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景麵色不佳,思考了沈薇的話後,便揮揮袖子對李承珣說:“你先迴去。朕會留你母妃一條命。”


    李承珣大喜過望,連連磕頭謝恩,拜謝離去。


    側殿安靜下來。


    沈薇也準備告辭:“皇上您先忙,妾身迴宮處理宮務——”


    李元景抓住沈薇的胳膊,翻開做工精細的蜀錦袖子,從裏麵摸出六顆被沈薇偷走的白棋子。


    沈薇俏臉劃過窘迫。


    李元景勾勾唇:“繼續陪朕下棋,不許再悔棋偷棋。”


    沈薇:...


    這人,簡直沒完沒了!


    沈薇強忍著掀棋盤的衝動,耐心陪李元景下了一下午的棋。天黑後,沈薇和李元景用過晚膳,在水榭涼亭裏納涼。


    水榭挨著一方水池,夏日裏荷花盛開,清香撲鼻。荷花凋謝後,沈薇讓宮人把蓮蓬采集起來,她還挺喜歡吃蓮子。


    尤其是自己親手剝的蓮子。


    李元景看沈薇吃了一顆又一顆的蓮子,沒有絲毫停下來的跡象。李元景摁住沈薇:“蓮子性寒,吃多了不利脾胃。”


    沈薇眉眼彎彎:“皇上不必擔憂,妾身身強體壯,區區蓮子傷不了胃。”


    李元景幽幽質問:“昨夜求朕輕些慢些的時候,也不見你‘身強體壯’。”


    沈薇差點被一顆蓮子噎住。


    別看李元景年過四十,這家夥常年騎馬射箭,腰勁兒很強,體力不遜當年。


    要不是沈薇保持健身的好習慣,還真承受不住。


    好在德順的到來,打破了水榭窘迫尷尬的氛圍。德順恭敬稟報:“皇上,皇後娘娘,八皇子來了。”


    李元景揚眉:“讓他過來。”


    沒一會兒,穿黑金錦袍的李承泰走進永寧宮。他步伐沉穩,頭戴玉冠,少年麵容還略顯得稚嫩,眉眼和李元景頗為相似。


    宮燈照亮水榭,李承泰給父皇母後請安。


    沈薇笑著問:“可用過晚膳”


    李承泰點頭:“迴母後,孩兒已經用過晚膳。”李承泰瞧見沈薇案桌前的白玉瓷盤,盤子裏有三個剝開的蓮蓬。


    還有祛除的蓮子芯兒。


    李承泰板著小俊臉,有理有據地勸:“母後,太醫說蓮子性寒,不宜多食。去年夏天您食用太多蓮子,引發胃疾,樂遊姐姐都嚇哭了。難道此事您忘了嗎”


    沈薇無語。


    小小年紀,說話像老成的教導主任。


    李元景忍俊不禁,將那幾個沒剝完的蓮蓬拿走:“聽孩子的話。”


    沈薇心裏五味雜陳,隻得拾起旁邊沒看完的話本子,準備看會兒民間小說。


    李承泰說:“水榭風大,燭光搖晃,母後您在此處看書容易傷眼。”


    沈薇話本子扔:“采蓮采蘋!倒茶!本宮要喝安神茶!”


    采蓮將茶水端來。


    李元景差點笑出聲。沈薇性子倔,有時候李元景都拿她沒轍。好在一物降一物,李承泰能稍微管住沈薇。


    李承泰見沈薇安心喝茶,這才轉過身,對李元景說:“父皇,今日孩兒翻看刑部送來的《大慶新律》。孩兒覺得幾項律法不嚴謹,想同父皇商議。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國法不嚴,百姓不寧。”


    李元景指指旁邊的空椅子,心情很好:“坐,說給朕聽聽。”


    茶水氤氳,李承泰和李元景開始討論。


    沈薇在旁邊喝安神茶,視線偶爾瞥向在交談的父子。


    永寧宮的水榭成了朝堂,父子倆你一言我一語,像父子,像君臣,像狼王和狼群的小狼。


    沈薇暗暗稱奇,李承泰不愧是她兒子,小小年紀已經有了卷王的潛質,生來的工作狂。


    當然,也保持了“勞逸結合”的好習慣,並未過度辛勞。


    父子倆聊完,李承泰起身告辭:“執法不避權貴,黜陟不分親疏。孩兒明日與刑部官員商議,再完善《慶律》,孩兒告辭,父皇母後早些歇息。”


    李承泰欲要離去。


    李元景忽然叫住他:“明年,你主持春闈科考。”


    夏日夜晚的風起來了,李承泰的衣袖飄飄搖搖。他腳步頓住,小眉毛微皺:“春闈”


    沈薇也感到詫異。


    主持春闈,那這一屆中舉的進士們,都是“天子門生”,都成了李承泰的“門生”。


    沈薇隱隱察覺,李元景似乎在為李承泰的未來鋪路。


    李元景喝了一口安神茶,淡然道:“古有甘羅十二為丞相,你明年十三,主持春闈也不是難事。”


    李承泰接受能力很快,他從容迴答:“孩兒領旨。”


    夜風吹拂,李承泰轉身離去。他個子已經長高,背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沉穩。


    水榭裏,沈薇麵露擔憂:“皇上,主持春闈不是小事。”


    李元景淡定迴答:“朕看他小小年紀,整日裏老氣橫秋的,讓他主持春闈也不是難事——薇薇,你說這孩子到底像誰朕年輕時,也不曾這般老氣橫秋。”


    沈薇攤開手心:“妾身也不知。”


    夜色已深,沈薇和李元景迴屋歇息。


    寢殿的四方冰鑒裏,冰塊緩緩融化,帶來舒暢的涼意。


    沈薇換了一身緋紅色的絲綢寢衣,衣料涼爽。她靠在床邊繼續看話本子,這是燕京城書鋪發行的新書,暢銷燕京城,劇情很精彩。


    國富民強,百姓們物質得到滿足,開始有了精神需求。暢銷的話本子,城裏的樂坊鼓樓,梨園裏的新戲,都成了百姓茶餘飯後的精神需求。


    沈薇敏銳抓住這個點,讓葉掌櫃開設“文娛產業”,狠狠賺了一大筆錢。


    李元景進屋後,眼神在沈薇的新寢衣上滾了幾圈。


    李元景微咳一聲,捉住沈薇纖細的手:“薇薇,你不守承諾。”


    沈薇不明所以,納悶道:“皇上在說什麽”


    李元景把沈薇手裏的話本子取走,語氣不滿:“朕已經派人把承佑送去涼州。薇薇,你向朕許諾過,要讓樂遊遠離梁家小子。”


    可昨日樂遊又偷偷溜出宮,去落月湖泛舟采蓮蓬。


    樂遊水性不佳,梁家小子怕她掉進水裏,竟扮作侍衛護在樂遊身邊。


    李元景得知此事,生了好大的悶氣。


    沈薇眨眨眼,一臉無辜:“妾身信守承諾,並未欺瞞。”


    李元景手指輕搓了搓沈薇的眼角:“睜眼說瞎話。”


    沈薇把話本子放到案桌上:“皇上仔細想想,那天晚上,妾身答應皇上——【讓樂遊以後不許和梁家小子去南山狩獵】。樂遊並未和梁家小子去南山狩獵呀,而是去落月湖遊湖。”


    李元景噎住。


    一時間竟無法反駁。


    沈薇一本正經:“妾身信守承諾,並未食言。天色已晚,妾身要歇息了。”


    說罷,沈薇倒迴涼爽的白玉席子上。


    李元景握住沈薇的手腕:“薇薇,你這是在鑽牛角尖!梁家小子少言寡語,悶葫蘆似,豈能當樂遊的駙馬!樂遊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她的夫婿必須是人中龍鳳...”


    沈薇看李元景還在嘰嘰喳喳,完全沒有停嘴的想法。沈薇歎口氣,纖纖玉手一勾,揪住李元景的衣領,殷紅的唇湊了上去。


    如墨黑發散落肩頭。


    沈薇眨著眼,鴉羽睫毛宛如小扇子,曖昧的風吹向李元景。


    常年精心保養,堅持鍛煉,沈薇容顏不減當年,眉眼更添了幾分難得的風情。隻需輕輕一點,李元景便燃了。


    明知是美人計,李元景卻也無法抵抗。


    他用力扣住沈薇的腰,隻想把眼前的人吃幹抹淨。


    ...


    ...


    翌日,巧嬪居住的祥雲殿。


    劉巧兒坐在梧桐樹下縫衣裳,腦海裏思考著如何鬥倒沈薇。


    屋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劉巧兒抬頭,看見德順公公領著幾個小太監前來。


    劉巧兒放下手裏的針線,起身道:“德順公公,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


    劉巧兒看不起太監。


    但德順是宮裏的太監總管,皇上跟前的紅人,深得沈薇的看重。劉巧兒一個無寵的嬪妃,不敢得罪禦前的紅人,麵上的態度還算溫和。


    德順道:“奴才來傳皇上口諭。”


    劉巧兒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德順道:“皇上有旨,巧嬪劉氏妄議朝政,圖謀不軌,動搖國本,擾亂宮闈。即日起降為貴人,禁足一年,隻留一個宮人伺候。三皇子李承珣移住皇子所。”


    劉巧兒臉色慘白,如木偶似僵在原地。


    德順傳完皇上的口諭,轉身離去。劉巧兒這才迴過神來,她忙迅速追上德順:“德順公公!其中肯定有誤會!本宮要見皇上,必定有人陷害本宮!”


    德順麵無表情告訴她:“還請劉貴人止步,皇上不會見你。”


    德順帶著一幫小太監離去。


    此刻,劉巧兒腦子一片空白。她隱忍蟄伏多年,隻為了有朝一日能登上高位。可她還沒有從泥潭裏爬出來,又被慘烈的現實摁進深淵,連翻身的機會也沒有。


    到底哪裏出問題了


    這時,劉巧兒的貼身宮女慌忙走進來,告訴她:“主子,出事了!奴婢聽說今兒早朝,皇上罷免了您父親的官職,還將好幾個官員貶至苦寒之地。”


    劉巧兒隻覺得腦子嗡嗡作響。


    她踉踉蹌蹌坐下,手下意識摸著剛縫補到一半的衣裳,自言自語:“父親被罷官...我父親四品大官,皇上竟直接罷免...”


    難道皇上知道她密謀皇位的事


    降為貴人,是皇上對她的警告。


    劉巧兒通體生寒。


    “我與父親私下聯係,此事隱秘,皇上怎麽會知道”劉巧兒喃喃。


    宮女想了想,忍不住告訴劉巧兒:“主子,奴婢昨日瞧見三皇子去長安宮見了皇上...興許,是三皇子告訴皇上的。”


    劉巧兒怒火中燒,撕爛了剛縫補的衣裳:“去把承珣叫來!”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李承珣耷拉著腦袋,來到劉巧兒宮裏。


    劉巧兒坐在屋簷下,她冷冷質問:“是你向皇上告發的”


    李承珣深深低頭,不敢看母妃的眼睛:“是...是孩兒...”


    話音剛落,劉巧兒瘋一樣地扯住李承珣的手腕,她失控道:“你抬頭看看本宮!你抬頭看看本宮!”


    李承珣心驚膽戰地抬頭,劉巧兒那張猙獰老態的臉映入眼簾。


    劉巧兒指著自己的臉,撕心裂肺道:“當年在燕王府,本宮是數一數二的美人!若非為了你,本宮怎會隱忍多年,把自己熬成蒼老醜陋的老女人!”


    “你再看看這荒涼破敗的院子,看看本宮身上的粗布衣裳!本宮多年的努力,全白費了!”


    李承珣知道劉巧兒吃了很多苦。


    可他忍不住說:“母妃!當皇帝哪有這般容易!天下百姓需要一個明君,我無能無德,我當不了好皇帝。”


    劉巧兒罵道:“你管天下百姓做什麽,你是劉家人,你身上流淌著劉家的血!”


    李承珣不讚同母親的話。


    他退後兩步,朝劉巧兒行禮:“母妃,父皇留著您一條命已經仁慈。孩兒得皇後引薦,即日去工部,與官員研究南方水利工程。孩兒將來必將時常在外奔走,母妃保重。”


    李承珣沒有當皇帝的誌向,他隻想做喜歡的事兒。


    劉巧兒聽到這話,仿佛聽到天方夜譚,她怒斥:“皇後引薦傻孩子,你以為她是真心引薦你她巴不得把你送走,皇城之內便沒人和她兒子爭奪皇位!”


    李承珣沉默不語。


    不管沈皇後是否真心,至少他能保住自己脆弱的小命,還能做他喜愛的工程。


    身在皇家,能保住一條命已經很不容易了。


    劉巧兒還在篤定地說:“沈氏她遲早會失寵。她隻是運氣好,她哥哥大嫂手握兵權,她弟弟是權臣,皇上才裝作寵她。承珣,母妃了解皇上,皇上他將來必定會鏟除沈家!到時候你的機會就來了!”


    劉巧兒絮絮叨叨個不停。


    李承珣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轉身離開。


    哪怕最後摔得粉身碎骨,至少他離開了壓抑逼仄的房屋,看到了外麵的天空。


    李承珣懦弱了十幾年,他也想勇敢一次。


    ...


    ...


    永寧宮。


    采蓮走進書房,把劉巧兒降位的事告訴沈薇。


    沈薇放下手裏的毛筆,活動酸痛的手腕:“巧嬪——哦不,她如今是劉貴人了。劉貴人是何種反應”


    采蓮迴答:“劉貴人和三皇子大吵一架,三皇子決絕離去。劉貴人哭了一會兒,莫名其妙開始鎮定下來,又繼續在屋簷下縫補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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