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塘鄉客店房中。


    紀緣趺坐在地,手中捧著【蜈蜂袋】雙眸微闔。


    秦月茹坐在床上,手撐著頭,目不轉睛看著。


    少頃,囊中有嗡嗡聲響起。


    秦月茹抬頭看去,窗戶縫隙‘撲嗖嗖’飛來一隻綠豆般漆黑甲殼蟲,落在紀緣掌中。


    借著桌上昏暗燈火,隱約能見那隻漆黑甲蟲身上,有絲絲腥紅血跡。


    見紀緣睜眼,秦月茹忙問:“這就好了?”


    “嗯,我以蟲豸,自鼻竅循縫入肺,剪斷了他的氣管兒。”紀緣點頭。


    “那他會死嘛?”


    “哈哈,那必然會,若這都不死,他必然也不是凡人。”紀緣呲牙一笑。


    秦月茹聞言怔了怔,鬆了口氣,仿佛壓在胸口許久的一塊巨石被搬走,渾身輕鬆。


    又有些難以置信。


    二娃殺個人,竟這麽簡單?


    仿佛隻是吃飯喝水的功夫。


    “嫂嫂,今夜安心睡吧。”紀緣將蟲豸收入【蜈蜂袋】中。


    “那你呢?你不睡?”


    “我要想些事情,等會再睡。”


    這時,窸窸窣窣身影從身後響起,紀緣還沒反應過來,就已被秦月茹從背後抱入懷中。


    “嫂嫂,你…”感受緊貼後背的柔軟,紀緣臉通紅,奮力想要掙脫。


    “一想起你剛才殺人了,我心頭就忍不住心神不寧…”秦月茹不由分說,抱起紀緣躺在床上。


    雙臂從背後緊緊摟著紀緣。


    感受著秦月茹嬌軀有些顫抖,顯得心中極為驚懼緊張。


    紀緣微歎了口氣,沒有再掙紮。


    她終究隻是個鄉下女子,一生沒出過方圓百裏。


    “二娃,不會被人發現是你做的吧?”


    “應該不會,除非對方不是凡人。”


    “你現在說話怪怪的,說的好像你不是凡人一樣;你不會真像鄉鄰們所說,是妖怪變得吧?”


    “那嫂嫂信嘛?”


    “我不信,你是我把屎把尿拉扯大的,雖然…雖然你現在懂的多了,厲害極了,我卻知道這依然是你。”


    “可是…”


    “可是什麽?”


    “可是以前你很粘我,很膽小;別人打你,你不會還手;別人罵你,你從不惱火;別人問你有姓無姓,你卻癡癡說你無性,哈哈哈哈…”


    這個性,指性格;並非男女性別。


    “無性,豈不是成泥捏的了嘛?俗說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嘞。”紀緣搖頭。


    “是啊,但你那時很善良,記得剛嫁過來時,第一次見你,太陽很大,你卻頂著太陽,撅著屁股獨自趴在路邊兒。”


    “我問你在幹嘛,你卻說,你在給螞蟻遮陰。”


    “夏季,每次下雨了,你都會跑去樹上捉知了蟬,說要把它們放在洞裏,不然知了翅膀淋了雨,就會死…”


    “所以縱然鄉鄰都說你傻,但我和你哥哥,卻都覺得你很聰明;誰家孩兒這個年齡能觀察到這些呢?”


    “因此鄉鄰們都喜歡逗你,我也覺得你很可愛,縱然你哥哥被征去了,不管別人和爹怎麽勸說,我也下決心,要將你養大。”


    秦月茹擦了擦眼角,故做輕笑說:“嫂嫂說這些,就是希望你不要怪以前那些鄉鄰們,他們逗你,拿你當玩笑,其實沒有太多惡意,你如今有了這般手段,可不要記他們氣…”


    “他們笑我,確實沒有惡意,那是因為我不如他們;如果一旦知道我有成就,強過他們,那就不一定了。”


    見秦月茹聞言臉色微變,紀緣連忙補充:“我不會記他們氣的,人無害虎心,虎豈有傷人之意呢?嫂嫂放心就是。”


    “那我們明天要迴十裏亭嘛?”


    “不,嫂嫂明天幫我帶束脩(學費)找羊老先生,我要跟他學習草藥和識字。”


    “好…”秦月茹有些擔心,有之前賣絹的錢,當束脩(學費)是夠了。


    以目前經濟狀況,能供得起一個半大小子讀書麽?


    但她沒有反對,無論如何辛苦,哪怕後麵再去找人借錢,她也決定,供紀緣上學。


    “我困乏了,嫂嫂也快睡吧。”


    不知過了多久,油燈早已熄滅,耳邊響起平穩唿吸聲,秦月茹安然睡去。


    黑暗之中,紀緣卻睜著眼睛,露出思索之色。


    “我記憶之中,那無窮靈光,每一道靈光都是遠超【蜈蜂袋】千百倍的至寶,要是隨意煉出一門,才是真正蛻凡脫俗。”


    “可惜,我現在竟看不明晰祭煉詳細方法;僅有一二門,也不懂那所需的材料,到底是指什麽,要從何處尋…”


    “唯有先讀書識字,試試從浩如煙海的典籍之中去尋了。”


    不止如此,要想改變目前生存環境,也唯有跟‘羊老先生’學會草藥知識,才能靠采藥、賣藥改善生活。


    ……


    次日,紀緣二人是被窗外街市上驚唿聲吵醒的。


    “不好了!伍老爺昨夜死了!”


    “真的假的?怎麽死的?”


    “是真的,剛才見伍家老小俱喪著臉,說是突發疾證。”


    “不可能!昨日他還邀老夫前去參加他的婚宴,老夫見他麵色紅潤,吐氣有聲,這可並非疾證之象。”


    “嗐,聽說屍體都有些僵了,今天早上丫鬟敲門才發覺。”


    “這…竟有這等怪事?按說疾證,他也該唿喊掙紮,或抽搐驚厥,怎的伍家都沒人注意?”


    “嗐,這誰曉得呢?要不羊老您還是親自去看看吧,您老人家醫術高超,說不定能起死迴生呢?”


    “我才不去,要我說,他死的好,真是天要收他,讓青塘少個禍害。”


    此言一出,許多人似愕然嚇住了,紛紛禁若寒蟬,不敢再做聲附和。


    …


    饒是早有所料,秦月茹臉上依舊難掩震驚。


    伍大貴真死了。


    不管她信不信,整條街都在討論紛紛。


    除了‘羊老’沒人敢說死的好,但從大家跟過年似的表情,能看出,這差不多是彈冠相慶。


    “羊先生就在下麵,嫂嫂愣著幹什麽?快拿上錢跟我去找他。”


    “哦喔!”秦月茹反應過來,帶著昨天賣絹換來的五緡製錢,牽著紀緣跑下樓去。


    果然見客店前街邊不遠,站著個身穿褐衣,花白頭發,山羊須的枯瘦老者。


    “羊先生!羊二舅留步!”紀緣大喊。


    “嗯?紀二娃子你亂攀什麽親戚?誰是你二舅?”羊燮聞言,臉色篾然。


    羊燮不止是青塘鄉的大夫、教書先生,也兼任著鄉‘有秩’掌訴訟,跟‘遊繳’伍大貴,‘嗇長’陸二虎三人,並列為鄉三老。


    鄉三老,就是鄉下最基層的官吏,是整個青塘錢、名、權最重的三人。


    “羊二舅。”秦月茹跟著叫了聲。


    羊燮不鹹不淡點了點頭。


    秦月茹母親跟羊先生的夫人同姓同輩,雖然不是親姊妹,但也是五服之內,敘以姐妹之稱。


    所以,她能叫羊先生二舅,伍大貴縱然覷覦秦月茹,顧及羊燮,也不敢太用強。


    “二舅啊,前天我才花一百錢從你這兒買了朱砂呢,當時你可是滿臉慈祥,都恨不得快叫我二舅了,你這臉變得也太快了吧。”紀緣吐槽。


    “哼,朱砂劇毒之物,誰知道你拿去幹了啥壞事,現在伍大貴暴斃,不會是你給他喂了我的朱砂吧?”


    羊燮說著,厭惡擺袖:“我告訴你別亂喊,要是你小子拿朱砂害了人,吃上人命官司,可別牽連我老人家。”


    “咳咳,不會,我是來找二舅你,想跟你學習讀書識字的。”


    “什麽?就你也想讀書?也不看看你家有幾兩釘,筆墨紙硯皆千金之物,我可貼不起,滾滾滾…”


    羊燮拂袖轉身,往家裏走去。


    紀緣拉著秦月茹趕緊跟上,眼看羊燮就要關門,他硬是強擠著鑽入門縫,又撐開門讓秦月茹進去。


    羊燮被纏的沒辦法,隻能讓二人進來,才關上門,自顧自坐在院中說:“要喝水自己倒,你舅娘不在家,我可沒空伺候你們。”


    “二舅啊,我當然不會白讓你教我讀書識字,我帶了束脩來的。”


    “束脩?有多少?”羊燮眼睛一亮。


    秦月茹直接從包袱中,取出五緡製錢,放在桌案上。


    “這…你們哪兒來的這麽多錢?”羊燮驚了驚。


    “伍大貴的聘禮,他不是死了嘛?都賣了給二舅你,這夠誠意吧?”紀緣毫不在意說。


    “咳咳,雖然有些少,但是念你虔誠好學,聰慧機敏,是個讀書苗子,我勉為其難收你了。”羊燮一把將錢全部撈入懷中,背著手起身,迅速跑入裏屋。


    不多時,又端著茶水和瓜果走了出來,給紀緣二人倒上。


    “來來來,別客氣,月茹啊,你爹身子還好吧…”


    熱情好客,比之前簡直兩個模樣。


    “那我現在能叫你二舅了嘛?”紀緣似笑非笑。


    “能,怎麽不能?好孩子,你再給五緡,我叫你二舅都行。”羊燮打趣說。


    此老也是個妙人,出了名的吝嗇愛財。


    他雖是鄉‘有秩’,但可不比伍大貴,除了兩袖清風的名氣外,也是窮困潦倒慣了。五緡錢,對他可不是小數目。


    “那剛才?”


    “咳咳,我那是指,你以後在外人麵前和課堂上,要叫我先生。”


    “好的二舅。不過我不止要讀書,還想跟你學些醫術藥理。”


    “什麽?那不可能,難道你不知那是我羊家的家傳絕學嘛,傳內不傳外,傳女不傳男。”羊燮驚而站起,滿臉堅決。


    秦月茹和紀緣正有些失望,忽聽羊燮說:


    “除非,你再加五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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