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前人的腳印,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蘆葦蕩外麵趕。正走著,前方突地閃出一道影子——被晨光拉長的身影。頓覺不妙,迅速轉移到邊上的蘆葦叢裏。偷眼觀瞧。


    不一會兒,路口拐角處出現了一個男人,三十出頭的年紀,一步一踉蹌朝這邊走來。眼眶青紫,垂垂欲死的眼神下麵,鼻梁、嘴角下麵,都結有新鮮的血痂;身上的衣服則像是萬國旗一樣,拖著掛著,在風中兔起鳧落。一看就知道此人新近被修理過。


    施耐德首先想到的,就是那個姓穀的。姓項的三個家夥跑了,留下他成背鍋俠。


    正狐疑著,就覷得視線盲區,突地飛起一腳來,踹在那人的尾椎之上,怒喝一聲,“死樣,走快點!”


    那人跌跌撞撞著,跑到離施耐德所藏之地,一步之遙的地方,被一個前人踩下的坑崴了一腳,跌仆在地。那人啊喲皇天地叫起來。賴著不起。


    一個打手模樣的,跑過來,照著那人的後腦袋就掃了一腳,“起來!媽的,裝什麽死!白眼狼,養不熟的狗。三爺對你不好嗎?背地裏還敢坑三爺。”


    盡管心裏有所預期,施耐德一聽,心裏麵還是一驚。三爺還真地找過來了。緊接著出現的那人,施耐德在三爺家澡堂子門口見過多次。可能是門衛,也可能是小經理之類的人物。


    再就是嘴裏撇著香煙,食中二指被熏得通黃的殷三爺和他女人。施耐德下意識地往蘆葦叢深處縮了縮。正所謂的,好漢不吃眼前虧。


    縮得時候,腳下是輕拿輕放,眼珠還得瞅準了放。無論是碰斷還踩癟了蘆葦,蘆葦都會發出不亞於狗尾巴被踩之後發出的響聲。相當於在寂靜的夜裏放了一顆爆竹。在這荒無人煙,方圓二三十裏的蘆葦蕩裏,可以傳到每一個角落。


    連那個姓穀的在內十幾個人,除了那姓穀的,三爺的女人,基本上每人的肩上都扛著把槍。女人的腰眼上則別著一把西班牙左輪。


    十幾個人前唿後擁地朝著他來的方向去了。心裏緊張到窒息。慶幸自己早了那麽一點點離開,要不然被堵個正著。


    隔了也就三五分鍾的時間,就聽到他鴨棚那邊傳來大聲的喧嘩聲。可能是高橋美智子和三爺他們產生爭執,形成對峙。


    隨著呯呯兩聲槍聲,那嘈雜的喧鬧聲便戛然而止,隻有那呯呯的兩聲槍聲在大龍窩廣袤的蘆葦蕩上空迴響,經久不歇。


    心頭驀地升騰起一陣迷霧般蒼涼。雖然不便於用言語表達出來,可是在那一刻,至少在他的心裏,他是承認自己在為一個日本人的生命安全,擔心著——如果高橋美智子所言屬實的話。


    是我們改變了世界,還是世界改變了我們?


    從某種程度上,他是真正能夠設身處地地理解一個普通人被時代裹挾時的無奈與悲涼的。


    隱隱地期待著,即便被趕出宿主的軀體,迴去二十一世紀未嚐不是一個好得業報。當然,他也不知道,生命是不是已經改了輪迴方式,是這樣循環的。


    這也是他穿越過來以後,明常想到的。就像平常的人,常常會想到,自己死後是否還有來世一樣。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本想著趁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是架不住對高橋美智子的牽掛。說一千道一萬,人家是救過自己一命的恩人。此外她和他之間,還有著一段曖昧的戀愛關係。是自己曾經愛過的女人。


    萬一他隻是受了點傷,並沒有死。還有救活的可能。擱在那裏,無人可救,最後致死。在他這裏,良心上是無法過得去的。


    在等得過程中,他蹲了下來,把下巴和頭盡量埋在胳膊和腿之間。那樣要暖和些。免得瑟瑟發抖,弄得蘆葦沙沙作響,驚動那一行人發現蘆葦蕩裏有人。


    又過了十幾二十分鍾的時間。就見原先那一夥人,唿隆唿隆地迴來了。讓他感到意外的是,高橋美智子並沒有像自己之前擔心的那樣,被打死或者打傷。反倒是代替了原先那個疑心是姓穀的家夥,走在了隊伍前麵。


    而且臉上嘴角等處也都染上了血跡,掛著彩。很顯然,傷口都是新鮮出爐的,拜三爺以及一眾手下所賜。雙手也被綁在了身後。而那個可能是姓穀的人,在人群中已經見不到蹤影了。


    心裏說,勿非剛剛的那兩記槍聲是打在姓穀的身上發出來的。看著高橋美智子走路時的姿態,不像是一個身中子彈的人所走的步伐。於是愈加那家夥已經報銷了賬了。


    沒有抓到自己,三爺的表情看上去,並不像想像的那般沉重。波瀾不驚的樣子。而他的手下們則像是一群羅唕的麻雀,連走路帶吵,鬧哄哄亂吵吵。


    “屌毛四川佬,還挺屌。以老子脾氣,幹脆把你個屌毛一樣,也給殺了。”三爺邊上的一個頭發卷卷的,頭發趴在頭皮上的家夥人,一邊走一邊發著狠勁。聽上去像是在威脅什麽人似地。


    “我都說過好幾遍了,我不是四川佬。”高橋美智子不由分說,像個迂腐而又教條的老專家一樣,不疾不徐地解釋。


    “你不是四川佬,那你是什麽人?”那個三爺家的看門狗,擠了擠眼睛,汪汪狂吠道,“也就你們四川佬,銼得沒有老子屌胯子高,還不承認?老子擋眼一望,就望出來了。不承認也沒用,你就是四川佬。不要跟老子強,強,可沒你好果子吃。”


    那家夥生起氣來,抽手在高橋美智子頭上蹈了一把。若不是當中被三爺擱擋了一下,那一巴掌刷臉上,絕對不輕。


    說心裏話,看他被打,心裏挺不是滋味的。


    “那個姓黃的是不是你放走的?”三爺身邊的女人已經不像之前那般地顧忌儀態以及妝容。兒子生死不明,擱誰父母身上都會度日如年。


    妖嬈的少婦,變得形容憔悴,不但喉嚨啞了,眼泡變腫,眼袋也變大了。近段時間,應該是沒少哭過。頭發淩亂著,身上的衣服也不是那麽的齊整。


    當她飛撲向前,要高橋美智子要人時發出來的叫聲,聽上去,就像是山穀裏撲向腐屍臭肉的禿鷲。她也被三爺給攔住了。那婦人頓時口中倒氣似地喊了一聲三爺,便像力竭了一樣,趴在三爺的肩頭之上,肩膀一聳一聳地,嗚咽嗚咽地哭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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