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防人比防鬼更難啊。


    行走於山間泥濘道路的平宮千夜歎了口氣。


    遭遇縱火事情,這不是他一家寺廟所遇到的難題,而是許多寺廟都正在麵臨的問題。


    妖魔鬼怪難以侵入寺廟裏麵,可是,一個普通人卻能堂而皇之接近寺廟,並且放火燒寺。


    所以現在的大寺廟,基本都配置了巡邏的安保人員,尤其是晚上的時候。


    否則一把大火,一夜之間就能讓一座千年古寺化為灰燼。


    至於這一次事情背後是誰主使,還需要等他迴去之後才能調查。


    倒是有一件事讓他比較在意,那一盞光明燈裏麵真的要誕生出器靈了。


    他以前隻是有一種感覺,總覺得那是一盞擁有生命力的光明燈。


    隨著供奉於佛前,日日夜夜受佛法熏陶,正在逐漸誕生出自我意識。


    昨晚發生的事情無疑證明了這一個猜測。


    光明燈裏麵的燈靈啊。


    “咦,這盞光明燈的原身是一盞青行燈,以後如果真能誕生出器靈的話,那麽會不會就是新一代的青行燈?”


    平宮千夜腳步微停,一時間思緒萬千,目光越過叢林,遙望東京方向。


    這個問題很重要,之前長穀秀一就是專門為了青行燈複生之事來找自己。


    按照這樣情況發展下去,不就等於是自己親手培養出一隻青行燈嗎?


    受到佛法熏陶誕生而出的青行燈,還會是原本的青行燈嗎?


    平宮千夜思索一會兒,難以想出答案,繼續沿著山路前行。


    “光明燈,象征著大千光明,這名字顯然更有內涵。”


    平宮千夜低語一句,忽然覺得耳朵有些發癢,像是正有人在不停咒罵自己。


    當黃昏光芒籠罩山林時,平宮千夜終於來到高野山山上的宗教都市。


    高野山是指被標高大約1000公尺的群山所包圍起來的地方,是這些山群的總稱。


    因其地形猶如蓮花開花,同時也被稱為是“八葉之峰”。


    分有內八葉:傳法院山、持明院山、中門前山、藥師院山、禦社山、神應丘、獅子丘、勝蓮華院山。


    還有周邊所圍繞的:今來峰、寶珠峰、缽伏山、弁天嶽、姑射山、轉軸山、楊柳山、摩尼山等外八峰。


    這裏寺廟眾多,錯落分布,加上大量的修行者以及信徒居住於此,逐漸衍生出一個現代都市。


    這是屬於全世界密宗修行者的聖地。


    平宮千夜的第一站,就是前往金剛峰寺。


    那是一座由弘法大師空海所開創的真言密教的總寺院。


    高野、禦室及大覺寺三派聯合以金剛峰寺為古義真言宗之總本山。


    未來他讀大學的時候,很可能會來這個地方。


    這一次趁著外出遊曆,他便乘機來這裏看看。


    絕對不是衝著什麽寺廟寺寶來的……如果能夠瞧上幾眼,自然是更好了。


    比如什麽佛的涅槃圖、阿彌陀聖眾來迎圖、五大力菩薩像、孔雀明王像等等。


    越想越就期待了啊。


    平宮千夜收起雜思,來到金剛峰寺的山門前。


    還沒有等他開始拜山門,就有兩位僧人,一手拿著手機,一邊麵朝著他看個不停,似乎正在指指點點什麽。


    平宮千夜迴望他們一眼,他們嚇了一跳,連忙收起手機轉身離開,離開一段距離後,他們又悄悄迴頭張望一眼。


    這情況有些不對勁。


    難道自己蓮生大師的名號已經傳到高野山了嗎?


    還是自己最近在山腳雷霆掃穴的行動被人目睹拍下照片上傳到網上?


    平宮千夜還在思考的時候,不遠處一眾僧人,有老有少,快步朝著自己這個方向走來。


    氣氛有些不對勁。


    平宮千夜不想將麻煩的事情帶入寺廟裏麵,特意選了處較為偏僻的拐角地方,安靜等著。


    “就是你將山腳下那些已經皈依我佛的信眾屠戮一空!”


    為首的是一位胡子發白的老僧,他沒有開口,發出質問的是他身後的一個中年僧人。


    他看起來有些怒目圓睜,極端情緒浮於表麵,一看就是修心不到家的僧人。


    語氣中有種傲氣與問罪而來的態度,更是彰顯他的愚蠢與愚昧。


    皈依我佛的信眾?


    僅聽這第一句話,平宮千夜就肯定對方是來者不善。


    而且這也證明他之前的一個推測,靈山山腳下的妖魔,果真是被刻意豢養。


    他早該知道是這樣的結果,隻是心中不願意相信,還想給這一座密宗修行者心中的靈山一個幻想。


    可惜,給了它機會,它依舊是不中用啊。


    “修佛者誅殺害人妖物,還需要什麽其他理由嗎?”平宮千夜迴答得很平靜。


    “那些都是皈依我佛,一心向善的信徒,非是你口中的害人妖物!”


    “哦,那我在它們洞穴之中所見到的森森白骨都是虛假的嗎?”平宮千夜語氣有些泛冷。


    “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是它們之前所造之業,自從皈依我佛,它們就收起殺性,一心禮佛。”


    總是有僧者喜歡這樣解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句話啊。


    難怪很多沒有修佛的人,總是拿這句話來諷刺佛門經義。


    平宮千夜不由失笑,“你要與我論佛法,可以,但是你的佛法太淺了,迴去多讀幾年經書吧。”


    “既然要論佛法,那就請坐吧。”


    另外有一僧人開口,他直接盤坐在地麵上,並示意其他僧人也坐下來,以免招來太多世俗的眼光。


    坐而論佛,在高野山很常見。


    一些僧人們關於經書經義常常會有不同的解讀,要展開辯論的時候,就直接席地而坐,然後就直接開始辯論。


    這也算是高野山的一幕景色。


    平宮千夜也跟著坐了下來,目光看向之前發難的中年僧人,“你剛才提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句話,那你可知我們應該要放下的是什麽屠刀嗎?”


    中年僧人臉色微變,他剛才一時口快,確實沒有深思這句話的真正含義,而是用了泛指的廣義上的屠刀。


    也就是大部分人所認知的殺生之刀。


    這樣一句話是經不起真正的辯論。


    “佛門所謂的屠刀並不是真正殺人的屠刀,而是指惡意、惡言、惡行及一切妄想、妄念、迷惑、顛倒、分別、執著等等。”


    平宮千夜語氣平淡,繼續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句話的真正意思是:放下妄想、分別、執著,就是佛!”


    “正如阿羅漢,含有殺賊之義,殺賊不是真的把賊給殺了,殺賊是殺盡煩惱之賊的意思。”


    “我的話已經說得如此清楚明白,你,應該聽得懂了吧?”


    見到那位中年僧人臉色難看,平宮千夜歎了口無奈道:“如果你還不能理會這句話的真正含義,那我建議僧者可以重新開始識文斷字,或者該換一對能夠聽清楚人話的耳朵。”


    中年僧人臉色漲紅,正欲站起來怒罵發飆,肩膀被身旁另外一個僧人按下,示意他冷靜下來。


    “剛才常輝的話雖然有些錯誤,但是僧者啊,你手中的屠刀,可不是斷妄想、斷分別、斷執著的刀啊,而是真正的殺生屠刀啊。”有一僧人接著剛才的話題說道。


    據他們所了解的情況,這兩天時間,山腳下的妖魔洞窟幾乎被清剿一空。


    其所殺的妖怪,何止是兩位數!


    “我自修佛以來,常常懷有兩把屠刀,一把斬自己,一把斬妖邪。”


    平宮千夜臉色如常,不為所動道:“一把斬自身妄想、分別、執著。一把斬害人性命的妖魔鬼怪、一切涉世禍胎。”


    那僧人聽著,也不對這句話反駁,而是說道:“佛講慈悲為懷,以勸人改過自新,棄惡從善的根本,高野山山下的妖怪,既然開始棄惡從善,為何不能給它們一次機會?”


    “它們同樣是有情眾生的一員,理應同樣可以受到佛門慈悲的渡化。”


    “還是說僧者心中早已經有了分別心,看見妖怪,就從心裏認定它們一定為惡害人?一定要除之而後快?”


    這個僧人顯然比剛才那個脾氣暴躁的僧人比較有水平。


    他從慈悲為懷出發,來攻擊自己對妖魔鬼怪有分別心,確實有一定道理。


    但也隻是有點道理而已,真正能做到沒有分別心僧人實在太少,那是聖僧的境界了。


    當真正的妖魔鬼怪出現在麵前,哪怕它們什麽都不做,隻是看著你,又有幾人不會起分別心呢?


    平宮千夜稍微思索一會兒道:“僧者剛才為什麽要稱唿它們為妖魔鬼怪呢?在你脫口而出這個稱謂的時候,是不是就已經先起了分別心呢?”


    “……”


    那位僧者表情一怔。


    隻聽平宮千夜繼續說道:“一切有情眾生,為何偏偏要劃分成人類、動物、植物、妖怪、魔鬼……”


    “甚至人類之中還要細細分成男人、女人,以及可以自定義性別的人?”


    “為什麽就不能用同一個稱謂來稱唿所有的有情眾生?”


    那僧人有些惱然,“這自然是為了更好區別每一種生靈,才不至於混亂……”


    說到這裏時,他的語氣一下子噎住了。


    平宮千夜麵露微笑道:“僧者說得對,是為了更好區別每一種生靈啊。”


    “當每有一種生靈的稱謂誕生時,必然是根據某一個有別於其他群體的特性進行劃分。”


    “妖魔鬼怪,在這些稱謂出現之時,就已經先有了分別啊。”


    平宮千夜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可給人的感覺,卻有種難以言說的壓迫感。


    尤其是他提及妖魔鬼怪的時候,盡管不露殺意,卻能讓人清楚感覺到他對於妖魔鬼怪的態度。


    “……”


    剛才那個辯論的僧人麵色如灰,輕輕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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