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衡。”我輕輕喊了一聲他。


    他抬目看了我一眼,眼中神色複雜,閃爍著光點,身子有些發抖。


    我突然明白了。


    我在忘川見慣了鬼魂,所以沒什麽感覺。但對於沈衡來說,他是親眼看到徐若雪的死,那對他來說是怎樣一種打擊。他抱著一絲希望來到冥界,卻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如今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是不敢相信,亦是近鄉情怯。


    我按了他的手一下,對他表示了精神上的鼓勵。


    他輕輕轉過去。


    “阿衡,真是你?”徐若雪驚喜的說道,立馬跑到沈衡近前,一把抓住他的手。


    “師姐。”沈衡的聲音是我從沒見過的溫柔和脆弱。


    我想起他剛到無憂渡,說要改生死簿時的英勇無畏。


    他可以為她勇闖地府,也可以在她麵前脆弱的像個孩子。


    我苦笑,原來這就是愛情,這就是愛一個人的表現。


    “嘖嘖嘖,冥界大善人呢。”扶搖突然出現在我身邊,搖著頭說道。甚是瞧不上我這番故作大度的形容。


    我轉頭看著她,輕聲說道:“瞎說什麽呢?”


    “不是嗎?跋涉一路過來就為了成全別人,還有人比你更傻的嗎?無憂。”扶搖無奈。


    “我隻想幫他。”我道。


    “那你呢?”她問道。


    “我已經在忘川孤獨了百年,對我來說,孤獨不算什麽。”我扯出一抹笑。那樣子大約比哭還難看,笑的瘮人程度令扶搖不禁抖了三抖。


    正在此時,台下響起一陣掌聲,我看過去,是台上的比賽出了結果。顯然是蜀山之人贏了,徐若雪在台下開心的鼓掌,沈衡默默的站在她身旁。


    那副乖巧的樣子像極了地藏王菩薩座下的那位諦聽。


    獲勝之人從玄武台上走了下來,徐若雪開心的迎了上去,“大師兄,你好厲害!”她說道。


    “師兄。”沈衡也恭敬的對來人說道。


    剛才獲勝之人原是蜀山的大弟子。蜀山果然是三界難得的仙山,稱得上是人傑地靈。雖然地處下界,但修道者眾,其中不乏許多卓犖不凡之人。


    天界每年飛升的仙人中,蜀山弟子都占有著不可小覷的一席之地,曆來受三界的推崇尊敬。


    來人瀟灑的拍了一把沈衡的肩膀說道:“師傅派我們來酆都曆練,你又溜到哪裏玩去了?此刻才出現?”


    怪不得沈衡在判殿時能謅出那個理由,原來也不全是編的,他本來就是帶著來酆都曆練的任務來的。


    我心道,沈衡為了徐若雪離開酆都找到了忘川,而徐若雪卻恰恰就在酆都。


    司命星君的一支仙筆當真是九曲迴腸百轉千迴,其中的曲折往返之處一般人難以想到。非得經曆了一番心肝大慟的磋磨後才能恍然大悟。


    私以為司命星君是天上所有星君中最得妙處之人。


    大約沈衡將經過大略同蜀山之人說了一遍,隻見蜀山那位卓犖不凡之人帶著眾人向我走來。


    “在下蜀山弟子洛風,多謝姑娘對我們小師弟的照顧。”洛風對我行禮拜謝。


    “嗬嗬,洛公子客氣了。”我嗬嗬幹笑道。生生承受了這一拜。


    “真的謝謝你,謝姑娘。阿衡魯莽,多虧了你,他才能在冥界安然無恙的找到我們。”徐若雪走近一步對我說道。


    我想起都天神火,尷尬的笑了笑,倒也不算太過安然無恙。


    我近距離看到了徐若雪,她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種俠女樣子,反而柔柔弱弱的像一朵嬌嫩的小白花,臉上一直掛著笑意,說話也溫溫柔柔的。配上那姣好的麵容,讓人不自覺就起了嗬護的心思。


    原來沈衡喜歡的是這種類型。老身捧著一顆兔子心琢磨了許久,萬沒料到沈衡偏愛的竟是溫柔嬌弱這一口。


    正自我心神恍惚之際,


    “嗬嗬,既然沈公子已經找到人了,那我們無憂的任務也完成了。既這樣,我們就不打擾你們師兄妹敘舊了。我同無憂先走了,後會有期。”扶搖說完就拉起我的手帶我一塊走。


    我從剛才開始,腦袋就是懵的,後背麻麻的一直出冷汗。腳上像掛了兩個千斤墜一般定在原地,唔,是誰將烏雲仙君的混元錘綁在了我的腳上?


    不知道為何,在這神思迷蒙之中,我的眼睛卻仿佛生了自己的主意,不受控製的看向了沈衡。


    大約是沈衡那張極為好看的麵皮子素日裏給了我的眼睛太多恩惠,於是讓它生出了戀戀不舍之意。


    扶搖見我不肯走,貼近我的耳朵小聲說道:“還不夠難堪嗎?趕快跟我走!”


    沈衡看著我,瞳孔烏黑不見底,眼神複雜。我於情事方麵翻慣了跟頭,自是看不懂他的意思。


    但我心裏明明白白一本感情帳,不管他是哪種意思,都不會是我想要的。


    我乖乖跟著扶搖一起走。剛轉身,背後就響起一道聲音,


    “無憂。”


    是沈衡,我背一僵,腳步堪堪定住了。心口的位置好像開出了一顆含羞草,被人毫不憐惜一通蹂躪,收緊了所有的葉子,又酸又澀,還有一種有損出息的期待。


    “我不迴妖怪客棧了,我在那裏的那些東西無用了,你幫我扔了吧。”


    叫住我原是要說這些話,這不用囑咐。


    含羞草突然又打開了葉子,所有的血液瘋狂的衝迴身體,如同從高空墜落般沉重麻木。


    “好。沈公子,後會有期。”我沒有轉身,低著頭輕輕道。


    現如今比武於我而言是別人的快樂,我隻覺得吵鬧。一張臉在眾人的吆喝聲中十分配合的有節奏的青白交替。


    扶搖瞧著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大約覺得此番我丟了冥界之人的麵子,需得速速找補迴來。


    “走!”她說道。


    “去哪?”我甚是迷茫的看著她。


    “去找丘山!”


    我:“???”


    “謝無憂,你睜大眼睛仔細瞧瞧,丘山哪裏比不上那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堂堂的酆都尊主對你一片至誠,你視而不見,偏偏在這為那個臭小子黯然神傷?你清醒一點!”扶搖在我耳邊十分大聲斥責。


    唔,怎麽他們羽禽類聲音都這麽大?


    但扶搖的斥責聲並沒有讓我清醒,現如今我的腦袋像一塊密密實實的石頭,冥頑不化,聽不進去一絲勸誡。


    “扶搖,我累了,我想迴去休息。”我的內心苦澀,隻想找個地方將自己的頭埋起來,好好的躲上一躲。


    大約正經躲上幾日,就能將這朵傷情的桃花花期給躲了過去。不然現如今它如此夭夭灼灼的開著,於我而言是天大的折磨。


    扶搖歎了一口氣。


    迴到客棧後,我把自己關在了房間,鑽上床蒙上被子。強迫自己不去想,閉上眼睛想要讓自己入睡。


    可是我忘了,我已經死了,鬼魂是不需要睡眠這檔子事兒的。


    那些想法不受控製的絲絲縷縷跑入腦海,我想起了他剛到無憂渡時的場景,想起了我們鬥嘴的場景,想起了我被他氣的跳腳的時候,想起了叫喚地獄、都天神火、他嘴角的鮮血。


    我突然坐起身來,想到一件要緊的事兒,他的傷好了嗎?藥拿了嗎?


    我帶著這個想法衝到門口,突然覺得自己可笑,我扶著門框,深恨自己的癡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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