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馨悅神色黯淡地聽著。他說:“我也考慮到了這個,稻草人博士。雖然我對日本並不了解——真希望有時間讀一讀曆史。但這種類比是錯誤的。現在不僅是科技的差距,而是智力層麵上的問題。”


    “除了猜想,您有什麽能證明自己理論的證據嗎?”


    “最起碼有他們給我們的指示。他們迫切希望我們建立起我們這端的電子通道,他們不得不指導我們來做。他們本身並不能穿越宇宙;連他們刻有符號的金屬片(這應該是一種最有可能在兩個宇宙中都保持穩定存在的物質)都漸漸有了很強的放射性,從而不能整塊放置——當然,在它產生這種變化之前我們已經作了備份。”他停下來喘了口氣,感到自己有點過於興奮,過於急切。他提醒自己一定不要過分吹噓。


    稻草人好奇地看著他。“是的,的確是他們給我們的信息。你想從中得出什麽推論呢?”


    “他們希望我們能夠理解。他們不會那麽笨:明知我們不可能理解,卻還發送過來非常複雜的信息。如果不是依靠他們發送的圖表,我們根本不可能取得那些成就。所以,如果他們一開始就指望我們理解那些信息的話,隻說明了一點:他們認為像我們這種科技能力和他們相近的人類(他們應該能夠估計到這個——這一點也證明了我的想法),應該擁有和他們相近的的智力,從而很容易理解這些符號中包含的信息。”


    “這也許隻是由於他們的天真。”稻草人仍然無動於衷。


    “難道你覺得他們認為世界上隻有一種語言?其他宇宙的智慧生物都使用同一種語言?是這樣嗎?”


    稻草人說:“即使我同意你的觀點,你又指望我能做些什麽呢?那些平行符號我看過,我相信每一個考古學家和語言學家都看過。我不認為自己能做什麽,而且我肯定別人也研究不出什麽來。二十多年了,沒有任何進展。”


    紫馨悅有些激動:“事實上二十年來人們根本就沒指望著有什麽進展!那些電子通道管理者根本不想弄明白那些符號!”


    “為什麽不想?”


    “因為一旦與平行人類交流,很可能會證明他們的確比我們聰明,這是那些人不願意看到的;也會證明在電子通道工程上,人類就像平行人類手中的木偶。那樣一來,會大大挫傷他們的自尊心。更主要的是,”紫馨悅努力控製著,以免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顯得惡毒,“那樣的話,un就會失去‘電子通道之父’的榮耀。”


    “假設他們想取得進展,他們又該怎麽做呢?願望和事實之間的差距。你應該明白的。”


    “他們可以與平行人類合作。他們能夠向平行宇宙發送信息。人們從來沒有嚐試過這種做法,但這應該是可行的。在用於置換的金屬鎢下麵附上一塊金屬,將信息刻在上麵。”


    “噢?以目前電子通道運轉的情況,他們還會尋找新的鎢樣本嗎?”


    “的確不會。但他們會注意到我們放置的鎢,而且應該意識到我們是為了引起他們的注意才放置的。我們甚至可以把信息直接寫在金屬鎢上麵。如果他們收到了信息,不管信息本身有沒有意義,他們都會結合從我們這裏得到的信息,給我們一個迴音。他們可能會把他們自己的語言和我們的製成一個對照表,或者他們會將他們的文字和我們的混合使用。這樣雙方就可以實現相互交流。”


    “主要的工作則是由他們來做。”稻草人說。


    “是的。”


    稻草人搖了搖頭:“沒什麽意思,不是嗎?對我沒有什麽吸引力。”


    紫馨悅看著他,眼睛裏閃過一絲怒火。“為什麽不呢?你覺得這項工作必將帶來的榮譽不足以吸引你?或者不會給你帶來榮譽?你到底是個什麽人,榮譽鑒賞家嗎?你從瓦罕文中得到了什麽榮譽?見鬼去吧!


    全世界搞這個的不過幾個人而已。你勝過了其他的五個人,或許是六個。然後呢,得到的是他們的不屑和仇恨。還有什麽?你在這裏對著幾十個聽眾發表演說,第二天他們就會忘記你是誰。你想得到的就是這個?”


    “別激動。”


    “好吧,我不激動。我再去找其他人。可能會多花些時間,但正如你所說的,反正大部分工作將由平行人類完成。如果必要的話,我親自去幹。”


    “他們指派你負責這個項目嗎?”


    “沒有。那又怎麽樣?或者,這是你不願參與的另一個原因。怕引起紀律方麵的麻煩?沒有什麽法規約束你去嚐試翻譯那些符號,我可以一直把鎢放在我的書桌上。我不會把我對鎢的研究結果向上報告。單就這一點而言,我確實打破了研究規則。但一旦我們成功完成了翻譯,還有誰會抱怨?如果我能保證你的安全,答應為你保密,你會和我一起工作嗎?你可能會受到名譽上的損失,但也許你更擔心自己的安全。唔……”紫馨悅聳了聳肩,“如果我一個人做的話,至少有一個好處:不必操心其他人的安全。”


    說罷,他站起身來,準備離開。兩個人都很生氣,但都還能盡力忍住怒火,保持著僵硬的禮貌。“我想,”紫馨悅說,“你會為我們這次談話保守秘密。”


    稻草人也站了起來。“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他冷冷地說。隨後兩人簡單地握手告別。


    紫馨悅沒指望著能再聽到稻草人的消息。他開始試著說服自己,親自動手從事翻譯才是最好的選擇。


    然而,兩天以後,稻草人來到了紫馨悅的實驗室。他有些唐突地說:“我現在準備離開這個城市,不過九月份還會迴來。我已經接受了他們的工作邀請。如果你仍有興趣,我願意為你所說的翻譯工作做點什麽。”


    當時稻草人大步走了進來,臉上明顯流露出因為讓步而非敵意所產生的氣憤。紫馨悅幾乎來不及表達吃驚和感激。


    兩個人很快成了朋友,紫馨悅也很快了解到了稻草人態度發生轉變的原因。在他們倆交談的後一天,稻草人在教員俱樂部和大學的一些高級官員一起吃午飯,其中當然也包括校長。稻草人當場宣布自己願意接受大學的職位,並會適時遞交正式信函。所有人都對此表示歡迎。


    校長說:“能夠擁有您——瓦罕語的破譯者——這樣傑出的翻譯學家,這是我們大學的榮耀。我們感到很榮幸。”


    校長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口誤,稻草人的笑容雖然顯得有些不自然,但並沒有當場消失。古代曆史係的係主任後來向他解釋說,校長是個典型的阿富汗人,並不是什麽學者。再說昆侖湖是喀布爾河的源頭,所以校長有這樣的口誤也是在所難免的。


    但是,由於紫馨悅剛剛就名譽問題譏諷過他,稻草人為校長的話很是憤憤不平。


    聽到這件事後,紫馨悅覺得很有意思。他說:“嗬嗬,我明白了。於是你對自己說,‘以上帝的名義發誓,我一定得幹出點名堂來,就算那個木頭腦瓜也忘不了。’”


    “差不多是這樣。”稻草人說。


    *****************


    一年的努力收獲甚微。兩個宇宙之間實現了信息的來往傳遞,其他方麵沒有絲毫進展。


    “我隻要點猜測!”紫馨悅有些激動,“任何最不著邊際的猜測都可以。我們必須進行試驗。”


    “我正是這麽做的,馨悅。不要這麽激動好不好,我在瓦罕文字上花費了十二年時間。難道你覺得眼下這項工作需要的時間會比那個短嗎?”


    “天!稻草人,我們不可能花十二年來研究它們。”


    “為什麽不能?瞧,馨悅,我早料到你的態度會發生變化的。上個月你還不是這種想法。我以為一開始我們就很清楚,這項工作不可能很快完成,我們必須要有耐心。我想你應該明白,我在大學有自己的日常工作。


    我已經問過你好幾次了,現在我再問你一次,為什麽我們要那麽著急呢?”


    “因為我確實很急。”紫馨悅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因為我想快點把它弄出來。”


    “很好。”稻草人冷冷地說,“我也想快點弄出來。聽著,我猜你不是快要死了吧,是不是你的醫生告訴你說你患了一種致命的癌症?”


    “沒有!”紫馨悅低沉地說。


    “那到底是為什麽?”


    “沒什麽……”紫馨悅說罷,匆匆走出實驗室。


    最初勸說稻草人一起進行研究的時候,紫馨悅僅僅是在平行人類是否比人類智力更高的問題上對un狹隘的固執感到不滿。因此一開始,紫馨悅僅僅想在這方麵有所突破。他沒有考慮其他更多的問題——當然,這隻是起初的想法。


    但在以後的幾個月裏,他經曆了無數令他憤怒的事情。比如,他的要求人家置之不理,無論是對設備的要求,對技術支持的要求,還是對電腦使用時間的要求;他需要出訪經費,沒有人理睬;在部門會議上,他的觀點無一例外地被大家忽略掉了。


    終於,紫馨悅的忍耐到了極限。


    事情是這樣的,青城狼——一個能力和資曆都遠遠比不上紫馨悅的人——被任命為為學術顧問,而這個很體麵的位子本來應該屬於紫馨悅。紫馨悅的憤怒達到了極點,他意識到僅僅證明自己的正確是遠遠不夠的。他一定要打倒un,將他徹底擊垮。


    麵對著電子通道站那些同事,看著他們明白無誤的對待自己的態度,每一天,甚至每一小時,紫馨悅的這種信念都愈來愈強烈。紫馨悅火爆的性格決定了他不大需要別人的同情,但話雖如此,目前這種情況下,他心底還是渴望一點同情的。


    青城狼感覺很尷尬。他是一個說話溫和親切的年輕人,不想找任何麻煩。他來到紫馨悅的實驗室,臉上的表情明確地表明了他對紫馨悅的理解。


    他說:“你好,紫馨悅。我能跟你談一會兒嗎?”


    “隻要你願意,多久都可以。”紫馨悅皺著眉頭,盡量避免和他對視。


    “彼得,我沒辦法拒絕他們的任命。但我希望你知道,這個任命不是我主動爭取的。我也感到很吃驚。”


    “誰讓你拒絕了!我可從來沒這個意思。”


    “紫馨悅,是un要這麽幹的。如果我拒絕,他還是會找別人,不會給你。你究竟對那位先生做了什麽?”


    紫馨悅在他旁邊踱了幾步:“你認為un怎麽樣?他在你印象裏是個什麽樣的人?”


    青城狼有些吃驚。他噘了一下嘴,手揉了揉鼻子。


    “他——”他有些猶豫,拖著長音說。


    “一個偉人?才華橫溢的科學家?鼓舞人心的領導者?”


    “喔——”


    “我來告訴你吧。那人是個騙子!是個偽君子!他騙到了榮譽,騙到了地位,可是他現在怕得要死。因為他知道我已經看穿了他,所以才會對付我。”


    青城狼局促地輕聲笑了一下,“你不會當麵告訴他……”


    “沒有,我什麽也沒講。”紫馨悅鬱悶地說,“總有一天我會的。但是他心裏清楚。即便我什麽也沒說,他也知道騙不了我。”


    “但是,紫馨悅,讓他知道又有什麽意義呢?我也沒說我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科學家,但宣揚這個又有什麽意義呢?說得嚴重點,你的命運掌握在他的手裏。”


    “是嗎?他的名譽掌握在我的手裏。我會揭露他,剝去他騙人的外衣。”


    “那你打算怎麽做?”


    “這是我自己的事。”紫馨悅咕噥道。其實他現在一點也不知道該怎麽做。


    “可這太荒謬了。”青城狼說,“你是不可能贏的。而他卻會毀了你。即便他不是愛因斯坦或者奧本海默那種偉人,但在當今世界,他甚至勝過這兩位。對小小地球的二十億人來說,他是電子通道之父,而電子通道對於人類的幸福生活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所以說,你不可能撼動他。事實如此,如果你還是想這麽做的話,隻能說明你瘋了。別再固執了,紫馨悅,跟他說幾句好話,認個錯。不要成為第二個神機。”


    “我來告訴你吧,青城狼。”紫馨悅一下子發火了,“省點心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


    青城狼加猛地站起來,一句話沒有說,走了。紫馨悅又給自己樹了一個敵人,至少失去了一個朋友。但最終,紫馨悅認為付出這個代價是值得的,因為青城狼的一句話將他的研究引向了一個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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