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見神社,還沒有多少世俗化的痕跡,古樸寧靜,不染世俗。


    它像是一壇塵封的好酒,隻會偶爾掀開一角泥封,讓經過附近的行人,得以聞到獨屬於它的沁人芳香。


    心神寧靜,平宮千夜也就不急著去見此地的神官。


    在這樣的地方,不應該讓腳步過於匆匆。


    漫步閑觀一會兒,平宮千夜的目光就被本殿右側,一株巨大桂花樹所吸引。


    那一株桂花樹遠比尋常桂花樹大上好幾倍。


    此刻它的身上,纏繞許多象征結緣的紅繩,一枚枚代表結緣的禦守掛在上麵。


    附近,還散布著可愛的兔子石像。


    兔子石像一公一母,成對出現,有的立於道路兩旁,有的沒於草地裏麵,僅露出豎起的兔耳朵。


    平宮千夜走近那裏,木製寮舍裏麵有一個小攤子,擺滿了許多各式各樣的戀愛禦守。


    來往的情侶或者單身無伴的遊人,在攤前駐足,許下自己的心願,然後放入禦守裏麵,掛在桂花樹上。


    若說起日本的姻緣神社,最讓人印象深刻莫過於東京大神宮。


    裏麵合祭著掌管男女姻緣的造化三神,被許多人視為是關東地區祈求良緣的最佳神社。


    神社文化在結緣這方麵一直很看重,而少子化的現狀,也讓政府機構很重視這方麵。


    兩者幾乎一拍即合,政府機構與新聞媒體特意幫助扶持一些神社進行宣傳,鼓動年輕人談戀愛,然後結婚生子。


    月見神社上一次被電視報道,就是因為此地結緣靈驗。


    在這方麵,佛教反而是反麵教材。


    雖然日本和尚允許結婚,可真正選擇結婚的僧人所占有的比例並不算太大,其中結婚的大部分還是出自家族寺廟的僧人。


    真正剃度出家,皈依山門,潛修專研佛法的僧人,願意結婚者數量較少。


    獨身、素食、僧裝是許多真心向佛的僧人所恪守的三條底線。


    佛教文化會嚴重影響許多信徒,讓他們自然而然偏向於獨身主義。


    正如如今素食主義的大範圍盛行一樣。


    這是與日本國策背道而馳的事情。


    神道教如今被政府越發垂青倚重,同樣也有這樣的因素在裏麵。


    對於平宮千夜來說,這三條底線,似乎也就剩個獨身了。


    盡管他們微蓮古寺向來對這方麵不以為然,否則也不會選擇以家族寺廟的方式傳承下來。


    但總歸,他如今還是以專研佛法為重,私人情感靠後。


    平宮千夜繞著這一棵桂花樹轉了一圈,掃了一眼道路兩旁的兔子雕像,再抬頭望向正從山間升起的那一輪明月。


    陷入沉思。


    桂花樹、兔子、月亮,如果再來一位神女的話,這裏不就成為傳說中的廣寒宮了嗎?


    ……


    山間明月上了柳梢頭,平宮千夜如願見到了月見神社的負責人,大政宮司。


    宮司,是神社的代表人,也是神社裏麵全權負責裁決神社裏所有大小事務的神職人員。


    他的地位,相當於一座寺廟的主持。


    平宮千夜是在拜殿前方的庭前,遇見這位大政宮司,他當時正拿著一根掃把,慢悠悠清理庭前的落葉與遊客們不小心落下的垃圾。


    上了年紀的模樣,一般的長相,穿著普通甚至有點老舊的淺灰色衣服,整體看起來有些不起眼。


    但眾所皆知,一座寺廟裏麵掃地僧才是最厲害,能與他並駕齊驅的,隻有藏經閣的老僧。


    如果兩者身份再結合一下,那麽不用想,藏經閣掃地僧就是最強的存在!


    當看到大政宮司的第一眼,平宮千夜就開始留意他的一舉一動,觀察一會兒,就大致知道他在神社裏麵應該有著很高的地位。


    上前攀談幾句,適當說明來意後,就被大政宮司引到靜室裏麵談話。


    這是一間兩麵透風,沒有遮掩,幕簾攏起的和室,那一輪明月恰好浮在和室的前頭。


    進來這間和室十幾分鍾,大政宮司一直沒有開口說話,平宮千夜也不著急,饒有興趣看著他點燃柴火,燒開水,抹茶,衝泡等行為。


    他一向不怎麽喜歡喝茶,對於日本茶道的專研幾乎沒有。


    看著大政宮司自然愜意,行雲流水般的流暢動作,真有種不明覺厲的感覺。


    “來,請。”


    大政宮司給平宮千夜與自己各倒了一杯茶。


    茶湯清亮,色澤微綠,香氣濃鬱,可見茶葉的品質應該很不錯。


    平宮千夜喝了一口,品味片刻,將茶杯微抬高些。


    “這茶杯很別致,造型古樸大氣,刻刀落處頗見火候,應該是大政宮司親手製作的吧?”


    “你的眼力很好。”


    大政宮司心情不錯,老眼微眯,可很快就反應過來,剛才平宮千夜慢慢品味,應該是想點評他所泡的茶。


    怎麽會突然偏到茶杯上?


    “我的茶道如何?”


    “大巧不工。”


    “說真話。”


    “難喝。”平宮千夜將茶杯放在茶桌上,搖頭道:“這是我喝過最苦最澀,最難以下咽的茶。”


    既然想聽真話,那就不能怪他說話太直接了。


    “……”


    大政宮司怒目圓睜,差點拍桌而起,可以說他修行不成,為人不行,但不能說他茶藝不精!


    “年輕人,給你一次重新組織語言的機會。”


    大政宮司一雙老花眼努力睜大,身子微微前傾,以一種威迫的姿態,緊盯著平宮千夜的雙眼。


    “難喝,就跟潲水一樣,如果不是出於初次見麵的禮貌,我會選擇將手上這杯茶水倒掉。”平宮千夜眨巴下純真和善的眼睛。


    “……”


    大政宮司上半身縮了迴去,沉默了會兒,自己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眉頭微皺,輕聲嘀咕,“真有那麽難喝嗎?我覺得還不錯啊。”


    “你過分自信了。”


    平宮千夜慢悠悠又順手插了一刀。


    “有實力的人自然有過人的自信。”


    “可你的實力並不怎麽樣,所以你的自信是盲目的。”


    平宮千夜再度將一柄尖刀擦得閃閃發亮,然後又插進對麵大政宮司的腰子處,


    謊言不是利器,真相才是快刀。


    這位大政宮司的危險值,大概為10,已經比很多妖魔鬼怪厲害一點。


    但還是太弱了。


    “……”


    這一次大政宮司沉默得更久。


    “喉吻潤、破孤悶、搜枯腸、發輕汗、肌骨清、通仙靈乃六重喝茶境界。”


    平宮千夜瞥了眼茶湯,“你連最基礎的喉物潤都無法做到,更別說其他。”


    這六重喝茶境界出自唐代盧仝在《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一詩。


    他之所以會記得,跟那位茶聖陸羽有關。


    在他翻閱一些佛教人物相關書籍時,曾看到過茶聖陸羽的記載。


    說他自幼被遺棄,被龍蓋寺主持智積禪師所收養,從小生活在寺廟裏麵,於黃卷青燈,晨暮梵音中學文識字,習誦佛經。


    隻是長大後的陸羽並不願意皈依佛法,剃度出家,削發為僧。


    因為這一典故,平宮千夜才對茶道有那麽一點理解。


    “太失禮了!”


    大政宮司臉色微變,將平宮千夜麵前的茶杯收迴,端起茶盤,站了起來,邊走邊感慨,“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一點也不懂得體諒老年人了,我雙腿都快邁入棺材裏了,能有這樣一個愛好,我容易嘛。”


    不是伱讓我說真話的嗎?


    嗬,慣於活在謊言裏麵的老人啊。


    平宮千夜對此表示小小的失望,他還準備多輸出幾句。


    誰讓這位大政宮司自從進入這間和室開始,周身就圍繞著一種:別說話,我要開始裝逼的既視感。


    想要人前顯聖的姿態不要太明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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