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徐長澤已經明曉本源,了悟前塵往事,王珝也為其高興,笑道:“徐道友福德深厚,自能避死延生,貧道隻是恰逢其會罷了。”


    “道友切莫自謙,”徐長澤先是感激道,而後長歎一聲,“此事歸根結底,還是我太過貪心了,妄圖在此行煉心之舉,卻小覷了此處幻陣威力,最終沉淪此間。”


    連李辰逸、王珝這種外人都知道他這一脈傳承有不重心性,注重術法威力的缺陷,徐長澤自家又豈會沒有防備?


    不管是平日裏在凡塵俗世打滾,借萬丈紅塵煉心,還是自家身上攜著的那一張古樸符籙,都是徐長澤為彌補自家傳承缺陷所作的準備。


    前者是徐長澤自己想出的法門,後者則是徐長澤祖上遺澤,請了一位高人為其定製的符籙,是徐家的傳承之物。


    此次試煉,剛落入這方泡沫世界時徐長澤的確被迷惑了一時,但後來很快便在符籙之助下清醒過來。隻可惜他自以為能借此機會磨礪自身心性,堅定自身道心,誰知道最終卻沉淪於此,若無王珝搭救,還不知道結果會是如何。


    想到這裏,徐長澤對王珝更加感激,遂對其道:“救命之恩,在下無以為報。如今我也算通過了考驗,當有一份挑選府中寶物的資格,若是道友不嫌棄,徐某願將這份資格轉贈道友,略表心中謝意。”


    “道友不必如此,此間試煉,即使失敗亦可全身而退,並無生命危險。對道友來說,貧道之舉實在算不上救命之恩。”王珝雖然有心收下,但多年來的習慣讓他還是推辭了一番。


    “道兄此言差矣。”徐長澤口中換了一個更為親近的稱唿,“即使沒有這救命之恩,道兄對我的成道之恩我也不能視而不見。如今經道兄相助,我心境有所成就,已然有了突破人仙的把握。此次遺府之行,有此收獲,我已心滿意足,這資格便送與道兄了!”


    “既然如此,我就卻之不恭了。”王珝笑著應下,“貧道眼下還有些手尾須得處理一番,道友若無他事,當可就此離去,吳道友和清源道友想來已在外界等候良久了。”


    徐長澤聞言,知道王珝有些隱秘不想在他人眼前暴露。而他也不以為意,交淺言深本就不是好事,所以點頭應下,旋即把視線轉向了一旁凝固住的徐管家。


    在徐長澤從此方幻境世界中清醒過來的那一刻,整個世界便陡然靜止下來,再無半點聲息。被王珝隨手困住的徐管家自然也無法動作,臉上還保留著那一刻的驚恐與擔憂混雜在一起的表情。


    “雖然此方世界對我來說如同一場大夢,”已經恢複年輕的徐長澤喃喃自語道,“但對徐伯來說,這方世界卻是無可動搖的真實。”


    “道友的意思是?”王珝心中一動,猜到了什麽,不禁對徐長澤高看一眼。


    “既然這方世界本質虛幻,那以我這微末之技也能做些什麽了。”徐長澤袖袍一動,數道符籙從其中飛出,重疊在一起,而後其人咬破舌尖,一口鮮血噴出,將這些符紙盡數染赤。


    血色符紙緩緩沉浮,互相交融,最終組成了一道身影,其人雙鬢微霜,麵色略顯蒼白,身上一股濃厚的書卷之氣,而較之先前卻又多了一份包容之意,正是“徐大家”的麵貌。


    “本來這幻身符隻能幻化出一道幻象暫時聽從本人號令,但這方世界不同,在此他或有長存的可能,也算是我給徐伯的一個交代了。”徐長澤看著“徐大家”的呆滯身影,麵有感慨之色。


    王珝亦是心有所感,惋惜道:“可惜不能把徐管家帶出這方世界,不然也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


    徐長澤聞言,看了一眼王珝,有所意動,但最終還是搖頭道:“我想,徐伯還是希望看見熟悉的人和物吧。”


    “也對,是貧道想岔了。”王珝低笑一聲,伸手彈出一滴玄水落入“徐大家”身上,“有此物相助,或可作為寄托使其長存。”這滴玄水內裏本質卻是一滴血海真水,最是滋養元神靈性,在此甚是合用。


    徐長澤麵上微動,最終沉默不語。隨著此處最後一件心事放下,他身上氣息愈發空明,隱隱有龍吟虎哮之聲響起。


    感受到自身異狀,徐長澤麵上一喜,旋即向王珝告辭,而後順著心頭一點靈覺感應,踏入虛空消失不見,離開了此方世界。


    目送徐長澤離去,王珝也沒有繼續停留下去的打算。隨手把鳴冤鼓一拋,再看了一眼凝固不動的徐大家和徐管家後,道人對著殿外微微一笑,掌中血海真水含而不發,隨手在周遭空中一抹,便邁入虛空,去往了下一方世界。


    王珝離去之後,這方凝固的世界卻並沒有脫離靜止的狀態。伴隨著一聲輕歎,以劉德潤身份活躍在這方世界的陣靈走了進來。看著殿中的鳴冤鼓,他手臂輕擺,大鼓便消失不見,隨後又看向了徐大家和徐管家二人。


    “那靜川道人分明已然看穿此地布置,臨走之前還故意當著我的麵消去了自身氣息。”陣靈不滿地嘟囔了一聲,然後伸出右手,狠狠一握,“不過你以為這樣我就沒有辦法了嗎?”


    霎時間,整座大殿劇烈搖晃起來,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啞呻吟之聲,但始終沒有倒塌。一道道莫名之物從虛空中匯聚過來,數量眾多,不下百千之數。


    “徐長澤在這裏停留了十年左右,有這麽多因果牽扯也是理所應當。”陣靈微微一笑,旋即把手一指,眾多莫名之物便攀附在那模擬出來的徐大家身上,使其更多一份真實之感。


    “而你靜川道人雖然抹去了自身氣息,但是你與徐大家的因果牽扯卻是斷不掉的。”


    幾道莫名之物從徐大家身上探出,凝聚成數根有幽藍水光流轉的奇異絲線,交織出一道模糊身影。就連陣靈目前所用的劉德潤身上亦有類似之物出現,融入到那道身影中去。


    陣靈打量了幾下麵前的模糊身影,有些不滿,旋即伸手一拽,從空中浮現出來兩幅畫麵。其中一幅乃是草原視野,空遼平闊,天際一座山林虛影隱約可見。而另一幅則是一座巨大無比的天坑圖景,內裏草木豐茂,禽鳴獸吼之聲隱約可聞。在陣靈操縱下,亦有道道莫名之物乃至一縷縷氣息從其中流出,匯入那道模糊身影之中。


    在陣靈一番動作之下,模糊身影漸漸清晰起來,露出一個麵容俊逸,嘴角含笑的年輕道人形象,其人身著五水九浪白袍,背攜一方青玉劍匣,手上懸著一口小鍾,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徐大家。


    陣靈見狀,手上一翻,露出兩隻身具玄甲的寸長黑蟻,將其拋入了徐大家和靜川道人身中。使其更多一份栩栩如生之意,目光閃動,似乎已經有了一定的靈智。


    “靜川道人和徐長澤的身形已經被我刻印下來,如今再把那道德宗門人和吳雷的身影刻畫而出,此次目標便就達成了。”陣靈感歎一聲,“煉假成真之路當真難走,當年若非我......”


    即使此處無人窺探,陣靈還是十分警惕,話語聲漸至低不可聞。


    在此又盤桓了一陣,成功地將李辰逸和吳雷的身形凝聚出來後,陣靈也無心久留,旋即離開了這方大殿,不知去了何處,把“靜川道人”等人留在了這裏。


    隨著陣靈的消失,這方世界再次開始了運行,殿中五人也紛紛恢複了動作,各自走出了玄靈觀,毫無破綻地融入到這方虛幻世界中去。


    而當徐大家邁出觀門的那一刹那,他忽然身形一頓,一滴血水從其身中顯露,飛入玄靈觀正殿,在殿中王珝曾站立過的地方盤旋了一陣後,便融入了另一頭的靜川道人身中,再無異狀。


    隨著血水入體,靜川道人眼裏閃過一絲異色。他抬頭看了一眼天空,而後嘴角微彎,走入了人群之中,隱沒進去。


    ......


    數日後,槐安城裏發生了幾件大事,也發生了幾件小事。


    一是縣衙丟失的那麵鳴冤鼓突然迴來了,與另一麵鳴冤鼓相對而立,就那麽堂而皇之地擺在縣衙兩側。直到此時,百姓們才知道原來鳴冤鼓一直沒有找到,縣衙隻是臨時趕製了一麵代替而已,此事一時成為槐安縣城的笑談。


    值得一提的是,隨著那麵丟失的鳴冤鼓迴來,當時賊人留下的那三錠銀兩也消失不見,無法找到。氣得張知縣又是一陣心悸。


    二是名聲不小,受人追捧的徐大家突然宣布休筆封刊,u看書.uukanh從此不再寫話本小說,安安心心地當了一位富家翁,終日逍遙於山水之間。其收筆之作乃是一篇《南柯太守記》,其中頗含深意,有出世之情。


    對於此文,有人寫了一闋南鄉子讚曰:“蜨夢翅冥冥,行向槐安國內經,正拜南柯真太守,還醒,一片鬆濤沸枕楞。1”甚是切合文中內容,教人望詞而歎。


    據傳徐公聞此詞,亦大喜,稱其人堪為自身知己,常邀其與之同飲。


    曾有人為此事求證,但作者卻笑而不答,徑自迴了自家城隍廟中,繼續為接連而至的上香善信們解起簽來。


    還有其他幾件事,與之相比便算不得多麽引人注意了。


    城西多了一家陶行,其中售賣一些日用陶器,物美價廉,頗受百姓喜愛,其內主人家姓吳,喜歡拿個小銅壺沒事喝兩口。


    城北開了一間私塾,其中的李夫子雖然年紀輕輕但也滿腹經綸,據說是有功名在身的文人,而且手上還有幾招厲害的劍法,曾經一人獨行,從京城來到了槐安城。許多人家都有意讓其作為自家孩子的啟蒙老師。


    而城南的城隍廟裏,也多了一位年輕的廟祝,這位廟祝據說能卜卦算簽,十分靈驗,一時間城隍廟香火鼎盛,上香者絡繹不絕。內裏的老廟祝笑得合不攏嘴,逢人便說自己眼光出眾,答應了那個俗名王驚瀾的廟祝當時的請求,將他留了下來。


    總之,這方世界還將繼續運轉下去,等候著下一波客人的到來。當然,除了陣靈之外,也無人知曉曾有多少人來過這裏,留下了自身的因果與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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