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 sixteen 各自的戰鬥


    我們飛翔得越高,在那些不能飛翔的人眼裏,就越是渺小。——前語(尼采)


    從小時候開始就一直乞求著幸福,而現在也依舊在向那不會給予迴應的神靈乞求著,而且總是對雙親說的“變成大人的話就不再是奴隸了,所以別擔心,總有一天莉莉絲會得到自由的。”這句話深信不疑······但是為什麽呢?


    莉莉絲含淚站在天平被熏烤得滾燙灼腳的托盤上逐漸不再擁擠的奴隸之中,就在剛才她的父親被人當做累贅從托盤上推了下去,她眼睜睜地看著父親落在鐵水中後瞬間就像露珠蒸發那般消失了,而母親雖然想跟著父親一起赴死,但是卻被其他人死死拉住——現在的天平似乎已經維持了平衡,若是丟失一人,說不定天平又會向著右邊傾斜。


    就在大家以為天平已經平衡打算鬆一口氣的時候,他們忽然注意到天平又開始傾斜起來,於是所有人又開始騷動不安。在恐懼的感染下被自己母親緊緊抱在懷中的嬰孩發出嘹亮的啼哭,左側托盤的人們互相推搡爭吵著,最後一個枯瘦的老人被幾雙手推了下去,而他還沒來得及發出哀嚎就已經消失在了鐵水中。


    “哎呀呀,大家請不要慌張,如果最後隻剩下幾個人的話我會立刻把鍋挪開的,但是在此之前請努力一下!如果現在不小心死掉了,那就是你自己的運氣不好了!”摘下滑稽可笑的麵具的少年安逸地坐在鋪上軟墊的椅子上觀望托盤下方放著裝滿鐵水容器的天平,上麵的奴隸落入鐵水中時發出的哀嚎哭喊聲不禁會讓人連想到死人之國群魔哀嚎的場景。坐在少年身邊的女人似乎也對這番場景頗感興趣一般聚精會神地托著下巴看著,不過除了他們兩人之外,其他人都對這樣殘酷的場麵表現出了明顯的恐懼與厭惡,他們在座位上坐立不安地左顧右盼,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一副在想辦法離開的樣子。


    “那家夥應該也快來了吧?畢竟這裏有它最喜歡的東西呢?”忽然感覺到什麽的阿奇帕德在喃喃自語的同時用手撥了撥自己遮住右眼的額發,聽到這番話的菲碧下意識抬了抬花白的眉毛,然後她悠然開口道:“老太婆我雖然不太聰明,但是也知道老爺你做這種事情一定是有所圖謀······不過我可是很怕死的,可別把我卷進麻煩事裏麵啊!”


    “放心,我會保護客人們的,畢竟我們是合作關係嘛!”阿奇帕德說著扭頭對著騷動不安的奴隸商們笑了笑,然後他抬手向菲碧遞上一個手指長度,形狀與色彩十分不可思議的玻璃瓶:“請用,祝您身體健康。”


    “天平又開始動了!快點兒找人丟下去!”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行,她是我的女兒啊!不要,莉莉絲!!”當天平再一次讓人不安的傾斜起來時,沒什麽力氣反抗莉莉絲被人揪著頭發丟出了托盤,隨即她就被自己推開人群跟著衝出來的母親抱住。在那一瞬間她透過母親臂彎的縫隙看見了灰暗的天空,厚重漆黑的雲層仿佛要壓下來一般發出轟隆的雷聲。


    “哢嚓!”也許是臨死前的錯覺,但莉莉絲看見天空中出現了一條漆黑的裂縫,這條就像是鏡子被打碎時出現的裂痕後緩緩亮起兩點明燭般的光芒,隨後這條不過半米長的裂痕開始在天空下擴散變大,漆黑鏡子般的碎片如雨水般落下,而莉莉絲的眼中倒映出了一個巨大漆黑怪物的身影······


    “那麽,我們就準備走了。龍特娜安,你好好照顧白蓮楠。如果出了什麽意外的話,我一定會好好訓斥你的。”恢複到往常麵無表情狀態的梅西爾站在屋外頗為勉強地伸手拍了拍龍特娜安的肩膀,而龍特娜安則頗為厭煩地揮開她的手說道:“不用你說我也會的啦,白癡!擔心過頭也是你的弊病啊!”


    “龍特娜安你說話怎麽這麽沒有禮貌啊?梅西爾可是在關心你呀!”感覺有些好笑的尤裏希娜說著敲了敲龍特娜安身上的盔甲,“其實梅西爾的意思是你也要小心別受傷了,不然她會擔心的!你說對吧,梅西爾?”說到這裏尤裏希娜用手肘戳了戳身邊梅西爾的腰。


    “······”耳朵似乎有些泛紅的梅西爾並沒有迴答尤裏希娜的問題,她隻是在點點頭後就轉身走遠了。


    “哼,讓人討厭的家夥!去去,別挨我!”不太滿意梅西爾態度的龍特娜安冷哼了一聲後揮手趕走了蹲在旁邊的裏芬柯刻,之後她扛起了剛剛那個被詛咒侵蝕而死的屍體,扭頭大步向著屋後走去:“祝您一路順風,最好快一點兒迴來!當然如果那家夥不在就更好了!”


    “我知道了······那個,龍特娜安,能拜托你不要討厭梅西爾嗎?那孩子隻是不太擅長表達而已,她是絕對沒有惡意的。”尤裏希娜在扭頭看看已經走遠的梅西爾後有些猶豫地對龍特娜安說道。


    “等她什麽時候坦率一些了,也許我就會對她有些改觀吧?不過在此之前我是絕對不可能和她好好說話的的!”龍特娜安在說完這句話之後便消失在了房屋拐彎的地方。


    在安置病人的房屋後麵是一片散布著不規整土堆的無碑墓地,前段時間這裏還能看見為死者獻花的村民,而現在卻隻能看見一些花幹枯的殘梗在土堆上麵隨風搖動了——在人類自顧不暇時,他們就不會再為死者感到悲傷了。


    龍特娜安相當熟練地將屍體放進了早就挖好的土坑裏麵,然後將右手的食指與中指並攏在額頭上輕點了一下:“願你的靈魂在虛無死地找到出路,若是會再降生在這個世界上的話,希望你別再遭受這樣的痛苦了。”


    龍特娜安記得老師說過,被詛咒汙染的靈魂將無法迴到歸去之所,他們將會在沒有時間空間概念,也沒有太陽月亮甚至星辰的死亡之地永久徘徊,直到靈魂完全消亡為止。這樣的結局是非常悲慘的,甚至比去死人之國更要痛苦。


    在習慣性的為死者進行哀悼後,龍特娜安將一些可以防止詛咒擴散的紫色藥水撒入了土坑,然後開始用鏟子往坑裏填土。當差不多要把坑填平的時候她無意間抬起頭來活動脖子,結果在抬頭時注意到自己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裝扮奇怪還戴著木製麵具的少年。


    “······你是什麽人?”龍特娜安奇怪地看著這個在對自己點了點頭後雙手合十開始為這裏死者詠念用於超度亡者的經文的少年,然後她驚覺自己聽到對方的詠念後心裏的焦躁居然逐漸地平複了下來。於是她幹脆閉嘴也不打攪對方,就這樣抱著雙臂站在旁邊安靜聽著。


    在將經文全部念完後,少年便放下手朝著破屋慢慢走去,而注視著他背影的龍特娜安突然開口道:“喂,白荒。如果我死了的話,其他人就交給你和那條笨狗了。你沒問題的對吧?”


    “我隻會履行契約守護白蓮楠,而你該守護的人應該用不著我來出力的吧?”雖然少年沒有迴頭,但是龍特娜安卻清楚地聽見對方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而她在愣了愣後忽然笑了起來:“是啊,畢竟我是這裏最強的人啊。”


    “魔術師,你知道嗎?這幾天各地都有人來報告說發現了感染了瘟疫的病人,而且一旦一個城鎮出現了一個病人,隨之就會有更多染病的人出現······基於眼下這種狀況,我希望你盡快找到解決的方法。”在莊嚴肅穆的聖堂之內隻有棋子落下的聲音和教皇沉穩且略微有些沙啞的說話聲迴蕩。


    這個以神權統治人民的國家最尊貴的人正和被他人當做小醜的少年在燭海的包圍中對坐,明亮燭光下隱約可以看見呈現半球形的穹頂上采用大量豔麗的色彩和獨特繪畫技巧繪滿了多翼的聖潔天使與慈祥聖母的天頂畫,手持繪著聖徽的長旗的古老盔甲在聖堂兩側的黑暗中隨著搖曳的燭光半隱半現,像是聖堂裏一群沉默的守護者。


    這個穿著一身白色長袍,戴著銀質鏤空雕花的麵具的男子就是現任教皇阿道夫·菲索爾·達姆特斯塔。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教國最年輕的教皇,而且有傳聞說他是神聖的處女之子,是神派來管理這個混亂國家的神使。不過不管傳聞是不是真的,這個年輕且不被樞機卿們看好的教皇的確憑借他那天才的頭腦和強硬的手腕平複了這個國家的內亂,並且還讓國家比以往更加強盛和繁榮······但是他自己心裏明白這一切應該歸功於誰。


    “聖座,我隻是一個卑微又很會說謊的魔術師而已,怎麽可能有辦法解決這種可怕的瘟疫啊?您真是高看我了!”坐在鋪著華美藍色桌布的朱紅方桌對麵的阿奇帕德懶洋洋地趴在桌麵上,在說話的同時他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推動著棋子,在他們兩人麵前的桌麵上擺著黑白格子的方形棋盤,黑白兩色且形狀奇異的棋子在棋盤上分散著——這兩人正在用這個前段時間風靡全國的遊戲打發時間。


    “雖然我解決不了這場瘟疫,但是會有其他人來解除這場危機的!您就放心好了!”說完這番話後阿奇帕德便在桌前直起身並順手打了一個響指,於是一個用頭巾緊緊裹住自己金色的長發,長相十分俏麗的修女從盔甲後的陰影中走出來,然後她恭敬地向阿奇帕德鞠躬問道:“魔術師大人,您有什麽需要嗎?”


    “請給我一杯水,記得要幹淨的哦!對了,有水果的話也給我拿過來吧!謝謝!”


    “是,請稍作等待。”


    “你還真是悠閑啊,幹淨的水近段時間可是非常珍貴的,就連貴族們也得節省著使用······魔術師,我先把話說在前麵,如果十日之內你都無法解決這場瘟疫的話,我就把你那顆聰明的腦袋掛在教會外供人圍觀。”阿道夫盯著目送修女離開後對著吹起了口哨的阿奇帕德冷冷道。


    “我知道啦,您也別著急。我這不是找到了延緩瘟疫的方法嗎?不過話說迴來,終結這場瘟疫的人按用東方的話來說應該是教會的‘肉中刺,眼中釘’吧?”露出意味深長笑容的阿奇帕德將自己骨節分明又白皙的手放在棋盤上,然後他用手托著腮繼續說道:“‘提箱的魔女’,聖座您應該知道她吧?雖然您很討厭那個魔女,但是她總是無處不在呢!”


    “那個魔女嗎?那家夥可是在我們眼皮子底下逍遙快活了數百年的怪物,我怎麽可能沒有印象?”阿道夫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忽然擺手示意旁邊無聲送上水和水果的修女退下,隨後他自己拿起一枚棋子放在了阿奇帕德麵前的棋盤上。這時棋盤上已經清楚顯示出輸贏的結果,不過阿奇帕德的注意力早就不在棋盤上了,但出於禮貌他還是鼓起掌來:“精彩。”


    “你的棋子掉了。”阿道夫在向後靠住椅背的同時出聲提醒道。


    “嗯?”阿奇帕德在聽到阿道夫說的話之後停下了鼓掌的動作,然後他低下頭來看向椅子下麵,結果看見一枚被自己忽視掉的棋子正躺在椅子腿後。大概是在棋盤被擺上桌子上的時候不慎碰掉的吧?他在有些疑惑地歪了歪頭後重新抬頭看向麵前的人:“別擔心,一枚棋子而已,不會影響下棋的。”


    “嗬嗬,阿奇帕德,你知道嗎?有時候一枚棋子也能夠改變整個戰局的。”阿道夫在沉吟了一會兒後才抬眼說道,“因為這枚棋子走到最後是能殺死國王的。”


    由於近日瘟疫開始大肆蔓延,所以梅西爾和尤裏希娜一路上隻看見了因沒有人居住和打理變得破敗和荒蕪的村莊與農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味道,空中的雲層厚得讓人懷疑它們隨時會從天空墜落下來。被拋棄的家畜們和家犬成為了感染瘟疫的受害者,它們在死後和食用屍體腐肉而被感染了瘟疫的烏鴉一起成為了比人類屍體更可怕的威脅。因此在路上前行本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們兩人不得不提防這些隨時可能從某處跳出的行屍。


    “尤裏希娜,我知道龍特娜安是個好孩子,但是我還是不讚同你的做法。你要知道預言是不會發生改變的,無論過程如何。”梅西爾對快步跟上來與自己並肩行走的尤裏希娜說道,之後她抬起眼睛看向頭頂的天空。在空中盤旋的烏鴉逐漸多了起來,它們在盤旋的同時發出了嘶啞而刺耳的鳴叫聲,而且還不停地向下拋灑排泄物——如果不是尤裏希娜讓一片形似荷葉的暗綠色巨大葉片擋在頭頂,估計她們倆已經被澆成兩座鳥屎雕像了。


    就在出發之前,尤裏希娜便將許多顏色和形狀都十分奇異的種子埋進了自己的皮膚下麵。於是過了一段時間後,無數形態可以用詭異來形容的植物便在她的身體上生長出來並肆意地伸展起了形狀各不相同的枝葉,而且它們就像是有智慧一樣會自動攻擊靠近的屍體,因此梅西爾一路上並沒有出手的機會。


    “這種事情我自然再清楚不過了,但是我希望龍特娜安能活下去,一直健康的活下去,而不是作為一個悲慘的被滅亡的國家的遺孤為了複仇而活。”尤裏希娜說到這裏時將右手食指豎起向上指了指。於是長滿了邊緣呈現鋸齒狀,一麵顏色呈現出森綠色,而另一麵顏色為灰綠色且覆蓋灰色細絨毛的葉片的奇異植物開始緩緩蠕動隻有手指粗細的枝幹,讓橢圓形並且有黑白兩色條紋的果實朝向空中那群不懷好意的烏鴉。隨即那些外殼看上去十分堅硬的果實炸裂了,無數形狀類似於東方暗器“燕尾鏢”的油綠色種子像是出膛的炮彈一樣從果實中帶著漿液噴射而出,然後迴旋著足足殺死了數十隻烏鴉後才從灰暗的天空中落下。


    “你有你的做法,我有我的做法。我不希望那孩子成為被過去困擾的鬼魂,梅西爾你也不應該執著於贖罪。”帶有淺棕色硬刺,整體呈現出砂紅色,長著針形葉片的藤蔓卷曲著跟著尤裏希娜揮出的拳頭一起貫穿了朝她撲來的野犬,暗紅近黑的血液順著藤蔓滴落在粗糙的地麵上,一股腐臭的血味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是的,正因為如此我們總是能夠一起找到解決的辦法。尤裏希娜,我會支持你的一切決定,因為你是我的朋友。不過我們之間也不應該互相幹涉,我的事情我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梅西爾認真地聽著尤裏希娜說話,然後她忽然眯眼笑了起來:“而且有些事就算是錯誤的,我也會和你一起麵對的。”


    “喂——亞摩斯,你在嗎?我迴來啦!今天和聖座下棋真是累死了!”阿奇帕德在和阿道夫下完棋後迴到的地方依舊是自己的書齋,而他蹦跳著進入書齋的時候差點被地上堆放的書絆了一跤,不過他以滑稽的步伐向前彈跳了幾步之後倒也馬上重新站穩了。


    今日書齋裏麵堆放的全是關於瘟疫和有關瘟疫治療方法的書籍,因為亞摩斯按阿奇帕德的要求正在整理從不眠七夜開始出現的怪病的病例,其中包括人類在某一天忽然具有了複數動物的特征;牲畜或者是人類身體莫名其妙出現了腐爛的斑點,並且在數日之內因為身體腐爛而痛苦致死;因為吸入某種粉末而身體出現由內向外生長並且出現結晶化的情況等等。總之,每一例怪病直到現在都沒有找到完全解決的方法。


    “真是努力呢,有了你之後我的工作就輕鬆好多了!真是太棒了!”阿奇帕德在桌邊坐下後像是變戲法一般從袖子中滾出了一串顏色和形狀都十分完美的葡萄,然後他將葡萄遞到亞摩斯的麵前,“這是給你的獎勵,現在新鮮的水果可是十分珍貴的呢!”


    “你自己吃吧,我不需要。倒是你突然過來是有什麽事情嗎?”亞摩斯在阿奇帕德過來的時候頭都沒抬一下,他在將手中的鵝毛筆在墨水瓶裏麵蘸了蘸後繼續在麵前粗糙的紙張上留下一串字跡——他現在完全是在忍受頭疼與書寫的雙重折磨,如果不是無法反抗這個人的話,他應該早就掀桌不幹了。


    “啊,光顧著捉弄你我都忘記說事了。是這樣的,近幾日我會有事要出一趟遠門。嗯,雖然聖座還沒有讓人來通知我,但是應該也快了。不過在此期間你可不要亂來啊,亞摩斯。”阿奇帕德一邊說著,一邊將葡萄揪下來一顆一顆的往嘴巴裏麵丟,然後他眯起了眼睛笑了起來:“被我發現的話後果可是會很慘的,畢竟我討厭老鼠在背後搗鬼呢!”


    “白蓮楠,你就安心睡吧,之後的事情就交給我了。”在讓白蓮楠喝下藥並讓她床上躺好之後,龍特娜安便在這座小屋裏唯一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而為了集中精力她閉上了眼睛。在閉上眼睛的時候,耳朵就會變得更加敏銳,於是她很清楚地聽見了屋中白蓮楠的唿吸聲、白荒在周圍走動時爪子摩擦地麵發出的細碎聲音、還有另一邊那些感染了瘟疫的人沉重的咳嗽聲和痛苦的呻吟。


    原本五感就比平常人敏銳數倍的龍特娜安此時讓自己的聽覺提高到了極致,但是她並沒有察覺到什麽異常,或者說是周圍安靜得太過分了,就像是有什麽可怕的怪物降臨這個村莊,然後將空氣都凝固住了一般。於是她下意識地起身打開房門走到屋前的空地上環顧周圍:沒有被詛咒控製的屍體,也沒有怪物出現,但是也沒有風,空氣凝重得讓她冷汗直流。


    “嘶嘶······”正當龍特娜安覺得沒有問題準備迴到房子裏麵去的時候,她忽然聽見了從自己的頭頂傳來了蛇類吐信的聲音蛇類,於是她在下意識地擺出攻擊架勢的同時抬頭看向了屋頂。在屋頂上盤踞著一條巨大的黑蛇,這條黑蛇外表形似巨木森林*的沼澤蝰蛇*,在吐信的同時它臉側鱗片怪異向著頭部外放射狀生長的三角形頭部上熾金色的眼睛閃著不懷好意的光。漆黑鱗甲像是荊棘又或者像槍簇那般在龐大而粗壯的身體上密集排列,並且這些鱗甲在開合時發出了類似樂曲的轟響,而仔細看可以發現在鱗甲的縫隙間泛光的赤紅色在緩緩流動著。


    這就是黑蛇嗎?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不對,這個感覺不像是正體。龍特娜安皺著眉頭觀察在屋頂上緊盯著自己的黑蛇,然後開始思考該如何應對麵前這個讓她感覺到十分不妙的家夥。而當黑蛇仰頭對著灰暗的天空吐出黑色霧氣的時候,她才注意到周圍的空氣中都彌漫著極淡的黑色,並且隨著唿吸她的喉嚨,鼻腔和肺部都開始隱隱作痛。於是她下意識地用手背抹了抹鼻子,結果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開始鼻腔出血。


    “難怪說是越靠近黑蛇越危險的,原來是指詛咒的濃度嗎?不過真有意思,我居然會比老師她們先一步遇到你,這樣的話我就可以證明我真的可以獨當一麵了······”對身體和目前危險狀況毫不在意,反而表露出了異常的亢奮的龍特娜安身體上下發出了筋骨活動的劈啪聲,在晃晃腦袋並捏了捏有些僵硬的拳頭後,她隨手打了一個響指,於是一直隱藏起來的赫格斯悄然出現在了她的身邊並向她伸出了自己的翼骨。


    “哢嚓!”龍特娜安折斷了那根翼骨後拿著它做出了標準的投擲動作,而在她舉起這根纖細的骨頭的時候,它忽然像融化似的改變了形狀,變成一柄形態簡陋但足夠鋒利的長槍。這柄長槍在空中高速飛行的時候撕裂空氣發出了尖銳的唿嘯聲,但這足以將一個人貫穿的攻擊卻隻穿透了一個由黑色霧氣凝聚而成的幻影。


    “居然是假的嗎?不愧是惡魔,果然狡猾得讓人牙癢癢。”龍特娜安放下手之後冷哼了一聲,然後她忽然注意到用來安放染病的村民的房屋的門突然打開了,原本那些隻能躺著呻吟的人從屋中踉蹌走出,而龍特娜安注意到他們的皮膚上全都浮現黑色樹根狀的紋路。


    這些因為無法抵抗詛咒侵蝕所以僅僅數秒內就死去的人被黑蛇驅使著向著龍特娜安和她背後的房屋靠近,而同時龍特娜安注意到這些人中似乎還有那些原本沒有染病緊閉房門在家裏躲藏起來的村民。


    看樣子隨著詛咒濃度的提高老師的藥就會失效啊,不過居然連健康的人都被感染了,也不知道白蓮楠怎麽樣了······龍特娜安一邊為屋中的白蓮楠的情況擔憂,一邊嫌惡地看著那些伸長手發出呻吟並快速靠近的屍體。


    “龍特娜安,必要的時候你可以使用那柄劍。我知道雖然那柄劍隻有一半,但是它應該能夠殺死大部分東西了。”在離開的最後一刻,尤裏希娜將那柄隻有一半劍刃的劍交給了龍特娜安,並且準許她使用這柄危險的武器。不過龍特娜安她並不喜歡那柄劍,原因她也從來沒有告訴他人。


    “嘖,我就算被這些惡心的東西咬死都不會依靠那柄劍的。”龍特娜安在小聲嘀咕的同時摘下掛在腰間的頭盔罩在了頭上,當頭盔與盔甲扣合發出一聲金屬摩擦時才會產生的特殊聲音後,她的眼神終於嚴肅了起來:“我絕不屈服於任何苦難,絕不會!”


    “赫格斯,解放力量,給我碾碎這群本該迴歸塵土的屍體!”不知不覺露出了興奮笑容的龍特娜安在掀開蓋在赫格斯身上那件深藍色還帶有螺旋狀花紋的鬥篷的同時厲聲命令道。


    “哢哢哢······”聽從龍特娜安的命令的赫格斯將自己的頸骨彎曲了下來,與此同時他頸骨以下的骨骼開始發生十分明顯的變化,也許用融化重構來形容也沒有問題。而最後那原本輕盈精巧的鳥類骨骼變化了粗狂沉重的獸類骨架。如果有人看見這樣一幕應該會感到驚奇,因為這樣奇異的構造看來居然沒有任何違和之處,反而有了一種怪異的美感。


    “哢嚓!”赫格斯在變換了形態之後開始興奮地用利爪蹬踢泥土,站在一旁的龍特娜安熟練地伸手折斷他的一根肋骨,然後這根並不粗大並且泛著古老光澤的肋骨在她手中變成了一柄闊劍。在骨質闊劍變幻完成後,龍特娜安便雙腳分立並用雙手握住有些粗糙的劍柄,隨後她無視了那些朝她撲來的屍體閉上眼睛深唿吸。


    當龍特娜安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的眼神變得淩厲甚至是殘暴起來,仿佛被激怒的獅子。與此同時赫格斯忽然開始向著人群發起了衝鋒,大片人體被他輕易撞飛,重物砸下的聲音中還可以清晰聽見骨頭折斷的聲響。不過那些被撞倒的屍體很快就再次爬了起來,然後他們繼續朝龍特娜安呻吟著走了過去。


    “嚓!”龍特娜安抬起左腳向前重重踏了一步之後她掄起了手中的闊劍,特殊材質的劍刃很輕易地將她麵前的數人攔腰斬斷,內髒尤其是腸子和近黑的血液呈弧形飛濺出去,也有少數血液落在她身上的盔甲上,不過這些血跡瞬間就消失了。


    “成為聖者,就要有將所有人踏在腳下的決心。”龍特娜安在揮劍的同時默默地背誦著《舊世書》上的內容,在另一邊在屍群裏狂奔以身體撞飛屍體的赫格斯用指甲鋒利如刀鋒的四肢摳住幹燥粗糙的地麵,硬生生讓自己狂奔的身體在屍體最密集的地方停了下來,隨後他猛地抬起前肢蹬踢地麵。於是鋒利的骨質長刺以他為中心,呈圓形從土地下向著天空刺出,而這些骨刺在拔地而起的同時也貫穿了無數的人體,黏稠的鮮血順著骨刺滲入地麵,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十分糟糕的味道——這一幕像極了當年的血之戰時血族戰敗後被人類釘在槍簇上準備接受陽光灼烤的場景。


    “第一節,我等是被神所寵愛的。”


    “我記得你說過,龍特娜安並不適合戰鬥的吧?那你是怎麽解決這個問題的呢?”隨著時間推移天色在逐漸黯淡,原本可以看見泥土的地麵逐漸被幹枯的荒草覆蓋,浮滿魚屍的河流從這片泛著死意的草原間緩緩流過,大團的蒼蠅在腐爛露出肌體內髒的牛羊屍體上發出讓人不舒服的嗡鳴。梅西爾為了防止踩到不妙的東西而點亮了手中的提燈,然後借著幽綠的燈光她看向前方與自己和尤裏希娜隻有一河之隔的巨大而古老的城堡建築。


    “讓她背書啊,你難道沒聽過‘知識改變命運’麽?”尤裏希娜說到這裏的時候歪頭笑了笑,其實她很清楚龍特娜安並不適合戰鬥,但是那個孩子也不可能一輩子處於自己的保護之下,總有一天她也會開始自己的旅程,所以這是自己目前找到的最適合那孩子的辦法。


    “狂戰病時隻有小孩子身上才會出現的一種特殊的病症,不具有傳染性,但是患病者某一天會忽然性情大變,並開始容易焦慮煩躁甚至擔憂任何人都會傷害他們,最後患者會為了保護自己而破壞周圍的人或物。如果患者發現無法通過破壞保護自己的話,就會選擇傷害自己來躲避威脅。通過對患病者的長時間觀察發現,患有狂戰病的人的身體會比正常人堅硬和靈活數倍,這是他們不會輕易受傷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就是他們的反應速度也會隨著病情的嚴重而提高,在麵對有威脅性的攻擊時,他們幾乎是能瞬間感覺到並作出規避反應。在一些地區這種病被稱作‘惡魔附身’,一旦有孩子患上這種病,他們就會立刻被當作惡魔處理。”梅西爾不知為何很輕易地將尤裏希娜的日記的某一頁背了出來,而尤裏希娜則忽然漲紅了臉然後撲過去捂住了梅西爾的嘴巴:“噓!!我可是花了很長時間才對狂戰病有一些了解的!還有你為什麽要偷看我寫的日記啊!”


    “你忘了我們的包是連通的嗎?為了方便雙方能夠及時得到自己需要的東西。而且你這是在做一件很正確的事啊,為什麽要臉紅呢?”因為尤裏希娜的舉動而捂嘴笑了起來的梅西爾看上去似乎沒有剛剛那樣緊張和憂慮了,但是在她的眼睛深處依舊閃動著某種光芒。從剛剛開始她就一直保持著一種緊張的狀態,就連唿吸都變得比平時急促了許多。


    “因為研究這些不是很奇怪嘛,而且我覺得你也不會想知道我是怎麽進行研究的。畢竟這個病實在是太少見了,將近一萬人裏麵才有一兩個······”雖然尤裏希娜將梅西爾各種微小的表現看在眼中但是卻並沒有開口詢問原因,她隻是伸出手摸了摸梅西爾的臉然後朝著城堡的城牆抬起自己的右手:“既然已經到了這裏,那麽我們就要準備過去了喲?先用我的藤蔓伸到對麵,然後再讓我們兩個人蕩過去。”


    “尤裏希娜,我會把一切解決好的,因為這個是我的責任。”梅西爾看著從尤裏希娜灰紫色帶有繁複蕾絲邊,表麵上綴滿紫丁香圖案的袖口中如同離弦之箭一般猛地衝出的砂紅色藤蔓插入對麵城牆的縫隙,然後她在雙腳離開地麵的同時眼神變得堅定了起來,“我一定不會再讓任何人為此而死了。”


    “真是煩死了!半天都沒完沒了的,你們這些沒腦子的家夥到底是老鼠還是蟑螂啊?有種跟我一對一的打一架啊!”在對那些屍體的削砍中盔甲逐漸被染成可怖的黑色,耐心也被逐漸消磨的龍特娜安開始罵咧起來。背書這種事情對狂戰病的抑製效果本來也就持續一段時間,這點無論是她還是尤裏希娜都非常清楚,但是龍特娜安現在卻不得不麵臨一場並不適合自己的持久戰。


    “切,已經換了很多劍了吧?”龍特娜安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由於使用不當而出現崩口的劍後頭盔下的眉頭瞬間皺得更緊了,雖然很久以前梅西爾有對她進行劍術的指導,但是她的劍法其實基本上還是通過觀摩和看書自學的,所以就算她盡量小心翼翼地使用武器,但最後還是無可避免的會損害它們。於是她幹脆將這柄劍用力投擲出去使其貫穿數個人體,然後再抬手折下從自己頭頂越過的赫格斯的肋骨:“若是有這機會能使我們達成一致,結成聯盟,我們這友誼將會持續到世界的終焉之時。但若是會有背叛,這片草原就會成為戰場,戰火將會讓每個人都陷入絕望之中。”


    “當!!!”高大但身體構架扭曲的身影高舉揮下的巨大戰斧重重砸在龍特娜安交叉舉過頭頂的長矛上,力道之大導致她的雙腳都踏碎地麵陷入了碎裂的土塊之中,而就在這個異常高大甚至還穿著生鏽盔甲的屍體襲擊龍特娜安的時候,其他屍體也依舊毫不懈怠的朝她和背後的房屋蜂擁而去。遵從著優先保護主人的本能的赫格斯躍起趴在巨人的肩膀上,然後用自己的爪子和鳥喙在其身上撕扯意圖阻止其再一次抬起斧頭。


    “赫格斯,別管我,給我去把裏芬柯克叫出來就好······”承受著巨大力量又不能鬆懈,導致全身上下的筋骨都在劈啪作響的龍特娜安幾乎是從牙縫裏把話擠了出來,其實她知道隻要有裏芬柯克的話,這些玩意兒根本就不是什麽麻煩,但是她想要向老師證明自己,證明自己一個人也能夠戰鬥,她不會被狂戰病打倒也不會成為任何人的累贅。


    “別過來啊,我不想傷害你!”蜷縮在一團亂的房間角落的龍特娜安在麵前年齡似乎隻比自己稍大一些的少女朝自己走來的時候發出了沙啞的吼叫,之後她以不可思議的力量舉起已經被自己摔斷了腿的沉重木椅朝人砸了過去,“拜托你了,我控製不住自己······之前我就把人打傷了!”


    “尤裏希娜,小心!”落後友人一步的紅發少女在發出警告的同時打開了自己手中的提箱的鎖扣,於是從裏麵飛出的透明絲線瞬間將木椅切割成了數段,然後擦著兩人的身體飛過砸在地上發出巨大的響聲。提裙跨過了地上堆積的雜物,蜜棕色長發間懸掛著各式提燈的少女在像野獸一樣兇狠齜著牙的龍特娜安麵前距離有半米左右的位置上半跪下來,然後直視著那雙布滿血絲的藍眼睛柔聲說道:“不要怕,我是來幫你的。你先稍微冷靜一下怎麽樣?”


    “不要過來······不要靠過來啊啊啊啊啊!我真的不想傷害你!”龍特娜安在瞪大因為長時間都處於緊張狀態無法安心休息而出現了烏黑眼圈的眼睛的同時握緊拳頭起身衝向了麵前的少女,而微笑著的少女卻更快一步地伸出了手緊抱住了她瘦弱的身體。於是本就無法安定下來的龍特娜安開始更加暴躁地在對方懷裏發出巨大的吼叫聲,並用力踢打對方並不強壯的身體:“我被惡魔附身了,這樣的話大家都會被我傷害的!讓我去死吧!”


    “雖然······我不知道這是怎麽迴事,但是、但是呢,我敢肯定你並沒有被惡魔附身!而且你未來的路還很長,你不應該說這樣的喪氣話!”緊緊抱住龍特娜安,無論她如何踢打和抓撓自己也不鬆手的少女說話的語氣依舊未變,同時她還將臉埋在了對方的肩膀上,“很痛苦嗎?很害怕嗎?對不起呢,如果我早一點兒發現的話你就不會聽見那番話了。不過沒關係,現在還有機會,因為隻要是疾病,我就一定能夠找到醫治這種疾病的方法。”


    好溫柔啊,就像媽媽一樣,但是我的家到底在哪裏呢?


    不一樣的發色,不一樣的瞳色,無法從雙親的臉上找到和自己相似的地方,而在開始無端的毆打他人的時候,龍特娜安意識到了自己的異常——那就是她並不是這個家的孩子。


    “好可怕,我想迴家······我的家在哪裏啊?”聽著少女的話逐漸冷靜下來的龍特娜安眼中湧出淚水,之後她開始在少女的懷中放聲大哭,“我不想傷害別人,我也不想死······誰來救救我啊!”


    “我來救你吧,不對,就由我來讓你自己學會如何成為一個能克製自己,然後獨立生活的人吧,你的問題都有我來教你解決的辦法······”少女說到這裏的時候將龍特娜安抱得更緊了,此時她的臉上流露出的是極似母親那般溫柔慈祥的表情。她一邊撫摸著這個孩子的頭,一邊在她的耳邊輕輕說著安慰的話,就像是母親安慰自己因為害怕黑暗而哭泣的孩子一樣。


    “以後我就是你的老師了,我叫尤裏希娜。龍特娜安,隻要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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