個空。


    我抬頭看上去,大紅燈籠高高掛,這裏是無憂渡吧?


    方才究竟是真從鬼市走了一遭,還是我做的一個夢?


    我無力的靠著門邊,一滴委屈的淚滑落。


    水德,五百年了,你什麽時候才能迴來?我等的實在太久了。


    我不怕等待,我隻是怕忘記了你的樣子,我怕在人群中認不出你,我怕再次錯過你。


    我陷入了一場極為傷情的夢中。


    等我迷迷糊糊醒來時,思搖已經迴來了,她一把拉起我道:“外麵陰風這麽大,你坐在門口吹風不嫌冷嗎?”


    我錘了錘還有點遲鈍的腦袋道:“我坐那兒醒醒酒。”


    “又喝酒啦!”


    “昨日中元節嘛。”


    “奧,那我還是趕遲了一日。”


    “你父親怎麽樣了?”我問道。


    思搖將手中的包袱甩在桌子上,無奈歎氣道:“他的靈識受損嚴重,還需些時日才能醒來。”


    我點頭。


    “對了。”她打開包袱道:“這是二叔讓我捎給你的珍珠,他說這顆是今年蚌園產的最大的一顆。”


    我走過去拿起來瞧了瞧,果然又大又漂亮,珠質細膩,閃著淡粉色光澤。


    看著珍珠,我的記憶中突然閃過一個身影,但是卻並不真切。


    思搖接著道:“無憂,二叔說,明年最大的那顆就不能送你了,他要留著給西海公主做聘禮的。”


    我點頭,“奧,思搖,你把這顆換上吧。上一顆掛久了都有點蒙塵了。”


    思搖邊掛邊道:“無憂,你整日收集這些珍珠做什麽用?”


    我呷了口茶,坐在桌邊托著腮道:“因為我答應一個人要送他一顆最大的珍珠。”


    聞言,思搖默然,沒再說什麽。


    接下來一整日,我都心思不寧,總是在有意無意迴憶昨晚的經曆。


    而無憂渡的生意也難得冷清了一日。


    思搖坐在門口搖椅上,晃著道:“無憂,今日真是清閑呀。看來陽間的日子過得不錯,那些下來的鬼們都無甚冤屈。”


    我翻了一頁麵前的話本子道:“許是。”


    而話本子這一頁正寫道:“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


    我覺得寫的甚為精妙,正當準備下筆記下來時,門口傳來一人的聲音,“請問,謝無憂在此嗎?”


    啪的一聲,筆落在紙上,我愣愣低頭。一團墨跡點在了“生”字上,一種強烈的預感湧上心頭。


    心在怦怦狂跳,我起身跑出門外,看到那張魂牽夢繞的臉龐,有一種做夢般的絢麗。


    眼中騰起霧氣,我忍著鼻中的酸澀,笑道:“閣下找我何事。”


    他朝我有禮的一拱手,“姑娘,在下沈衡,江州人士。在下有一執念難以放下,希望姑娘為我解憂。”


    “奧?是何執念?”


    “在下生前有一深愛的姑娘,可是在下死後卻留她獨自一人孤單的等待。在下覺得對她不住,不知怎樣做才能獲得她的諒解。”


    我慢慢靠近他道:“閣下或許多慮了,也許那姑娘根本沒有等你,早已另嫁他人。”


    聞言,他臉色一變,認真沉思了沉思,十分為難道:“如此那我隻能動手搶迴來了。”


    我被他逗的一笑,眼淚從眼眶中滑落,我輕聲道:“那你還等什麽?”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伸手將我摟入懷裏,貼著我的耳朵呢喃道:“阿圓,對不起,我來晚了。”


    我在他懷中搖頭,溫柔道:“不晚。你給我五百年恩澤,我還你五百年等待,正相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無憂渡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歐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歐舒並收藏無憂渡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