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七月十五,中元節。


    傍晚開始的大雨逐漸變緩,雲層遮蓋的月亮在天上隱隱透出一點光暈,除了雨點落在地上的聲音,夜幕下的世界是昏暗而壓抑的。


    這裏是南洋象國外府的一個小鎮,貧窮而默默無聞,在象國地圖上很難找到它的位置。


    小鎮外圍是零零散散的幾十排木屋,低矮而破舊,貧窮的居民此時隻能蜷縮在屋子裏,不見一點燈光,也收斂了所有的聲音。


    小鎮的中心則是一個不小的莊園,占地十幾畝,外圍是高達三米的圍牆。莊園內部燈火通明,時不時傳出人們的嬉戲打鬧聲,又或者是慘叫與大笑。


    莊園內外截然不同,世界的參差永遠這樣殘酷的坦露在世人麵前,不做一點修飾。


    淩晨零點,鬼門大開。


    阿桂是莊園的一名保安,象國土著,皮膚黝黑身形瘦小,血統十分純正,今晚輪到他在門口崗哨執勤。


    象國是炎熱潮濕的熱帶氣候,尤其在下雨天,崗哨內的空氣悶熱而凝滯,阿桂身上的每個毛孔都被濕氣堵塞,一旁的風扇無力的搖著頭,感歎漫漫長夜打工人的心酸。


    阿桂此刻十分煩躁,嘴裏一直罵罵咧咧,莊園內隱約傳來的嬉笑聲讓他無法平靜。


    裏麵的那些人驕奢淫逸,正享受著人性墮落換來的極致快感,可自己卻縮在這裏,連空調和冰啤酒都沒有。


    他從口袋中掏出一根煙,點燃後狠狠的吸了一口,仰著頭從肺裏緩緩地吐出來,稍稍排解心中的不平。象國的煙都是混合香型,唿出的氣味極為難聞,他起身想要打開窗戶,伸出的手卻突然僵住。


    一直淋在窗戶上的雨水,不知何時變成了紅色,不是鮮紅色,而是人死後血液流出的那種暗紅。


    阿桂來到這個莊園已經五年了,這種顏色他毫不陌生,從初見時的暈眩嘔吐,到現在可以毫不猶豫的一踩而過。


    阿桂很詫異,象國發展不出自己的重工業,自然環境一直維護的不錯,他從來沒有見過這種顏色的雨水。


    這些雨水跟平時的雨不同,是黏黏的,淋在窗戶上不是一滴滴的自然流下,而是附著在玻璃上凝結成一片,讓整塊玻璃變成了血紅色。


    他忍不住打開窗戶,伸手摸了一下,手掌立刻被染紅,粘稠的質感跟雨水完全不同,他放在鼻子前聞了聞,熟悉的血腥味立刻讓原本昏沉的意識清醒過來。


    這不是雨水,而是血水。阿桂心中一個激靈,猛的站起身來,右手慌亂的摸向桌子,尋找被隨意放在一邊的電棍。


    此時他耳邊傳來一個女人的哭聲,嗚嗚嗚,聲音低沉卻清晰可聞,就這樣縈繞在阿桂耳邊,哽咽之中還伴隨著幾聲抽搐。阿桂從不是個膽大的人,做過虧心事,怕得又何止鬼敲門。


    他渾身戰栗,汗毛倒豎,嘴唇也止不住的顫抖,他緊緊握著手裏的電棍,卻找不到一點安全感,強忍著內心恐懼問到底是誰?話音剛落,窗戶外麵就出現了一個熟悉的麵孔。


    這是他記憶中的一個姑娘,據說是來象國旅遊的。孤身一人來到異國他鄉,立刻成了莊園裏那些禽獸的目標,很快,她就被迷倒,強行擄劫到了這裏。


    剩下的事就不用過多描述了,這個女孩的身體成了最好的商品。剛擄來時,莊園裏的禽獸們自然不會放過她,幾番之後,阿桂也見獵心喜,他買了幾包好煙孝敬保安頭子,下力氣溜須拍馬,終於分了一杯羹。


    沒過幾天,也是阿桂,把已經身體殘缺的女孩送進了焚化爐。


    當他用拖車把女孩拖走時,也不禁感歎這女孩命運多舛。多好的女孩啊,年輕朝氣,本來有著大好的人生。但他絕不後悔自己對她做的一切,如果不是在這個莊園,這麽好的女孩哪裏是他能染指的。


    人性的墮落總是無底限的。


    阿桂到現在都記得那個女孩的樣子,個子不高,五官十分精致,眼睛很大,皮膚很白。雖然他見到這個女孩時,滿臉痛苦和哀求,眼淚和絕望,可是他十分確定這個女孩笑的時候肯定很美。


    是的,雖然此刻耳邊依然是揮之不去痛苦的哭聲,可眼前的女孩卻正是笑著的。


    她穿著來時那一身白色的連衣裙,就跟春天山腳下的小白花一樣純淨。


    周圍沒有風,輕盈的裙角微微飄起。


    齊耳的短發,甜美的笑容,兩邊臉頰上各有一個酒窩,大大的眼睛此刻也是彎彎的,水汪汪的,就這樣站在他的對麵,直直的看著他微笑著。


    正如他當初想象的那樣,這本就是一個人見人愛的姑娘。


    阿桂在這令人迷醉的笑容中隻感受到刺骨的冰冷,他眼神中透露著恐懼和難以置信,難以唿吸,心髒幾乎停止跳動,肢體僵硬,渾身卻不自覺的發抖,想要舉起的電棍也從手中滑落砸在地上。


    他確信這個女孩已經死了,骨灰都倒進莊園的下水道裏,眼前出現的必然不是人。最重要的是,這個女孩是不會對他笑的,絕對不會。


    阿桂嚇得麵目扭曲,呆呆地看著對麵的姑娘,動也不敢動,姑娘也一直對著他笑,死死的看著他,沒有任何動作。


    此時,除了迴蕩在崗哨內的哭聲,在阿桂背後卻突然傳來了小孩子的笑聲,嘻嘻嘻,笑聲很小,卻像是有人正趴在他的耳邊,隱約之間他甚至能感受到人唿出的氣息。


    阿桂不敢動,他也動不了,從窗戶的反光中,他清晰的看到了一個小孩子,正趴在他的背上。


    這不是正常孩子的樣子,有點像年畫裏的娃娃,但更像是紮紙匠紮成的紙人。


    紙娃娃穿著紅色的肚兜,身上白的瘮人,圓圓鼓鼓的腦袋上有兩個小辮子,眼睛也是彎彎的,眉心一個紅點,還有兩個紅臉蛋子,嘴角翹起,笑得十分開心。


    阿桂去過象國的唐人街,知道有這種紮紙鋪子,專做死人生意的,出殯送葬必不可少。


    他心裏隱隱有一種預感,這個紙娃娃是專門來送他的。


    這個念頭剛起,阿桂就覺得渾身一冷,直直的站在地上,不再發抖,不再蜷縮,他已經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了。


    他看著玻璃中的自己,眼神中依然是恐懼與絕望,可是卻不受控製的跟著笑了起來。


    背上的娃娃笑得更加開心了,它伸出雙手,從背後掐住阿桂的脖子,白白的小手如同鋒利的刀,輕而易舉的將阿桂的頭顱摘了下來。


    沒有了頭的阿桂,身體仍然站得筆直,脖頸之間不見一滴血,他的雙手卻仍然在動,從娃娃手裏接過自己的腦袋,雙手捧起遞向對麵的女孩。


    女孩在笑,她笑得更開心,更燦爛。


    娃娃在笑,嘻嘻嘻的笑聲取代了剛才悲涼的哭聲,在夜間遊蕩。


    阿桂也在笑,他捧著自己的腦袋,咧開大嘴使勁笑,他長得醜,所以笑得更醜。


    有一點阿桂預料對了,紙娃娃是專門來送他,和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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