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偏遠,常年風沙,賊寇也多。李承佑是尊貴的皇子,萬一遭遇不測,後果不堪設想。


    李元景便許諾李承佑,可以讓他去南方軍營曆練。偏偏李承佑性子倔,隻想去涼州。


    父子倆僵持大半年,也沒個結果。


    李承佑又去求過太後。太後向來疼惜這個孫兒,擔心李承佑在外吃苦,堅決不同意。


    至於沈薇,她不想摻和父子間的爭執,美美隱身。


    時間並沒有磨滅李承佑的念頭,向往涼州的種子在他心裏發芽成長。於是李承佑又跑來找沈薇幫忙,他覺得父皇向來聽母後的話,隻要母後開口,也許父皇就會同意!


    水榭裏,沈薇喝了一口清香的荷葉茶,視線掃過兒子黝黑的小臉:“南方行伍很是不錯,你父皇當年也在南方軍隊裏待過,獲益匪淺。”


    李承佑搖頭,堅決道:“不去,孩兒要去涼州!”


    沈薇:...


    這倔牛脾氣,也不知遺傳了誰。


    沈薇萬分懷念幾年前——那時候孩子們年幼,一個個軟萌可愛,聽話懂事。隨著年歲漸長,孩子們成了脫韁的野馬,宮牆關不住,總想要往外跑。


    樂遊隔三差五偷偷溜出宮,承泰天天跑去刑部翻看卷宗,承佑總嚷嚷著去涼州。


    哎——


    沈薇心累。


    沈薇示意李承佑在一旁坐下,她和顏悅色道:“涼州遙遠,物質匱乏,軍中生活極苦。你在宮裏養尊處優,哪受得了涼州的苦日子”


    李承佑挺起小胸/膛,揚起小脖子:“男子漢大丈夫,吃點苦不算什麽!母後你以前教過孩兒,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頓了頓,李承佑又默默地低下頭,小聲告訴沈薇:“母後,孩兒想離開皇宮,不隻是因為向往涼州,也想遠離朝局。”


    明眼人都看得出,慶國下一位皇帝,會在李承泰和李承佑之中選出。


    捫心自問,李承佑也挺想當威風凜凜的皇帝。


    可他清楚,哥哥比他更合適。


    李承佑從小敬佩哥哥,不想和哥哥離心,鬧出兄弟鬩牆的悲劇。身在皇家,兄弟應該互相扶持,庇護百姓,哪能因為爭奪皇位離心。


    李承佑選擇退出。


    可朝廷中總有一幫居心叵測的臣子,想要分化李承泰和李承佑的關係。李承佑偶爾出宮玩耍,總會碰到想要扶持他上位的臣子來投誠,那一副副嘴臉讓人厭惡。


    所謂投誠,並不真心。更多是想讓李承泰和李承佑鷸蚌相爭,藏在暗處的漁翁得利。


    李承佑思來想去,決定遠離燕京城,去遙遠的涼州城曆練,徹底斷了朝中某些臣子的歪心思。


    李承佑拽著沈薇的衣袖,哀求沈薇:“母後,幫幫孩兒。”


    沈薇心裏喟歎。


    外界都說九皇子老實憨厚,性子直,不如八皇子聰慧。其實沈薇很清楚,她的小兒子不是憨厚,而是大智若愚。


    她摸摸孩子的頭發,李承佑乖乖低下頭,像隻乖巧的小狼狗。


    沈薇溫聲道:“母後可以勸說你父皇,讓你去涼州。”


    李承佑驚喜地抬起頭,黝黑眼珠發光:“真的”


    李承佑很開心。


    隻要母後開口勸說,父皇十有八九會同意!


    這些年來,朝野皆知帝後情深。沈薇想要天上的星星,皇帝都能給她弄下來。


    沈薇語重心長地告訴他:“你以皇子的身份去涼州,人人畏懼,人人故意讓著你,難以進步。你若真的想曆練,便隱姓埋名去涼州,從小兵做起。”


    溫室裏的花太嬌弱。花開在山野裏,經受風吹雨打,才更堅韌。


    李承佑咧嘴一笑,露出八顆雪白的牙齒:“好!孩兒答應母後!從小兵做起,追隨舅舅保家衛國!”


    李承佑得到沈薇的允諾,開開心心告辭,又跑去教場練武。


    水榭涼亭裏,沈薇品嚐荷葉清茶,陷入沉思。


    朝中有人想要分化李承泰和李承佑的兄弟情,是誰呢


    ...


    ...


    天黑,李元景踏著月光迴到永寧宮。


    夏日夜晚悶熱,沈薇在屋子裏放置冰鑒,寢殿裏不見蚊蟲,涼爽舒適。


    李元景掀開珠簾,邁入寢殿。殿內的宮燈光線明亮,淺綠色床幔挽起,沈薇長發披在肩上,正靠在床頭看話本子。


    李元景一邊換上寢衣,一邊對沈薇說:“樂遊今日又溜出宮,跑去南山狩獵!天黑才迴宮,實在胡鬧!”


    沈薇頭也不抬,翻了一頁話本,敷衍道:“皇上把她禁足兩日,她便安分了。”


    李元景哪舍得禁閨女的足。


    可他幾次裝作嚴厲地訓斥,樂遊也不當迴事。樂遊最會哄大人開心,親自下廚,把她獵到的野兔做成美味的“盤兔糊”,笑吟吟地遞到李元景麵前。


    兔肉鮮美可口,閨女也孝順。


    李元景滿腔怒火消失得幹幹淨淨。


    他訓斥樂遊毫無效果,太後也一味偏袒寵溺孫女。縱觀整個後宮裏,隻有沈薇能管得住樂遊。


    李元景來向沈薇告狀,希望沈薇能管管閨女。


    沈薇翻了一頁話本子:“宮裏悶,孩子想去外麵看看,合乎情理。皇上派虎衛暗中護著就行,何必大動幹戈。”


    李元景坐到沈薇身邊,把床頭的琉璃宮燈挪了挪,明亮光線灑下,方便沈薇看手裏的話本子。


    李元景放好琉璃宮燈,繼續告狀:“樂遊出宮遊玩,朕當然不會阻止。可梁家那小子迴迴都湊過去,狗皮膏藥似粘著樂遊,簡直是狼子野心!”


    沈薇這下算是明白了。


    李元景他並不是惱怒閨女出宮,而是惱怒一個臭小子天天跟著他的閨女後邊兒。


    皇家的好白菜要被豬給拱了。


    沈薇勸李元景:“孩子們長大成人,婚嫁講究順其自然。將來樂遊若是看上梁家小子,賜婚便是。依妾身看呀,梁家那孩子很是不錯,騎馬,射箭,武藝樣樣拔得頭籌。開春他跟著雲州參軍去剿匪,竟也敢殺賊寇,勇氣可嘉。”


    燕京城是慶國的皇都,達官貴人無數,各家的公子哥兒養尊處優,飽讀詩書,大多都是溫潤君子,很少有舞刀動槍的。


    兵部尚書的幼子梁淮川,今年也才十五六歲,出身富貴窩卻不驕奢淫逸,踏踏實實幹事,十分難得。


    沈薇還挺欣賞那孩子。


    樂遊將來若是看上他,兩人成婚,也是一樁美事。


    “不成,朕絕不會把樂遊許給那混小子!”李元景橫豎不滿意。


    李元景人到中年,胡須蓄起來,已經成為一位成熟的帝王。在外深諳帝王之道,不怒自威,氣勢磅礴。


    但私下裏,李元景偶爾也顯露出一點沒散去的幼稚心理,竟和十五六歲的少年計較。


    沈薇道:“皇上若是真不喜歡梁家小子,將他送去南方帶兵即可,何必彎彎繞繞兜圈子。”


    李元景皺眉:“那不成,此番做法,豈不顯得朕很小氣!”


    沈薇嘖了聲,沒搭理小氣的帝王,把看到一半的話本子放到床頭櫃,躺迴被窩裏準備歇息。


    夏日裏,沈薇特意往床上鋪了一層白玉涼席。躺上去冰冰涼涼,暑熱消散。沈薇挨著金絲軟枕睡覺,李元景也躺下了。


    他還在為梁家小子生氣,翻來覆去睡不著。


    沈薇剛眯著,又被身邊的李元景吵醒。


    沈薇幽幽地睜開眼,腳尖推開李元景壓過來的腿:“皇上,您若睡不著,可去菜園子裏把野草拔了。”


    同床共枕多年,兩人的相處模式已經漸漸向“老夫老妻”靠攏。


    李元景離不開沈薇,對沈薇越發寬容,小事幾乎全聽沈薇的意見;沈薇也不似以前那般處處算計隱忍,日子過得自在多了。


    該說的話就說,絕不藏在心裏。


    李元景沒去菜園子,而是用力握住沈薇的手,試圖讓沈薇幫忙:“薇薇,你明日與樂遊談談。終身大事,不可馬虎。”


    沈薇眸光晃動,欣然點頭:“也罷。妾身明日叫樂遊過來,讓她以後不許和梁家小子去南山狩獵。”


    李元景眼睛一亮,驚喜道:“當真”


    沈薇慢悠悠地迴答:“自然當真。不過,皇上也得答應妾身一件事。”


    隻要能踹開梁家那小子,李元景什麽條件都能答應。


    沈薇把今日李承佑上門求助的事兒,全都告訴李元景。


    沈薇道:“妾身知道皇帝關懷承佑,可男兒誌在四方,豈能困在深宮大院裏。皇上就讓他去涼州吧。”


    屋子裏冷香浮動,李元景眉眼冷峻,半晌搖頭拒絕:“不可。”


    小事他可以依沈薇,但送孩子去邊關不是小事。


    沈薇涼悠悠的目光落到李元景臉上,她忽然掀開身上薄薄的蠶絲被,下床,穿鞋,取來架子上的紅色披風——


    行雲流水的動作之後,沈薇奪門而出。


    李元景:“薇薇,去哪裏”


    沈薇:“去慈寧宮陪母後。”


    外頭已經天黑,皎白的月光籠罩永寧宮。沈薇披著薄薄的披風,背影看上去很纖瘦。


    李元景快步追上,一把將沈薇抄在懷裏。


    寢殿門一關,把沈薇扛迴寢殿床上。沈薇的手指頭輕磕到床邊沿,她發出“嘶”地輕微叫聲。


    李元景忙摸捉住沈薇的手,反複查看沈薇的手指:“磕到哪兒了朕瞧瞧。”


    沈薇縮迴手,氣鼓鼓瞪著他。


    李元景扶額,壓低聲音:“你多大個人,還任性得像個孩子!若是讓孩子們知曉,貽笑大方。”


    沈薇理直氣壯地說:“明日妾身就搬去慈寧宮長住!皇上您隨便去哪裏睡,可別來打攪。”


    這些年裏,李元景和沈薇也鬧過矛盾,陸陸續續冷戰過幾次。


    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床頭吵架床尾和。


    李元景和沈薇相處習慣了,夜晚獨自歇息,百般不適應。枕邊沒有沈薇,他總感覺焦慮。


    聽到沈薇要去慈寧宮長住,李元景俊臉頓時冷下來。


    他把沈薇摁迴床上,試圖和沈薇講道理:“朕並非想阻攔孩子外出。隻是那涼州偏遠,近兩年又有蠻夷時常進犯。承佑今年才十二歲,那點花拳繡腿上不了台麵,若是在涼州出了意外,你我豈不傷心。”


    況且皇子的身份特殊,出門在外,總會有諸多的危機靠近。


    沈薇悶悶道:“寶劍鋒從磨礪出。總不能一直把孩子護在皇上的羽翼之下。皇上,你我總有老去的一日。也得讓孩子們見識人間百態。”


    李元景沉默了。


    他當然知道沈薇言之有理。


    可承佑畢竟也是他最看重的兒子,小小年紀外出闖蕩,萬一遭遇不測...李元景實在不敢想下去。


    大慶皇子裏,唯有李承泰和李承佑最有出息。其他皇子膽小怯弱,難堪大任。


    一個優秀的皇子,可遇不可求。失去優秀的皇子,將是慶國的損失。


    沈薇見李元景久久不語,便耐心道:“皇上少年時,也不顧太後反對,毅然決然離開皇城南下曆練。承佑的心情,皇上應該最能理解的。”


    屋子裏靜悄悄,窗外蟲鳴低吟。李元景想到陳年往事,想到他的童年,想到已故的先帝。


    瞬間,李元景忽然能理解承佑了。


    多年前,李元景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小皇子。李元景以為太子兄長能繼承大業,為了不讓兄弟為皇位生嫌隙,他想遠離朝局紛爭。


    少年時的李元景喜歡打打殺殺,向往著帶兵打仗,他便哀求先帝和太後,說要去南方行伍裏曆練。


    求了很久,先帝和太後一直沒有答應。


    他那時隻覺得父皇不通人情,頑固自大,阻止他奔向開闊的天地。好長一段時間,他都對父皇心存不滿。


    如今身為人父,李元景忽然能理解父皇的心情了。


    不是不通人情,而是害怕孩子出事。


    對父母來說,放年幼的孩子遠行,本就是一場心靈上的酷刑。


    李元景長歎一聲,思緒萬千輾轉,最終還是軟下態度。他對沈薇說:“也罷,朕答應讓承佑去涼州。”


    沈薇這才舒展笑顏靠在李元景懷裏,輕聲說:“希望孩子們一生平安。”


    ...


    ...


    同一片月光下,皇宮後院偏僻的祥雲殿內,燭光昏黃。


    劉巧兒心事重重,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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