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岑之笑跨出轎簾的一瞬間,周圍樹影憧憧的景象突然恢複了平靜。


    清泠泠的月光灑在山林間,倒比剛剛躍動的燭光更加讓人視線清楚。


    她垂下眼眸看著地上七零八落的燈籠,燭火早已熄滅,但那些隱隱的腳印依舊盡收眼底。


    不出意外的話,這燈籠裏燃著的紅燭有致幻的成分,加之阿蘿的馭禽之術,足以用恐怖的氛圍將她嚇到昏迷。


    再悄無聲息地奪取她的性命。


    幾次風動,致幻的燭煙屢次飄進喜轎內,她也差點就中招了。


    所以並不確定轎子外的人是什麽時候撤離的。


    她現在隻知道,九寨的人眼見如此治不了她,便換了招數。


    此刻,岑之笑的雙目清明,抬眼間便將黑夜裏樹梢上隱著的鳥影看的一清二楚。


    風早已停了,山林間一片寂靜,甚至聽不到一絲振翅的聲音,那些飛鳥也隻是僵直地立在枝頭。


    極靜極靜的空氣裏,她隻聽見自己自己的唿吸聲,捏緊三清鈴的指尖又是一陣微涼。


    倏的,像是有落葉的聲音,那些立在枝頭的飛鳥像是時鍾指針的一般,詭異地倒懸著。


    不再猶豫,岑之笑抬手搖鈴,肅清穢氣。


    因為在她眼裏,那些飛鳥早就是一具具死去的軀體,被人強行縫上了羽毛罷了。


    和阿蘿送來的“賀禮”如出一轍。


    隻不過那些“飛鳥”上隱溢著黑青的鬼邪之氣,與那操控鬼蠱的氣息無甚區別。


    岑之笑所激發的清氣凜冽純粹,倒懸的“飛鳥”從枝頭掉落了幾隻。


    但周圍四溢的鬼邪之氣並沒有減弱半分,甚至在一點點地向她逼近。


    若不是三清鈴的威懾之力,那些蠱術就會落在她的身上。


    “將鬼蠱埋於鳥屍體內,才能造就這番景象。”


    梁峋的聲音從岑之笑身後緩緩傳來,語氣很淡,但卻是莫名的沉穩有力。


    岑之笑迴頭,淡淡一笑,“好久不見。”


    “沒有遲到,值得鼓勵。”


    雖然分隔兩處,但她和梁峋才沒有那麽容易斷了聯係,以夢相見,簡簡單單。


    這便是她讓仡樓迦替她傳話梁峋“勿等黃昏,早點休息”的原因。


    梁峋沒說話,隻是輕輕握住了岑之笑手持三清鈴的那隻手,沉聲道。


    “還記得驅蠱之術嗎?”


    岑之笑點了點頭,打趣地開口道,“都說煉蠱不易,既然是馭使鳥屍的鬼蠱,想必不會那麽優質吧……”


    “不然他們也太浪費了……”


    梁峋無聲地笑了笑,“雖是次等,但數量龐大,我會助你驅蠱。”


    話音剛落,岑之笑就感受到了自己被梁峋包裹著的手,指尖的清氣凝純深厚。


    那驅蠱的咒語一字一句清晰地浮現在她腦海裏。


    但這一次的驅蠱和以往不同,她似乎隱隱約約聽見了遠處傳來了飄忽難定的樂響聲。


    都說琅疆蠱師以毒煉蠱,以樂馭蠱。


    鬼蠱也是蠱,馭蠱之時理應離不開樂聲。


    前幾次她能明顯地感受到那馭蠱之人與她相距甚遠,但現在她竟然能聽見隱隱約約的樂聲。


    那想必馭蠱之人與她之間的距離已經沒有那麽遠了。


    “別走神。”


    梁峋沉穩的聲音在她耳畔輕輕響起。


    岑之笑再次定心凝神,眼下的當務之急的確是驅除鬼蠱。


    有了前兩次的驅蠱經驗,她的驅蠱之術多少也算是輕車熟路。


    很快那些倒懸的“飛鳥”便肅清幹淨了。


    但她依舊沒有放下警惕之心,因為驅蠱時,那隱隱約約的樂聲的確擾人心神。


    與之相抵抗時,她也能清楚地感受到,那鬼蠱背後的馭蠱之人也並沒有遠離。


    阿蘿生氣的聲音從遠處的林間傳來。


    “不好玩!一點都不好玩!”


    “用什麽蠱術啊!一點用都沒有!”


    “就該是讓鳥兒們衝過去將他們撕碎!”


    伴隨著飛鳥振翅的聲音,阿蘿尖銳的尖叫從樹林深處傳來,聽得岑之笑不禁皺緊了眉頭。


    這跟在高鐵裏大吵大鬧的熊孩子有什麽區別,隻想衝上去給他們一拳。


    更別說阿蘿這個天生的小惡魔了,一旦不如她意,那笑臉盈盈的假象便會瞬間撕破。


    “被揍了。”


    梁峋冷不丁地冒出的這句話卻讓岑之笑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隨即樹林深處傳來了混濁的聲音。


    “既然你們三番四次地插手,也就沒有活著離開琅疆的必要了。”


    “既然喜歡扮演鬼新娘的戲碼,就讓你留在琅疆做一迴真正的鬼新娘。”


    那人的得笑聲依舊渾濁不堪,像是有萬千螞蟻趴在嗓子眼的怪異感。


    可他話音剛落,梁峋便利落抬手,一道金光飛逝。


    瞬間沒入樹林深處。


    “給他個教訓。”


    梁峋又淡淡開口道,“今日本就留不下我們的性命,何必開口討罪受。”


    樹林深處痛苦的悶哼聲漸漸消失。


    “難得啊,你還是出手了。”


    清冷飄忽的陌生男聲突然在這林間迴蕩,話鋒一轉。


    “你這小妮子還挺會搗亂的。”


    “麓州城水下密室時,我就該知道你不是個善主。”


    岑之笑心下咯噔,猛然抬頭,四處張望,仔細辨別那男聲的來源。


    可那聲音似乎充斥在每一寸空氣裏,根本難以分辨。


    甚至帶著難以言說的壓迫感,讓岑之笑不禁去調整自己的唿吸。


    梁峋靜靜地站在月色裏,依舊氣定神閑,淡淡地開口道。


    “出不出手,你不都會繼續遊戲下去嗎?”


    那男聲輕輕一笑,“可遊戲越來越有趣了,不是嗎?”


    隨著笑聲,壓迫感更甚,但就在梁峋拂袖間,那種壓迫感立刻煙消雲散,讓岑之笑喘過氣來。


    他語氣始終淡淡的,對於那男聲隱隱的挑釁都毫不在意。


    “的確有趣,越發難以掌控,你會更高興吧?”


    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聲音莫名地頓了頓,但很快又笑言著。


    “有機會再見吧。”


    聲音就像是隨著風越飄越遠。


    四下一陣寂靜,就連那鬼蠱的氣息都淡去了。


    岑之笑迴過神來,似乎也已經猜到那聲音的主人。


    “這人不會就是在麓州城你向我提及過的刺史背後之人吧?”


    “還是你的……老相識?”


    梁峋看著岑之笑眨巴著眼睛試探的神色,又帶著點害怕冒犯的拘謹感。


    他隻是輕輕握住岑之笑的手。


    “老相識,但並不交好。”


    “麓州城、靳州城、白袍道,包括現如今的鬼蠱一事,都少不了他的手筆。”


    岑之笑瞬間瞪大了眼睛,一時的驚訝讓她有些說不出話。


    她本以為靳州城齊府之事背後的真兇就是那白袍道,沒想到另有其人。


    梁峋又緩緩開口道,“他生平最愛扮演的,就是那一隻推波助瀾的手。”


    “他將世間眾多事都視為遊戲。”


    岑之笑想來這一路發生的事情,不禁忿忿開口道。


    “就為了他的遊戲一場,就罔顧這麽多人的性命?”


    梁峋輕輕地歎了口氣,“既為玄門中人,便知道天行有常。”


    “他不信天道,最為享受製定遊戲規則,掌控一切變數。”


    岑之笑隻是覺得好笑,不清楚的人還真以為他在上演“我命由我不由天”。


    但這人哪裏是想主宰自己的命運,而是想隨意擺布別人的命運。


    享受自己作為天道快感。


    “所以他到底有沒有真正理解過‘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啊?”


    作為一個外行人,岑之笑都不禁搖了搖頭。


    她又轉頭看著沐浴在月色下的梁峋,眼中不禁好奇。


    “你與他,究竟有怎樣的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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