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緣關係?”那位師弟略有動容,“如此一來這關中潛龍豈不是先天具備極大優勢?”


    “誰說不是呢,”師兄吐了口氣,解釋道,“據傳那位前輩甫一出生,便有異象隨身,幼年就被抱入山中修行。其血親父母為了傳宗接代,承續香火,便又生了一個孩子下來。”


    “這便是那條潛龍?”


    “不錯,一門兩兄弟,仙凡皆涉足。當真令人羨煞得緊啊!”


    師弟搖了搖頭:“這有什麽好羨慕的,雖然上天命定兄弟二人中長者為仙,幼者為皇,但究竟如何還是要看個人的奮鬥。別的不說,若那位前輩沒有勤加修行,早早突破到法師,恐怕當年那場大戰中也生還不了。而那條潛龍若是胸無大誌,也不會被我們樓觀道納入眼中。”


    師兄想了想,讚同道:“不錯,自助者天助之。卻是為兄我偏頗了,還是師弟你看得開,不愧是被師長稱讚的百年難得一遇的修道種子。”


    師弟謙讓幾句,二者便有說有笑,沿著西行的道路向著遠山之中行去。


    一路行來,四周也無人家,唯獨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不斷延伸往前,路旁是綠楊垂柳、古槐蒼柏等物,投下處處蔭涼,給人耳目一清之感。


    如此走了兩日,師兄弟二人遠遠看見前方山坳裏有炊煙升起,師弟見狀笑道:“前方有山野人家,可讓我等借宿一宿了。”


    師兄也是麵露喜意,畢竟荒郊野外,為了安全,兩人晚上須得輪流守夜,他們又功行淺薄,尚未突破法師,不能以冥想入定代替休憩,加之又在山路上跋涉了兩日,如今早已是疲憊不堪。


    二人心中振奮,腳下加快速度,翻過兩道山嶺,終於看見籠罩在炊煙下的一座小村莊。


    此處乃是一塊被幾處山腳包圍起來的平緩地帶,先人們在山腳下以磚瓦等物夾雜著石塊,壘起了矮牆,攔住了可能發生的山體滑坡,而後又隔開了一些距離,在中央地帶聚居而生。


    村莊分布呈帶狀,沿著進山小路分居兩側,房前屋後皆有小塊耕地,而在村外不遠,更有沿著山勢開墾出來的階梯狀田地。


    如今芒種節氣已過,小麥剛剛收完,村民們忙著晾曬已經打好的麥粒,房前屋後的平地上金燦燦一片,看著分外可喜。


    “此處人家倒也有幾分世外桃源的感覺。”師兄不禁讚歎一句。


    師弟看了幾眼,正巧見到村外青石上有一位老者在歇息,於是走上前問道:“敢問老人家,此處地界離吳山還有多遠?”


    老者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打量了一下兩個人,見不像是什麽歹人,這才緩緩道:“不遠了,我們陳寶村可以說就在吳山山下了,沿著進山路走上半天就是了。”


    “陳寶村......”師弟心中一動,他和師兄下山之前曾翻閱過相關記載,知曉那位前輩便是出身於一個同名村莊,於是言語間又客氣了幾分:


    “那您知道吳山的山神廟在什麽地方嗎?”


    “你們是來拜成德公的啊?”老者頓時眉開眼笑起來,“成德公他老人家的廟就在山裏,你們沿著進山路走到吳山以後,往前走上一段,看見一條石板路,拐進去,接著走就是了。”


    師弟笑著點了點頭,和後麵趕上來的師兄對視一眼,打聽道:“那成德公的神廟靈嗎?”


    “靈,當然靈。”老者倒也沒覺得有多奇怪,笑著道:“平日裏有個小病小災的,過去向成德公上柱香,再讓人家王道士給紮幾針,迴屋裏悶頭睡一覺,這頭疼腦熱第二天就沒了!”


    “王道士......”師兄弟二人口裏念著這個稱唿,接著問道,“那王道士就是成德公廟裏的廟祝了?”


    “應該是吧。”老者想了想,遲疑道,“十幾年前那王道士來了這裏,把原來廟裏的張廟祝給養了老,把人送走以後就住下來了。張廟祝也說等他走了這廟就交給王道士看著。”


    “果然如此。”師兄弟點點頭,告別了納涼老者,兩個人向著村中行去。


    “如果不出意外,那王道士就是我們要尋找的那位前輩了。”行至一家村戶門前,師兄忽地出言道。


    “這麽多線索都一一對上了,不可能再有什麽問題,放心走吧。”師弟應了一句。


    師兄點點頭,扣響了身前大門,經過一番交涉,他和師弟成功征得主人家的同意,在此借宿了一晚,養足了精神,準備第二天入山尋找那位王道士。


    ......


    次日清晨,師兄弟二人做完早課,耐不過主人家邀請,用了一頓早飯後方才離去。畢竟走野路入山,腹中空空蕩蕩卻是不好趕路。


    臨走之前,師弟強行留下了些許散碎銀兩,以作酬勞。


    二人天色未曉時出發,沿著兩座山頭之間的入山小路如此走了半日,快近正午時終於在路旁看見了一麵石碑,上麵刻著“筆架峰”三字。


    “這就是吳山主峰了。”飽讀地理典籍的師兄為師弟介紹道,“吳山一共有五座主要山峰,稱之為吳山五峰。這筆架峰,也作鎮西峰,便是吳山主峰,位在其他四峰之間,曆朝曆代賜封吳山之號時,都指此峰。”


    師弟聞言抬頭看去,隻見這筆架峰卑而獨秀,諸峰列峙,形似五峰之蕊,鎮壓群峰。雖然不似其他山峰高大,但自有一股氣勢在此。


    而其左邊山峰凝峭插天,秀拔突起,有嚴然拱肅之狀,右邊山峰高峻清秀,森密林茂,遍山滴翠,景色迷人。


    “左峰是大賢峰,右峰是靈應峰。”師兄順著師弟目光看去,講解道,“你瞧那大賢峰形貌,四麵絕壁千仞,懸崖萬丈,像不像一位拱手肅立的賢人隱士?是以其名為大賢峰。


    “而靈應峰的‘漾水崖’下,有一口瀑布掛於絕壁之上,飛瀉飄蕩,隨風化珠,匯聚成塘,名為‘湫池’,這便是‘晴岩飛雨’之景。據說這‘湫池’常年不枯,在此祈雨甚靈,所以這靈應峰便因以為名。”


    “秀出雲霄,山頂相捍,望之常有落勢。西鎮之名,果不虛傳。”師弟滿臉讚歎,“對了師兄,你說吳山五峰,那剩下兩座山峰又有何典故?”


    師弟之言一下撓到了師兄癢處,他往日裏在山中就愛看類似書籍,腦子裏不知有多少存貨,隻是苦於難得有機會下山,不能在他人麵前賣弄。如今見小師弟問出,當即把腦中記載和現實場景對上了號,笑著道:


    “你看大賢峰左那座高峰,有何感觸?”


    “秀出群峰,形若北顧,好似有所企盼。”師弟答道,“簡直就像等待丈夫迴家的女子一般。”


    “那座便是望輦峰了,凡夫俗子以為在此能見神仙出行的龍車鳳輦,遂以此為名。”師兄又指著靈應峰道,“而會仙峰在靈應峰後麵,被靈應峰遮擋,你我卻是看不見了,不過據說那座山峰層巒疊翠,林窈幽窕,是遊棲的好去處,多有高人隱居,所以才有了會仙峰的名聲。”


    師兄弟二人沿著吳山主峰的山路一路前行,一路行來,峰迴路轉,山路曲折,很是見到了幾處摩崖石刻,上書“鴻蒙寶氣”、“五峰挺秀”、“雲根雨脈”等字跡,風吹雨打,雖飽經滄桑卻仍依稀可辨。


    行至山東五裏處,師兄弟二人遠遠看見一座巍峨吳嶽廟依山而建,廟門開在平地上,但部分建築卻立在了山坡上。


    吳嶽廟主體是兩座硬山五脊古廟,一者作為主殿,一者作為後殿,而在廟後山坡上,還有新建簡易廟宇三間,與兩座古廟形製大不相同。


    師兄弟二人來到廟前,隻見有鐵鑄旗杆一對立在地上,高約三丈,上懸鐵吊牌兩麵,右書“萬古英靈生北鬥”,左書“五峰浩氣鎮西天”。


    旗杆上各有鐵鬥一對,鬥角懸鐵馬十六隻,吳嶽廟立在山中,山風勁拂而過,鐵馬隨之搖動,響聲沙沙,極為森嚴肅穆。


    師兄看了一眼師弟,整理了一下衣著,方才走至廟前,吐氣開聲道:“樓觀門人金蟾子,攜師弟清應子,奉家師三豐真人之命,前來拜見靜川前輩。”


    等了一會,從廟後山坡中的簡易廟宇中有聲音遙遙傳出:“既然是三豐師兄的弟子,那便過來吧。”


    金蟾子和清應子聞言一禮,走入了吳嶽廟中。


    跨過廟門,便見一尊香爐坐落正殿之外,上飾二龍戲珠圖案,爐中香灰滿溢,幾炷殘香胡亂地插在裏麵,歪歪斜斜,看起來香火不少。


    師兄弟二人從供台上找到香燭,恭恭敬敬地在正殿之中對著吳山山神成德公的神像上了香,這才轉至後殿,繞過一株年歲不小的古鬆,從後殿外的小路走上了山坡。


    小路陡峭,以石板鋪就,又窄又密,似是隨意開鑿而成,其上青苔遍布,濕滑粘膩。


    所幸師兄弟兩人都修行有成,早已複返先天,提氣縱身之下有驚無險地沿著山路攀援而上,來到了山坡上的新建廟宇之前。


    山坡之上,一溜兒三間廟宇房屋分散在各處,兩間用來供奉道家三清祖師,以及廟中先人靈位,還有一間卻是日常起居所用。


    屋前空地,有鍾亭和塔樓分列,一塊菜地中種了幾壟青菜,看起來青翠欲滴,喜人得緊,明顯是主人家用心打理的結果。


    而在鍾亭之中,一道人影負手而立,背對二人,眺望山間景色,緩聲道:“我與三豐師兄多年不見,不知他如今可好?”


    金蟾子和清應子聞言一肅,前者拱手道:“迴前輩話,自當年京師一行後,師祖火龍真人坐化,我師三豐真人接任樓觀道掌門之位,如今兢兢業業,操持門中事務,身康體健,功行亦有精進。”


    “故人尚在,聞之心中欣然。不過閑話稍後再提,”王珝轉過身來,露出一副中年文士的儒雅麵容,“你們兩個小家夥來我吳山之地,所為何事?”


    金蟾子和清應子抬眼望去,見之心中一愣,隻覺麵前道人氣息平凡,無有半點修為在身,也無駐顏有術之能,看起來就是普普通通一個尋常道士。


    “返璞歸真......”師兄弟兩人心有明悟,話語間更加恭敬:“我等此來,卻是奉師長之命,請教師叔關於關中潛龍的看法的。”


    既然王珝稱自家師父為師兄,那他二人自然要以師叔稱唿對方,也算是與這位功行莫測的前輩拉進了關係。


    王珝聞言輕撫頷下長須,籍由造物主之位,心念一動間便知曉了天下大事,緩聲道:


    “原來是為了我那弟弟王唐而來。嗯,雖然古語雲‘得關中者得天下’,但如今時過境遷,卻不可一概而論。再者,他雖是我之親弟,但群龍爭位之事關乎我漢家正朔,亦不可夾雜私人恩怨,我也不會刻意出手幹涉。不管三豐師兄有何打算,皆隨他心意去做吧。”


    金蟾子和清應子恭敬應是。


    知曉了王珝在此事上的態度,金蟾子和清應子便算完成了此行任務,剩下便是迴答王珝疑問,等待長輩指點了。


    王珝先是看了一眼金蟾子,麵上露出迴憶之色,輕笑道:“我當年從海外歸來,在金台觀借宿,見過你一麵。好像和你還是本家來著。”


    金蟾子麵露激動之色,顯然沒想到王珝還能記得自己,聞言笑道:“是,晚輩俗家姓名王道宗,當年就是晚輩送師叔入廂房歇息的。”


    “是了,”王珝點點頭,承認確有此事,詢問道,“你如今功行如何?”


    金蟾子王道宗連忙道:“師侄如今已然修成胸中五氣,開始修行六腑了。”


    “進度不錯,”王珝誇獎道,“稱得上一句少年英才。”


    “當不得師叔誇讚,”王道宗把清應子往前一推,“這是我師父的關門弟子,入門比我晚,如今卻已然內景初成了。”


    王珝眼中閃過莫名之色,眼前二人卻毫無所覺,他佯作驚訝道:“年紀輕輕就已經走完了先天之境,前途不可限量啊。”


    清應子麵色緊張,話語間多有疏漏,解釋道:“晚輩清應子,自幼長於山中,耳濡目染之下天然親近道經,因而才有這般功果。”


    王珝笑了笑,示意其不必緊張,溫言問答了幾句,便轉而指點起兩人修行來。憑他如今見識,三言兩語之間便讓兩人恍然大悟,功行蠢蠢欲動,似乎隨時會更上一層樓。


    一夜過去,金蟾子和清應子兩人告辭離開,欲要入世點化潛龍。王珝也未留客,隻是指點二人且在雍州城中盤桓幾日,當能得償所願。


    目送二人離去後,王珝歎了口氣,正要返迴屋中歇息,忽然心中一動,慢悠悠走到了屋前空地之上,靜待來人。


    過了盞茶時間,uu看書 ww.uuanhu 天邊一縷劍光落下,露出一道女子身影,她看了一眼王珝,輕聲道:“師兄,我要接任太白劍宗掌門之位了。”


    此人正是李清歌,十數年過去,她依舊是一襲白衣,手持長劍,腰懸小葫,就連容貌也未有什麽變化,仍舊是二八模樣。與其一比,中年文士打扮,雙鬢微白的王珝狀態就不那麽正常了。


    王珝聞言卻是愣了一下,此身雖然是他一點靈光下化而成,憑借造物主位格能瞬間知悉世間諸事,但也不會時時刻刻窺探他人隱私,因此對於李清歌接任太白掌門之事確實不曾了解,隻得輕笑道:


    “那便恭喜師妹了。”


    李清歌頓了頓,看著王珝較之當年成熟了不少的儒雅麵容,低聲道:“但我推辭了。”


    王珝訝異道:“這是為何?”


    “功行不高,難以服眾。”李清歌垂下眸子。


    “師妹這卻是說笑了。”王珝失笑,“你如今已然成為天師,較之太白劍宗上上代掌門太華真人還高上一籌,如何敢說自己功行不高,難以服眾?”


    十幾年時光過去,李清歌也已出而複本,九轉還丹,成功突破了天師之境,站在了世間巔峰。


    李清歌卻搖搖頭,抬起眼直視王珝,語氣低沉了不少:“若非我功行不高,當年何必要師兄救我,甚至為此傷及根本,壽元大衰,就連日後道途都已斷絕。”


    “你!唉......”王珝苦笑搖頭,沒想到自己這尊化身當年的無意之舉,竟在李清歌心中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以至於其人十多年過去都無法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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