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同去嗎?”


    “不去。”


    “那麽……”鴆崖抱胸苦笑,“公子你跟我到這裏做什麽?”


    茅廁門口,季雲和鴆崖麵麵相覷。


    季雲睨了他一眼,“不做什麽,單純偶遇。”


    鴆崖:“……一直偶遇一下午嗎?”


    忽然,一個黑影從二人上方一閃而過,季雲和鴆崖都察覺到了。


    “剛剛是不是有人禦劍往山門那裏去了?”


    季雲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的確,隻是…那個人影怎麽看起來有點像……”


    此時此刻,落花鎮上。


    百裏舜溫順至極,像個懂事聽話的乖娃娃般被林若錦牽著。偶爾遇到穿著清涼,暗送秋波的少女大媽,他會毫不客氣的瞪迴去。


    林若錦瞧著那些心碎的女人們羨慕嫉妒的視線,下意識要放開自己的手,卻不料反被百裏緊緊握住手腕。


    “幹什麽?”林若錦不自然的望著他。


    “原來,你沒有戴啊……”百裏舜眯了眯眼,眼裏的迷惘和難過來迴變化,“罷了,你來了就可以了,我們去那茶館裏坐坐吧。”


    茶館有三層,最頂上的那層有個可以上房頂的梯子,等二人在三樓的窗口坐下,窗外的官差們就開始鳴鑼開道,為接下來的煙火大會做正式的開場。


    林若錦摩挲著手腕掃了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正要收迴視線時,卻意外撞上一雙冷厲幽黑的眼。


    其實看見那人並不打緊,也許她也是來逛大會的,隻是無意間碰見了。


    但……


    按照她與那一身暗紫紗衣的璧如月之間的距離來看,如果不是有心,璧如月是如何在此時此刻,站在人群最外邊的街角與她四目相對的?


    而且,她又為什麽從見到自己開始就一直在笑?


    林若錦渾身一激靈,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吃著麥芽糖的百裏舜還以為是她著涼了,湊上來摸了摸她的額頭。


    二人的身影正好透過四方小窗,被隱藏在角落的那人看了個清楚。


    “在看什麽?”百裏舜將一塊糖遞到林若錦的唇邊,順著林若錦的視線往外看去,除了開始捧著製成各種花樣的爆竹準備燃放的人群外沒有任何異常。


    “你沒看見璧如月嗎?”


    “沒有。”


    璧如月詭異的笑容還在腦中迴蕩,她總覺得那人是璧如月,但又…不完全是璧如月。


    嚴格一點來說,在她看來,那個人更像是披著璧如月皮囊的怪物!


    林若錦不敢再想,恰好這時煙火大會已經正式開始了,各色爆竹在天空上依次綻放,將天空染成各種綺麗的顏色。


    落花鎮亮如白晝,喧鬧的聲響不絕於耳。


    百裏舜拉起林若錦,和她一同來到房頂,開闊的視野能更好的欣賞煙花的絢爛。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那些衝天而起的流光,模模糊糊記起小時候官府為了當朝三皇子迴宮後的第一次誕辰,也曾舉辦過這樣的節日。


    當時他才六歲,父親從不關心他,他想去隻能去求母親。


    母親第一次同意了這樣的請求,但是,她卻不是因為母子情所以帶自己去賞煙花,而是想偷偷把他帶去無人的角落,再借著人流的掩護,把自己掐死在小巷子裏。


    頭,又開始痛了。


    明明是那麽好幹淨的人,竟然被折磨到顧不得房頂的灰塵樹葉,捂著頭就坐了下來。


    極力調整靈氣修養靈識,也無濟於事。林若錦正吃著麥芽糖想著剛才的事,後知後覺發現身後百裏舜一直沒動靜。


    “百裏舜!你怎麽了?頭痛嗎?”林若錦趕忙過來將人扶住,試圖找出他頭痛的原因。


    百裏舜唿吸急促,緊緊抓住林若錦的手,雙眼卻不肯睜開。他怕自己無法控製表情嚇到身邊人,隻得鬆開她,用手輕輕點點燈火通明處。


    “去幫我…找個大夫來吧,我在樓…下等你……”


    “那你撐得住嗎?我會些醫術,我幫你先止痛!”


    “沒用的……你快去找大夫吧,去吧,我沒事……”百裏舜眸光渙散,汗淋淋的臉上沒什麽太大表情。


    目送林若錦小跑著離開後,他突然叫變了臉色,壓抑許久的情緒瞬間爆發。


    霎時間,一股駭人的氣浪從他周身向外瘋狂席卷而去,卷飛大量瓦片,狂躁的發泄一通後,痛意減輕。他疲憊的躺下身子,望著絢爛多彩的天空。


    也就在他閉目養神間,耳畔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竹響。像極了那天晚上,也是這樣一聲巨響,母親用隻有她和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對他說了這樣一句話。


    她說,總有一天會讓他和父親後悔一生!


    在想起這句話後,冠禮,出逃,斷崖,詛咒,一幕幕迴憶像破開了隱秘的防線,源源不斷的湧入腦海,


    就像是做了一場夢,在夢中輾轉留連許久,而後突如其然清醒。


    沒有任何波瀾,也沒有遭受什麽巨大刺激,就這麽平平淡淡的想起了一切。


    他僵著身體走下樓頂,看見還擺在窗邊桌上的麥芽糖,迴想起失憶期間做過的事,百裏舜難以置信。


    他竟然為了林若錦喬裝打扮偷跑進青雲,竟然還會為了她三番兩次出頭,還會去沒日沒夜的雕一個鐲子?多幼稚可笑的舉動!他可是天水樓主,他怎麽會……


    “都是失憶導致的……”百裏舜捂著眼睛,緊緊咬著後槽牙,“我不可能喜歡她的,她可是林若凡的妹妹,就算我…就算我……等她迴來,我一定要和她說清楚……”


    此時,他並不知道林若錦現在正處於危險之中。


    從一陣劇痛中清醒過來的林若錦,一抬頭就看見堵在巷口,拿著驚鴻劍的璧如月。


    “不用看了,這是唯一的出路。”


    璧如月嘴角上揚,眼裏不加掩飾的惡意像隻咆哮的惡鬼,似乎要將地上的林若錦活生生撕碎。


    “大師姐你這是幹什麽?你是青雲的未來掌門,前途無量,何必為難我一個入門小弟子呢?”


    “誰和你過不去啦~”


    璧如月的聲音十分突兀的換了一個語調,聽起來著實詭異。


    “一塊,兩塊,三塊……”璧如月用驚鴻劍輕輕的敲擊著兩邊磚牆,一邊數著一邊在牆上輕輕的點一下,每個數字之間都會隔開一段距離。


    等她口中數到了九,她已經走到了林若錦身前居高臨下,輕蔑審視林若錦美麗柔弱的臉和豐滿的胸口。


    “他是不是睡過你了?”璧如月輕聲問道。


    “你胡說什麽?”林若錦感到被冒犯,掙紮著坐起身子。


    璧如月又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就算你們有肌膚之親,拜了堂行了夫妻之事也沒關係……九下剛剛好…砍九下就可以把礙事的你切碎,再一塊塊砌進牆裏。要是分開藏的話哪怕是舜,也絕對找不到你整個屍身,你消失了,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把你忘了……”


    逐漸恢複的劇烈疼痛讓林若錦終於意識到不是自己怕的跑不動。


    而是她的手腕腳腕,都被扭斷了!


    璧如月趁自己著急給百裏舜找大夫的情況下從背後偷襲了她,並在她昏迷不醒時殘忍的扭斷了她的手腳!


    “怕了?你早該怕我了!”璧如月猩紅的眼死死盯住麵露慌亂的林若錦,生怕砍下去的角度不對,她竟是直接踩住了林若錦的左腿,“就從這條踏入青雲的腿這裏開始吧!”


    劍高高舉起,隨著璧如月的用力一揮,在空中劃出一道陰冷森寒的光……


    遠在茶館的百裏舜還在等著林若錦迴來,他心慌意亂,沉著一張臉,像索命的羅刹。


    見多識廣的茶館掌櫃被他嚇到不敢上前搭話,小二端茶上樓接待客人時都要小心翼翼繞過他。


    “蠢丫頭,找個大夫都找了這麽久。”見人許久未歸,百裏舜冷著臉嘀咕起來,“莫不是覺得本樓主麻煩,想偷偷甩掉我?”


    越想越煩的他起身走到大街上時,向她離開的方向走了一段距離後,遠遠就看見有一群人堵在一個狹窄的巷子口,指著裏麵竊竊私語。


    “哎呦,我就說吧,好好一個姑娘怎麽這麽心狠啊,肯定是那個白衣服的姑娘勾搭紫衣服姑娘的漢子了!”一個婦人拍著手,煞有其事的向那些不知情的人說著她分析出來的結果。


    另一個人似乎知道些什麽,抱著胳膊連連搖頭反駁:“你說的不對,你不看看那地上的姑娘穿得是青雲的衣服嗎?人家青雲弟子會幹這事?我看那拿劍的才不是什麽好人,大半夜將人家堵在這裏,能是要幹什麽好事?!”


    “人嘴兩張皮,你要是這麽想替那白衣姑娘說話,那我也沒辦法!我經曆這麽多大風大浪還能不知道這個?兩個女人爭風吃醋罷了!”


    “你們別吵了!快找官差過來,快點啊!”


    有幾個熱心腸,要報官的漢子被這幾聲喊動,快步跑出巷口準備找巡邏衙差,正好與百裏舜擦肩而過。


    本來隻是好奇的撇了一眼,卻不想在這群人口中聽見了青雲弟子,白衣姑娘這幾個字眼。


    “林若錦?!”


    百裏舜一掌揮開人群,快步上前將躺在地上的昏迷不醒的林若錦抱入懷裏。


    圍觀的人竊竊私語的猜測這三個容貌不凡的人之間的關係,聽著他們的話,百裏舜這才看見還有一個璧如月也在這裏。


    璧如月倚靠在牆邊,額頭上破了一個大口子,血止不住的從她光滑的臉上流下,染紅了胸前的布料,見到他來,璧如月有些驚訝。


    “百裏舜,你來了唔……”


    話還沒說完,眾目睽睽之下,百裏舜額頭青筋暴起,一把攥住了她的脖頸。圍觀的人被百裏舜的兇狠嚇得不輕,雖說想勸說,但男人的表情像惡鬼一樣猙獰,嚇得眾人不敢多話,一窩蜂逃命般散開了。


    臨走前,多嘴的婦人還拉住和她爭執的男人衣袖,得意的道:“看吧,我就說是因為一個男人吧!”


    眾人如鳥獸般散去,四周變得靜悄悄,隻有女子因唿吸不暢而痛苦悶哼的聲響。


    “百裏舜,放…放開……”


    林若錦的手腕,腳腕都斷了……


    隻不過離開自己一小會兒就被璧如月害成這樣!就被她害成這樣!!!


    百裏舜紅了眼眶,有兩個的聲音同時從心底裏爭先恐後的爬了出來。


    「殺了她!璧如月三番兩次針對陷害林若錦,如今又將為你找大夫的林若錦傷成這樣,難道你不想要為其報仇?快殺了璧如月!」


    「殺了她?事關天水樓和青雲山,你難道要不顧利益與帝酃師撕破臉?你不是說不在意她嗎,既然不在意那就更要冷靜啊百裏舜,如此衝動可不像你。」


    十七歲,喜歡林若錦的聲音,與二十五歲冷靜殘酷,利益為上的聲音互不相讓。


    他有些猶豫的迴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女人,他很愧疚,自己竟然想選後者。


    然而就在他心中糾結,手上的力度漸鬆之時,一隻雕工不精纏著銀絲的絞絲鐲從林若錦的懷中掉了出來。


    百裏舜眼裏翻起驚濤駭浪,像是有什麽東西瞬間填滿了他空虛寂寞的心,讓他明明白白感受到了隻屬於他的溫暖。


    手上的力道迅速收緊!


    是他帝酃師的徒弟又如何?他要殺的就是他的徒弟!


    心底有個熟悉的聲音緩慢而沉重的發出一聲感歎。


    「哎……百裏舜你不要再逃避了,承認吧,你愛的從來不是林若凡,從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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