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大殿時,屠鴻和蘊顏兩位副掌門正一前一後的走下台階。


    二人看見正收劍衝他們行禮的林若錦,並未收斂反而爭吵的更加厲害。


    他們吵的聲音雖不大,但還是可以從些許的話頭上聽出爭吵的對象正是林若錦和璧如月。


    她並不想多做停留,隻行了一禮,稍稍後退讓出一條路就繼續往大殿的方向走去,卻不想那一向不同她有接觸的兩位副掌門竟同時叫住了她。


    “林若錦,你在青雲……”


    副掌門蘊顏語氣溫和,隻是話未說完便被脾氣急躁的屠鴻打斷。


    屠鴻一身的鐵甲,精心養護的甲麵寒光四射,讓他看起來不像個修仙之人反倒像個從戰場上收兵歸鄉的武將。


    倒讓林若錦想起剛入青雲時,師者們曾教過的青雲創派史,一位天賦異稟的道士,一位棄惡從善的女殺手和一位兵敗,流落他鄉的將軍,三人機緣巧合下拜為師兄弟,共同研究仙法妙術,隨後廣收門徒開宗立派。


    “小丫頭,要是掌門師兄讓你換峰學習的話,你就去沒霞峰!跟她學!”說罷,屠鴻抬手指了指蘊顏。


    蘊顏思索了一會兒也點點頭,柔聲說道:“也好,林若錦你仔細考慮下,如果願意換的話來沒霞峰找我。”


    二人說的話藏頭不露尾,但林若錦也知曉了他們的意思。


    等林若錦來到大殿時,璧如月正好從裏麵出來,她唇角彎彎,笑意卻泛著冷。眼裏更是沒有絲毫的感情,這樣的表情倒符合她對璧如月的印象。


    “小師妹,不知道我們是否還會再相見。”忽的,璧如月吐出一句話。


    見林若錦停住腳步,她又轉換了表情,變得十分難過和惋惜,“小師妹,快進去吧,師尊已經等你很久了。”


    “多謝大師姐,不過,大師姐……”


    “嗯?”


    “最近我總是覺得我住的小屋外總有人影晃來晃去,我怕的很便自作主張讓巡邏的師兄師姐們多留意那裏,師姐不會生氣吧?”


    聞言,璧如月大方無比的拍了拍林若錦的肩膀,“青雲門內不會有作奸犯科之人,就算有也早已被處理了,對吧?而且屋內既沒什麽重要的物品,你又為人低調不與他人爭勝,哪裏會有危險呢?”


    璧如月的話聽起來無可挑剔,林若錦的心卻往下沉了幾分。


    就在此時,大殿內一聲歎息引起了二人的注意,也是在這時林若錦才發覺有道輕飄飄的視線正在二人身前留連。


    “拜見掌門!”


    林若錦不再與璧如月客套,對著大殿內的方向行了一禮,抬腳進去。


    大殿內。


    帝酃師的長袍下,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正擺弄著一把鋒利匕首,見林若錦進來,他停住了動作,開門見山。


    “林若錦,本掌門的交代你可還滿意?”


    視線從那把做工怪異的匕首上迅速收迴,林若錦神色自若的點頭又搖頭。


    “你不滿意如今璧如月的變化嗎?她已經不再會執著任何人了。”


    “掌門,恕弟子直言。”林若錦站直了身體,毫無畏懼的直視帝酃師那雙眼,“若是有歉疚,那為何不對苦主明說,而是一直隱瞞?弟子愚笨卑微,不懂這變化為何而起因誰而生!”


    帝酃師微微眯起眼睛,這樣簡單的問題明明他可以很快就迴答出來,但他仍是沉默了好半天。


    “你看本掌門如今的模樣,如何?”


    “……正值壯年。”


    “可,如果本掌門說,外表雖不過而立之年,可實際本掌門已經年過百歲,已經不再年輕了呢……”


    帝酃師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階,一點點將他為何一定要保下璧如月的事全盤托出。


    “人活於世,肉體凡胎。即便世人得了天機大道,也不過些許。老病可以憑修行斬斷,但生死是世間萬物皆無法避免的,哪怕是我也不能例外,也許成神和永生終是虛話,但傳承可以讓我們的意誌永生!”


    帝酃師眼裏忽然生出些許得意,就像幾十年前他得到如鏡一樣自豪無比。


    “掌門的意思,是想要一個傳承人接替青雲,那,這個人就一定是璧如月嗎?”


    “本掌門沒有時間再去花幾十年挑選出一個和如鏡一樣的天才,也沒精力去一步步培養起來。”


    “那……”林若錦猶豫了一下,接著問道:“那兩位副掌門或是其弟子是否可以為掌門分憂?”


    “很可惜,並不能。如鏡是我一手提拔教養起來的,他的隕落是本掌門最大的痛,所以本掌門將如月‘挖心斷情’,從今日起她再也不會有任何情欲糾葛,自然也不會糾纏傷害你,你與百裏可以放心。”


    林若錦輕笑一聲,不做迴答。


    這也算是懲罰?


    這就是對璧如月三番兩次陷害指責自己,又將自己四肢扭斷的懲罰?


    那晚如果不是自己及時靈魂雙分控製住璧如月往牆上撞去,讓她的驚鴻劍偏離要害,自己早就是他好徒弟的劍下亡魂了!


    帝酃師看的出林若錦的不滿,他又委婉的給林若錦指出兩條選擇。


    如她所料,一是拜在蘊顏副掌門門下,接受新的一對一指導。


    二是另尋他處拜師,帝酃師會以一派掌門之名親自下帖為她做介紹人。


    隻可惜,這都不是她想要的,包括對璧如月的懲罰。


    她其實,並不是什麽善良到不得了的好人,她善良不是因為本性,而是因為她想要善良,以心換心,以情換情。


    如今她累了,她再也不想了。


    既然帝酃師想護短,那身為一個小弟子她自然沒法緊抓不放,但她必須要得到一個足以讓她放下仇怨的好處。


    於是乎,她得到了掌門令牌的短暫使用權。


    有了它,青雲的各個地方都可以暢通無阻,甚至可以在合理的情況使用掌門的權利。


    “對不住了,林若錦。”帝酃師露出愧疚的表情。


    這該是一直高高在上的他能做的最好退讓和彌補,林若錦揣起令牌,終於在他麵前露出釋懷的笑容。


    帝酃師如釋重負,隻是下一刻,林若錦再次開口。


    “原諒可以,但是,掌門。如果您的徒弟還是做出了傷害我的事,我會盡全力反擊的。”


    “本掌門保證不會有這種事!”


    帝酃師有著十足的自信,隻待璧如月安穩修煉,成功度過化神期,他就可以將掌門之位傳於她。


    林若錦點點頭,轉身欲走時,早已離開的璧如月不知為何去而複返。


    也不知道璧如月聽到了多少,帝酃師有些尷尬的站起來溫聲問道:“如月,有什麽事嗎?”


    “師尊……”


    璧如月深吸了一口氣,看向了林若錦,四目相對之間,璧如月突然跪地,雙手微顫的舉起,露出掌心的兩顆銅鈴鐺。


    上麵沾著星星點點,已然幹涸的血跡,林若錦看了個分明,心髒像是被人猛捶了一拳,悶悶發痛。


    後山的竹林裏,眾人圍成一團,哭聲起伏。


    林若錦跟著帝酃師和璧如月一同前往,入眼便是渾身是血的青烏抱著一堆散碎屍骸歇斯力竭的哭喊,崩潰到近乎昏厥的模樣。


    “這是怎麽迴事!”


    帝酃師的一聲怒喝震懾住了眾人,他們中有人上前將如何聽見竹林中的打鬥聲,野獸的嘶吼聲和發現屍體的過程一一道來。


    林若錦沉默的看著一切,眼睛死死盯著那屍塊,一時之間竟快要忘了怎麽唿吸。


    帝酃師從眾人讓開的空地走到青烏麵前低頭查看。


    從雪碎的身體從脖頸裂口的痕跡和僵硬程度來看,像是前不久遇到了大型野獸的襲擊,由於未帶武器防身,猝不及防下被撕扯的四分五裂,死不瞑目。


    一個才不過十幾歲的少女,就這麽慘烈突兀的死去,令大家無不惋惜。


    “師尊,雪碎死在後山,後山設有結界,外人不可能輕易進入,四周沒有邪氣魔氣,應當不是妖物害人。”璧如月頓了頓,視線從渾身發抖的青烏身上移開,“雪碎平日貪玩不思修行,實力本就薄弱,看情況她應該是偶然來到了後山,在未帶武器的情況被野獸突然襲擊……”


    眾人的安慰讓跪在地上哭的直喘氣的青烏迴過了神,她聽見這種說法頓時連連搖頭,隨手扯住了璧如月的裙擺不住的搖著。


    “大師姐,雪碎沒了!我的雪碎沒了啊!!!”


    “我知道,你不要太難過了!”


    “雪碎還那麽小,還那麽小,昨日她還和我一起去摘瓜果,今日就……”青烏順不過來氣,猛的咳嗽幾聲,咳的鼻涕口水混在一起,無比狼狽。


    她像是不甘心,上去要抓璧如月的手,“雪碎她啊…她可是我們要好好保護的小妹啊……”


    她可是大師姐往日最為照顧的孩子,大師姐在眾人麵前親口說會永遠保護的小師妹雪碎啊!


    撕心裂肺的哭喊似乎沒有打動璧如月,她麵上不顯一絲憐憫,在眾人麵前毫不猶豫的扯開了青烏的糾纏。


    青烏有些愣,她還沒明白為何大師姐會推開她的手,隻聽得璧如月一聲輕斥。


    “大師…姐?”青烏身子僵了一瞬,頭腦發懵。


    “雪碎的死是意外,我也心痛,但人死不能複生,所以青烏,不要再傷心了好嗎?”


    “我怎麽能不傷心啊大師姐!”青烏雙眼紅的幾欲滴血,用僅存的理智瘋狂尋找著可疑的蛛絲馬跡,“那是我的骨肉至親,是我唯一的妹妹啊!我知她能力淺,但絕不會喪命於區區野獸之口!不…絕對不是野獸…一定是有人……一定是有人害了雪碎!一定是!”


    林若錦心頭一顫,長袖下指甲幾乎陷入皮肉中。


    璧如月冷了臉,幾乎是毫不猶豫,冷靜無比的指揮弟子將青烏和屍體分開,處理現場和吩咐弟子如何整理遺體。


    帝酃師安撫了青烏和眾人的心情,吩咐了幾句便先迴去了,直到最後,青烏也沒得到她想聽到的話。


    隻有她一人臉色慘白的跪在原地,無聲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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