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最近來投奔侯府的人這麽多?”


    聽見青杏的話,薑舒綰露出詫異神色,“怎麽?最近投奔侯府的人很多?”


    “可不是嘛,十天半月便有一次,尤其最近越發多起來了,三五幾天就能見到幾個,就咱們院裏的丫頭都有好些鄉下來的窮親戚過來投奔,小姐的院子他們不敢想,便是其他院子粗活婆子的活計都肯做的,還說也不要月錢,給口飯就行。”


    外麵的情形竟到這個地步了?


    薑舒綰眉頭皺的更深。


    一般人家但凡有口吃的,就不會賣身為奴。


    照理說北地之戰打完了,又剛剛收了夏糧,老百姓日子應當過的不錯,怎麽就到賣兒賣女的地步了?


    這還是夏末,到了秋冬還得了?


    薑舒綰皺著眉,她隱隱想起了一些事,便拉過小桃問了幾句。


    小桃家原就是世家好不容易放出去的家生子,種了好些年地,也就是活不下去才又重新賣身為奴,聽薑舒綰問起稅收嘴裏就沒停過。


    “小姐,您不知道,這幾年原就收成不好,又有各種苛捐雜稅,老百姓日子都不好過。”


    “尤其今年北地之戰,花了好些錢財,朝廷又到處都要用錢。”


    “錢從哪裏來,還不是從我們老百姓手裏扣,別的不說,光是今年就多征了兩迴錢糧。”


    “如此我們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而且我還聽說今年秋糧也要增稅呢,好些百姓盤算著交完稅,也不夠冬天吃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小孩賣了,畢竟現在他們還能值個十兩八兩,等到了冬天,三五兩都沒人買。”


    聽著這些話,薑舒綰總算想起了上一世的事。


    上一世就是這年的冬天,各地發生了好多暴亂,雖然都是小股流民亂民做亂,到處搶劫糧食,雖沒釀成大禍,但依舊死傷了好些人。


    而這些禍亂的源頭,就是秋糧加稅引起的。


    一瞬間,薑舒綰腦子的算盤劈裏啪啦算起來。


    之前孫將軍跟她說過,為了北地之戰犒賞三軍和撫恤金的花用,老皇帝把國庫都掏空了,還拉了好大饑荒。


    當時她沒想太多,現在一結合,可不就老皇帝為了還上饑荒才加的稅嗎?


    而老百姓呢,吃不上飯就賣兒賣女,兒女賣不出去,就去搶。


    上一世,她在京郊的莊子就被搶過,當時饑民直接湧進去搶糧食,還把莊頭的腿打斷了。


    一邊是護衛她財產的莊頭,一邊是餓的吃樹皮草根的饑民,她一時為難的很。


    報官這些饑民定會被抓進大牢,等待他們的隻有死亡。


    都是生活所迫,她若是報官真是不配當人了。


    但是不報官,對不起護衛她財產的莊頭,而且消息傳出去,肯定還會有更多的饑民湧過來。


    人一多,更容易出亂子。


    上一世,薑舒綰花了不少功夫才解決此事。


    這一世,雖然有她給老皇帝送銀子。


    可說到底,她賺的那點錢看著多,放到國家層麵來說,隻是杯水車薪。


    怪不得前兩天裴景迴來的時候,老侯爺說陛下心情不好,讓裴景不要天天和金嬌娘鬧。


    陛下正愁找不著借口收拾人呢。


    原來老皇帝不但窮的又想加稅,還想在別的地方撈錢。


    怪不得上一世裴景和金嬌娘那點破事,會被禦史拿到朝上說嘴,叫劉國公府丟了好大臉麵不說,老皇帝還把先皇賞給劉國公府的五千食邑收迴了。


    五千食邑也是一筆錢呢。


    琢磨著,薑舒綰心事重重上了馬車,奶哥在前麵駕車。


    沒走多遠,就遇見巡視的城防士兵押著好些乞丐。


    那些乞丐有些還活著,有些口舌流血被拖在地上行走也沒掙紮,手腳無力的垂著已經死了。


    “真是晦氣,巡夜已經很累了,還遇見乞丐偷東西。”


    “宵禁出行本就是死罪,還敢偷東西,就這麽死了也是便宜你們了!”


    一位士兵罵罵咧咧說著,腳下還踢打他們的屍體。


    “別打了,死者為大,我聽說他們以前也是有土地的良民,今年沒錢交稅才把土地賣了,都是可憐人,算了吧……”


    這隊士兵的領頭小將軍說著,抬眼就看見薑舒綰的馬車,一群士兵如狼似虎圍了過來。


    “大膽,宵禁時分竟敢駕車行走,你不知道就算是朝廷大員宵禁被抓也要笞二十?”


    說罷,抽出腰間的刀。


    “將軍莫急。”


    青杏膽戰心驚伸了個頭出去,小丫頭也沒經曆過這種場麵,顫顫巍巍亮出袖子裏的牌子,領養的士兵瞬間齊刷刷跪了一地。


    “原是貴人辦事,屬下叨擾了。”


    小將軍連忙收迴刀,又指揮屬下放行,然而,馬走出幾步遠又停了下來。


    馬車裏伸出一隻瓷白的手。


    那手輕輕一揮,地上多了一袋銀子。


    “好生安葬吧,都是大景百姓。”


    小將軍愣了一下,才迴“是”,等馬車一走,其他士兵追著問。


    “是誰啊,大半夜出來辦差。”


    “禦前的牌子莫不是陛下親信?還是個女子,難道是禦前女官?”


    “倒是個心善的,竟願意給這麽多銀子安葬這些乞丐。”


    “少打聽,這些事不是我們可以揣測的,若想活命,隻當沒看見吧。”


    馬車裏,青杏興奮的小手直抖。


    “小姐,陛下給的牌子就是好用,竟連宵禁的士兵都不敢盤問我們。”


    “您之前叫我們低調,奴婢還想著,要是他們問我們的身份,我該怎麽糊弄過去呢。”


    “沒想到他們一見玉牌就跪下了。”


    奶哥抓著韁繩的手也顫抖不停,顯然這樣的際遇對他來說也很刺激。


    薑舒綰沒作聲,腦子裏全是剛才看見的畫麵。


    那些活著的,骨瘦嶙峋,一身破衣,衣不遮體,眼神渾濁沒有生機。


    還有那些死去的,更是瘦的皮包骨一樣,頭發花白,看年紀大概是五六十歲的老人,也有一些年輕的漢子。


    從嘴裏掉出的黑色團子來看,他們硬是偷了一些粗麵饃饃。


    為著這樣的吃食,竟是把命丟了。


    手心一痛,她已然有了新的決定。


    稅是要加的,但不是加老百姓的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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