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師右眼皮一直在跳。


    他雖然沒有李修那種可怕的直覺,但身為一階強者,他同樣能夠隱隱約約把握到自己的命運。


    今天,他可能就要交代在這了。


    不過……


    無所謂了。


    傀儡師看著坐在身邊的女兒。


    不知道是誰走漏了風聲——當然,這個風聲走不走漏已經區別不大了——所有人都知道寂滅大帝打到了太陽係。


    要不了多久就世界末日了。


    大街上亂糟糟的,有的人忙著搶東西,也沒人知道他們搶來搶去是為了什麽。


    還有人抱在一起說話,說著說著,就流起了淚,哭的那叫一個傷心。


    哭了好一會兒,似乎又覺得光哭是在浪費時間,哽咽著抹了把淚,繼續說話。


    更多的人就行色匆匆的跑來跑去。


    可能是趕著去搶東西,可能是趕著去說話,去哭。


    “就像電影中為了渲染緊張氛圍的路人npc。”


    傀儡師說完,又笑了笑:“不過,對於他們來說,他們也是各自人生的主角,我們才是布景的npc吧。”


    “不不不。”


    小女孩雙手捧著下巴:“坐在這裏的我們可不是普通的npc。”


    “那是什麽?”


    “當然是遊戲裏,負責發布任務的npc啦。”


    別人都跑來跑去,就他們安靜的坐著,一看就非比尋常,就差頭頂上頂個金色的感歎號了。


    小女孩麵前擺著金拱門的兒童套餐,她拿起一根薯條,沾了番茄醬送到父親嘴邊。


    傀儡師張開嘴,把薯條吃了下去。


    他的右眼皮又跳了幾下。


    危機感愈發濃鬱了,更糟糕的是傀儡師不知道這份危機會什麽時候降臨。


    他早早的在安元市布署了安全屋。


    那是一道異世界的裂縫,原計劃中,傀儡師是打算在寂滅大帝降臨前,就帶著女兒早早藏在裏麵。


    等待戰爭結束,或者世界滅亡,就大家一起死。


    可是自從昨天起,傀儡師就感覺到了若有若無的危機感,並且這份危機感還在不斷提升。


    如同一根無形的繩索,逐漸勒緊他的喉嚨。


    他不敢在裂縫中停留,來到現實世界,尋找一個安全的地方。


    “爸爸。”


    女兒的唿喚把傀儡師的思緒拉了迴來,她張開雙臂說:“我想坐高高。”


    所謂「坐高高」,就是她騎在傀儡師的脖子上。


    她還很小的時候,也就是前些年,逢年過節還能放煙花。


    因為個子矮,她擠在人堆裏,隻能看到一個個屁股。


    非但看不到半點煙花,還要吃半肚子的屁,這時候,傀儡師就把她抱起來,放在脖頸上。


    久違的聽到「坐高高」的要求,傀儡師愣了一下,笑著說:“今天又不是過節,怎麽突然就要坐高高了。”


    “這和過節一樣嘛。”


    小女孩想了想,又搖搖頭:“現在比過節還要舒服。”


    傀儡師問她原因。


    她扭頭看著來來往往,形色匆匆的市民,用童音說:“過節的時候,大家臉上是笑的,可心裏揣著事。現在沒人笑了,但他們心裏揣著的事倒是也沒了。”


    傀儡師愕然聽著女兒的話。


    對於傀儡師來說,窺探人心比吃飯喝水還要簡單,女兒說的沒錯。


    在沒有死亡威脅的時候,人們心裏被各種紛紛擾擾的事情填滿。


    現在世界要毀滅了,反倒是清空了。


    他吃驚的是,這種話會從女兒的嘴巴裏說出來。


    更吃驚的是,這話看似是在說別人,實際上是在說傀儡師——


    「都要世界末日了,還愁眉苦臉的幹什麽呢?」


    小女孩站起來,輕輕撫平父親眉心的皺紋。


    “過去的爸爸,不是這樣的。”


    過去的傀儡師,從來不會皺眉,歸根結底,世間就沒有多少能夠令他在乎的事情。


    因為沒有在乎的事情,所以,他才能夠肆無忌憚。


    才是被所有人忌憚的傀儡師。


    但是現在的他不行。


    小女孩張開手臂。


    “不要皺眉好不好。”


    傀儡師把她高高舉起,放在脖頸上,應了一聲:“好。”


    她一手拿著可樂,一手拿著薯條盒子,露出了童真的笑容。


    父女倆行走在路上。


    旁人都麵容凝重,腳步匆忙,唯獨他們倆看不出半點著急,就像是遛彎散步一樣。


    “爸爸,你不去幫忙真的可以嗎?”


    “你希望爸爸去嗎?”


    小女孩想了想,搖搖頭說:“不希望。我不希望爸爸成為一個大英雄,我隻希望爸爸活著。”


    活著……


    傀儡師剛剛舒展開的眉心,再次緊鎖在一起。


    右眼皮又跳了。


    這份危機感愈發的濃烈,已經漸漸脫離了若隱若現的範疇,直接觸動了他的感知。


    愈發強烈的危機感之下,他在擔憂,自己死無所謂,他怕女兒在身邊,連帶女兒也會出事。


    雖說已經拜托了趙軒,但他也是一階,要奔赴戰場……或許我應該先找一個人托付,總之不能讓她繼續待在我身邊。


    傀儡師心中想著。


    轉而走向特事局大樓,他想到最合適的人選就是程書琴。


    然而,當他抵達了特事局大樓,卻聽說了程書琴不在局裏,恰好半個小時前,她申請使用傳送法陣把自己傳送走了。


    程書琴不在,趙軒不在,林科、李修、林依白也不在。


    傀儡師犯了難。


    忽然,他感覺到一雙冰涼的小手,正在徒勞卻不斷地想要撫平他眉心處的皺紋。


    他轉過頭,恰好旁邊有一麵褐色的落地窗,透過窗子的映射,他看到了女兒忙碌的小手。


    “爸爸,你說好不再皺眉的,就在剛剛。”


    “對不起,爸爸就是……就是……”


    就是了半天,傀儡師也沒說出所以然。


    麵對自家女兒,他總是顯得如此的笨拙。


    “……就是想讓我活下去?”


    傀儡師沉默了片刻,透過褐色玻璃的反射,他與女兒對視。


    圓圓的眼睛,不大,單眼皮,卻很明亮,亮的像是一束光照進了他早已腐朽的心。


    這些年來,他為了複活女兒,做了太多的事情,有一些是好事,但大多是壞事。


    女兒的腐爛在於身體,要不斷更換。


    傀儡師的腐爛卻在靈魂。


    這東西沒辦法換。


    在女兒的注視下,他緩緩點頭,“對。”


    “但我也想讓爸爸活下去,出門前,我向肯德基老爺爺許願,請他保佑爸爸永遠不死。”


    傀儡師被她逗笑了。


    “好,我們都不死。”


    “爸爸,我想吃雪糕。”


    女兒說著,指了指大概十幾米外的便利店。


    “好。”


    傀儡師把她放下來,正要帶她一起去。


    忽然,他右眼皮又跳了一下。


    死亡的威脅幾乎鑽進了衣領,緊緊貼著他的後背。


    剛舒展的眉頭再次緊鎖。


    恰好這時,一輛跑車行駛了過來。


    車裏是許東強和楊茉莉。


    “你先去買,不要亂跑,我和叔叔阿姨說說話。”


    小女孩乖巧點頭,小跑向便利店。


    這麽點距離,以傀儡師一階的力量,不可能會有危險。


    他想著,攔下了許東強的車,向他們說明了緣由。


    許東強撓了撓頭說:“本來你的事情,我是不想管的,畢竟你不是什麽好人。


    但涉及到孩子就兩碼事了。


    你要是信得過,就交給我們吧。說來丟人,最早和李修混的人是我,結果現在連搭把手都做不到。”


    “謝謝。”傀儡師認真道謝。


    “你女兒呢?”楊茉莉問。


    傀儡師指著不遠處的便利店。


    小女孩正撕開雪糕的包裝,見父親和陌生的叔叔阿姨看過來,她露出甜甜的笑容。


    傀儡師也露出幸福的笑容。


    下一秒,一道光柱從天而降,吞噬了便利店,也吞噬了女孩。


    高溫、輻射伴隨衝擊波砸過來,傀儡師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待衝擊波散去,傀儡師的力場屏障被撕成了碎片,他全身布滿傷口,氣息跌到了穀底。


    他伸手摸了摸右眼。


    一直跳動的眼皮,終於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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